第7章 ☆、炮烙
酒池肉林一事,在女娲予我的幻境中,我看到了史官認真将其載入史冊。
沒有人知道,奢靡的背後,殘忍的反面隐藏着什麽。而史官所書寫的原因,是我的狐媚惑主。
大抵歷史的輪回,朝代的興替便是如此,勝者為王,金戈鐵馬戰天下。而亡國之君,必是受人蠱惑,而女子,就成了背負惡名的千古罪人。
我站在鹿臺的頂端,笑了。
遙遙望去,我看見姜後的儀仗正往我這疾步趕來,她急得連轎辇都未乘,想來是得了消息便來勸阻了。
她身着一身鐵鏽紅常服,上繡鴛鴦鳥兒的紋樣。鴛鴦,是兩情缱绻的鳥兒啊。待姜後行至大殿中央,那大臣一見她跪于他的身畔,淚水轟然而落。老淚縱橫的面容上,如縷的褶皺凝成了歲月的痕。
姜後痛心地将那大臣擁住,有淚在眸中凝結,低低訴道:“父親。。。”
那大臣原是東伯侯姜恒楚,一把年紀,還這般用心勸谏。姜後跪在姜恒楚身旁,眉宇間盡是痛心的無助,一雙眸盛滿冤屈:“大王,父親上了年紀,您何苦要為難于他?”
帝辛的唇角似有微微顫動,卻很快便恢複了平靜,他沒有看我一眼,心不在焉吩咐道:“文珺,與寡人一起來欣賞蘇美人的舞蹈罷。”
他喚着她的名諱,卻喚得那般無情。姜後昂起頭,心底的凄楚溢于言表:“大王,他畢竟是妾的父親!”
帝辛看向她的眼神居高臨下得不帶一絲溫情,手掌重重劈在旁的座位上,無聲地逼她上殿而坐。姜後眼中的怯懦和委屈最終盡數變成了強烈的保護欲和憤怒,她死死護住姜恒楚,與帝辛怒道:“大王若殘害忠良,妾抵死不從。何況蘇美人禍得大王遭天下人譴責,她的舞,妾絕不會看!”
帝辛不曾再理會于她,只喚我下堂而舞。我方要去更衣,他的語氣中卻有難言的憂傷,緩緩道:“不,你這般好看,随便一舞,已是最美。”
最美,我微微一笑。循着他的命令下堂,伴着瑟瑟的秋風而舞。一展袖袍,翩若浮雲,矯若驚龍。時而柔弱無骨,和風細雨惹人憐。時而狂風驟雨,鼓點陣陣振人心。舒展腰肢間,清冷神色宛若湖心一點漣漪,我沒有告訴過帝辛,我起舞時,從來是不笑的。
我踮起足尖,在堅硬的石板上飛快旋轉。帝辛便在一旁振振有詞對着姜後與姜恒楚冷冷發話:“東伯侯的勸谏寡人為何不聽?難道真是寡人昏庸無道?”
姜恒楚糯糯不發話,只顫抖着身子瑟縮在姜後懷中。帝辛沒有喚我停止,我的舞姿就依舊不歇。長長的綢帶劃過天際,若萬花殘紅褪去,落英滿地的委地之涼。
帝辛繼續冷冷道:“東伯侯以為寡人不知?今晨寡人上朝途中為人所傷,寡人不曾在朝上言出此事,而選擇了私底裏調查。殊不知是你,是你府上的姜環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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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恒楚的身子劇烈一顫,姜後的反應也極為強烈,不住地搖着頭高聲道:“不!姜環是父親的心腹。父親對大商,對大王忠心耿耿,絕無謀逆之心!”
帝辛飛快從懷中掏出一青銅牌子,重重擲在姜恒楚腳邊。落地之處登時摔個粉碎,殘骸滴溜溜滾在了姜後身旁。姜後顫抖着雙手去取,一眼便瞧出了那是姜府的令牌。而姜環此刻,已被帶入殿中。
當被拷打地遍體鱗傷渾身是血的姜環出現在姜後面前時,她崩潰得淚流滿面。
姜後,對于她父親的所作所為,是絲毫不知情的。姜後的妝容盡毀,姜環是從小看她長大的人,而今卻奄奄一息了。
帝辛居高臨下的睥睨着二人,沉沉開口:“你們,還有什麽話好說。”
姜恒楚只是不住地搖着頭,顫抖着身子瑟縮在姜後懷裏。聲嗓沙啞地悲聲訴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姜後緩緩将頭轉向帝辛,苦笑間全是如夢初醒的決然:“原來大王忌憚父親已久,所謂功高震主,便是這個意思。父親為大王打下江山,而今‘狡兔死、走狗烹’。大王也要走上登基後除去心頭之患的路了!”
帝辛別過臉去,不理會她的質問。我心裏一陣酸楚,帝辛不解釋,是否真相真如姜後所言。令牌由他途而得,握權在手才是真。
姜後的淚流得更兇,一字一句地質問道:“大王,您不相信父親的忠誠,也不顧惜妾與您的夫妻恩情了麽?”
帝辛的手掌緊握着椅把,沉沉道:“文珺,你別逼寡人。”
一曲舞畢,我的綢帶長長拖曳在地上。姜後戒備地看着我,眸光冷得像尖刀,雙臂将姜恒楚環得更緊。帝辛淡淡發話:“美人,東伯侯是不能留了。”
帝辛的這話像巨石跌入了深潭,一瞬激起萬丈之浪。姜後登時對我怒目而視,尖聲怨怒道:“蘇妲己!你奪走了大王的恩寵,我無話可說。可你為什麽連我父親都不放過?”她的淚傾盆而下,轉瞬好似明白了所有,繼續道:“莫不是你從一開始便存心不軌,欲除掉父親這一忠心耿耿的臣子,來為你蘇氏一族報仇!”
姜後迅速轉過身來,與帝辛四目相對地高聲道:“看見沒有?蘇妲己她。。。”
話音未落,帝辛已一箭射中姜恒楚的心堂。他在姜後的懷中,失了溫度,重重地跌在了地上。鮮血噴薄而出,染濕了姜後的衣襟。她還未來得及說完那句話,她的父親,就在她的懷中永遠離開了。
帝辛懊惱地将弓箭丢在地上,聲音頹然:“文珺,寡人說過,別逼寡人。”
姜後的啼哭響徹了整片天穹,凄厲得讓我心顫。她死死地盯着姜恒楚故去的面龐,餘溫還在,卻再無法生還,再無法跟他的女兒把酒言歡。淚如雨下,淚水肆意滂沱的面龐上,已辨不清她的容顏。她曾是個很美、很溫婉的女子,莫說是死屍,連條蟲都怕得要命。如今她懷抱着她死去的父親,惟願他能活過來。
我心底抽痛,趕忙上前蹲下,想要扶姜後起身。姜後恨毒了我,一雙眸盛滿徹骨的冷意,她直直地指向我,用力吐出一個字:“滾!”
“文珺!”帝辛高吼出聲,語氣似有怒意,卻在喊出後緩了音。
莫論帝辛殺了姜恒楚的初衷是什麽,是否情非得已,事實便是姜後的夫君在她面前,親手殺掉了對她萬千寵愛的父親。
姜後的面上,是心如死灰的嘲諷,她絕望地看着帝辛,好似從來都沒有認識過這個人,語氣涼薄:“大王,求您賜臣妾一死。”
帝辛的唇角顫抖着,雙眉劇烈地挑動着,叫人辨不明他的情緒。姜後就在那裏跪着,任風将臉上的淚拂幹。
良久,他突然笑得惡毒起來,唇角輕勾:“寡人,怎麽舍得讓王後去死呢?”
姜後與我,一同怔怔地望向帝辛。一時未能參透他的意思,他的面色不虞,雙眸中皆是暴怒,忽而聲嗓也變得狠厲起來:“來人!傳炮烙之刑!”
炮烙?我不明白何為炮烙,底下人也愣了。
帝辛看着我笑了,笑得極其殘忍:“美人,你知道何為炮烙嗎?”
我茫然地搖着頭。
帝辛的眼神很悵惘,目光越過姜後望向遠方的天穹,自顧自地說着:“炮烙,即以炭火燒熱銅柱,将人綁于銅柱之上,直至高熱,随即而亡。”
帝辛這一席話說得風輕雲淡,我卻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周遭一片寂靜,姜後在此時猛地發出了一聲冷笑。冷得幾乎将整座鹿臺凝結成冰,我看到她眼底對帝辛的情意在頃刻間幻滅。所有的愛,都變成了恨。
她挑眉,冷然發聲:“大王何不把妾的眼睛也一并挖出,省得妾死不瞑目,做鬼也不會放過您!”
帝辛的暴怒更甚,一掌将旁的石板拍的粉碎:“好!就如你所願!”
悉人們上前架住姜後,其實是不必架住的,姜後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一雙眼并無半分畏懼,憤怒地瞪着帝辛。我緊緊地盯着悉人們拿着的一把亮的反光的尖刀,尖的可怕的刀刃讓我的眼刺痛。卻不敢有半分離開,我以為姜後會求饒。卻見那尖刀生生刺入了她瑩白如玉的眼眶,只一瞬,血肉模糊,刀背上鮮血如注。姜後痛得閉上了雙眸,卻始終未曾尖叫,讨過半句饒,甚至一聲也未哼。
又是一刀,她的右眼也被如法炮制地取出。過于血腥的畫面令我別過眼去不忍再看。恍惚間,我發現帝辛的眼角有淚。那是他的妻子,他心裏也是不好受的罷。
接下來便是炮烙了,帝辛卻起身欲拂袖離開。姜後已看不見任何東西,卻還是聽到了他要走的聲音。又是一聲冷笑:“大王不留下來看妾炮烙,看您的妻子是怎麽死的麽?”
這句話徹底令帝辛陷入了崩潰,他回頭,厲聲道:“寡人不想看!”
銅柱已架好,下頭的火已燃起。燒得火紅的銅柱,隔着很遠尚能感知到它的溫度之高,姜後冷聲吩咐道:“帶本宮上銅柱。”
旁的悉人含淚道:“王後娘娘。。。”
帝辛再也忍受不了,拉住我絕塵而去:“帶王後回宮養着,今日之事,再不許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