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梅香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摘星,帝辛與姬昌、伯邑考笑着走在前頭,其後是黃妃與我。再後便是比幹、姜尚等臣子。
依稀記得去歲的時候,我方入宮時的情景,秋風闌珊,荒野遍地的燦爛。轉眼間,就已是皚皚白雪的凄清。
黃妃挽着我,盈盈笑道:“蘇妹妹你瞧,這梅園可就在前頭了呢。”
我循着視線望去,一片蒼白中,有大片如血般熾烈的紅梅淩霜盛開。梅香遠遠飄至我的鼻間,好聞得令人心醉。帝辛和伯邑考似乎相談甚歡,伯邑考爽朗笑道:“真是久聞不如一見吶,商宮的梅花紅得透亮,香得撲鼻!”
帝辛笑得開懷,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氣展袖:“來,随寡人入園一觀!”
我沖黃妃一笑,随行一同入了梅園。梅園并不喚梅園,而喚‘暗香苑’。
這名字極是風雅,帝辛一貫重武輕文,想來并非帝辛所做。便輕戳了黃妃的手臂,輕聲問道:“姐姐,你可知這‘暗香苑’一名由何而來?”
黃妃茫然地搖了頭,只聽得帝辛遙遙向前走着,語氣懶洋洋道:“乃姜卿所作。”
姜尚?
我回頭望,他還是那般仙風道骨,不與世俗沾染半分。他并不看我,只兀自捋了捋蒼白的須。涼風吹拂,搖曳着輕柔幹淨。我細細打量他的眉眼,稱得上是鶴發童顏。雖已古稀之年,卻生得并不蒼老,反倒随着歲月的沉澱愈加清高自持。
一襲白衫加身,若年紀再輕些,定是殷商第一公子。
我仰慕于他的才華,欠了欠身微微笑道:“姜大人妙思,紅梅濃烈似火,人人總稱贊其灼灼光華,卻忘了它的香氣。方才妾未見時,自以為喚‘赤梅苑’也好,不想姜大人才思卓絕,取名‘暗香苑’。此等才氣,妾拜服。”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只微微颔首,便抖了抖拂塵走遠。
我淡淡笑着,繼續向前。暗香苑的景致繁盛熱烈,有火紅的花瓣順着寒風吹落。在枝丫的末端,有一紅梅最為鮮豔,上頭的浮雪瑩瑩生光。帝辛一時興起,親手摘了來,在人群的最前方回首,沖我粲然一笑。
他暫離了姬昌等人,用他那寬闊的大手護着嬌花兒,不令它被風吹走。待走到我身前時,輕輕将那浮雪盡數拂去,只留了一只紅得像血的梅,溫柔将它插在我的發間。
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很快,面頰也一陣緋紅。帝辛左右打量了我很久,終是笑得舒心:“名花配美人,真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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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真心笑起來的樣子,心髒幾乎漏跳了一拍。
此刻的他,看着又笑了笑便轉過身去,與姜尚随便侃些什麽。望着他們的背影,一個寬厚,一個孤高。一個令我心動,一個令我傾慕。
正是我想得入神時,伯邑考極興奮地指着不遠處,高聲道:“大王,那可是白狐?”
遙遙望去,皚皚白雪中有一簇更為銀白隐秘的物什疾奔。我的眼眶微潤,心也開始絞痛起來。算起來,它也算是我的同族。
帝辛定睛一看,也是興致大發:“是啊,想不到寡人這宮裏,還有白狐!”
我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暗自垂淚神傷。沒有人瞧見我的傷心,帝辛與伯邑考命人取來了數匹馬來,帝辛豪邁笑道:“既來了,便君臣同樂一場。誰先射得那白狐,誰就博得頭彩。寡人。。。”他歡欣地環視四周,最終笑得開懷:“就賜誰百兩黃金!”
姜尚淡淡一笑,退到衆人後。伯邑考卻是躍躍欲試,姬昌亦是蓄勢待發。黃妃拍手而笑:“果真是上陣父子兵,妙吶!”
帝辛贊賞地看了黃妃一眼,轉而将眸光對向我,我朝他溫柔一笑,內裏全是苦澀。
帝辛略蹙了蹙眉,看着在一旁退居的姜尚:“姜卿為何不一試?”
姜尚風輕雲淡地捋了捋拂塵,眉間含笑:“身子不濟,一試只怕贻笑大方。”
帝辛只一笑而過,比幹顫抖着身子也告了假。悉人們将圍欄豎起,內部只餘了帝辛、姬昌、伯邑考三人。
令我奇怪的是,姬發竟沒有來。
随着悉人一聲高喊:“始!”三人皆如離弦之箭般沖出圍欄,氣勢洶洶朝暗香苑伸出奔去。我絞緊了手掌,心裏暗暗為那只白狐揪心着。帝辛的馬術極好,他寬厚的背上背了數只羽箭,前方的梅有些礙事,便拔出一支随意一砍,萬千紅梅若花雨般紛飛垂落。伯邑考蠻力不少,卻失于戰略,不過幾步便落了後。姬昌卻是寶刀未老,幾個靈活的轉身,緊跟帝辛其後。
白狐一族想來靈敏,健步如飛。此三人中若能獵的到之人,想來也是技術過人。
須臾,三人已是消失在衆人視線。黃妃沖姜尚盈盈一笑道:“姜大人認為,何人有機會獲勝?”
姜尚捋了捋須,颔首淺笑:“旁人。”
“旁人?”黃妃啞然失笑地征住。
我略略思量,淡笑道:“許是姜大人中意之人,乃西岐王姬昌次子,姬發。”
姜尚的神色略有波動,含了幾分驚異道:“你知曉姬發的才幹?”
我微微一笑:“妾不知姬發才幹如何,只知勤政愛民、一片仁愛之心,令人心悅誠服。”
姜尚的眸中流露出幾分欣賞,含了幾分興趣道:“蘇美人認為,這為人君者,重中之重為何物?”
我颔首,堅定道:“是仁愛之心。”
他轉過頭去,笑得輕而淺,又是輕輕捋須:“不,是機遇。”
機遇,所以帝辛比之姬發,究竟哪個更适合做一代君王?
正在此時,後頭有一少年英才騎着高頭駿馬飛奔而入。一身鮮衣,發絲高高束起。馬術之精,動作之靈敏好看,無人更出其右。不須看他的面容,我已知曉,姬發來了。
我的餘光瞥見他琥珀一般晶亮的眼眸略略往我這瞥了一眼,驚鴻般奪目。他朝馬兒的頭輕拍一下,馬兒便極溫順地聽話飛速前行。一個連馬兒都不忍心鞭打之人,怨不得能令百姓擁戴有加。
只見他幾個轉彎,便消匿在我的眼簾。
忽而,我見着那白狐又一次朝我奔來。她赤紅的雙眼中,隐隐透着淚光。緊緊地與我對視,這樣的眼神,太過熟悉,好似在什麽地方見過。那白狐悲戚地盤伏在我足邊,可憐地令人心顫。
姜尚亦不覺嘆息:“幼狐何辜。”
我眼角含淚,忙将那白狐抱在懷裏。雖為畜類,她也怕死的啊。
這時,殺紅了眼的伯邑考架着馬從遠處疾奔而來。他發紅的雙目緊緊盯着白狐,瘋狂地嘶吼着:“看!白狐就在那兒!”
黃妃吓得三魂去了六魄,趕忙拉着我:“妹妹,快将白狐扔掉!”
我卻不忍放開,她懇求的眼神,我怎麽能放任她去死,而且死在伯邑考那莽夫手下?
我怒目而瞪,死死護住懷中的白狐,伸出手臂高聲喊道:“不要傷害她!”
明明是我喊出的,我卻分明聽見了我與帝辛的聲音,融合在了一起。
當伯邑考朝我沖過來的那刻,帝辛也同樣拼命地嘶吼出了那句:“不要傷害她!”
我不想伯邑考傷害白狐,帝辛不想他傷害的,是我。
伯邑考好似沒聽見一般,還是直直朝我沖了過來。我幾乎已經忘記了躲避為何物,蜷縮起了身子,一霎間,我脆弱地想到了死是什麽感覺。
意外的,我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
只記得一陣眩暈,我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迷霧中。他的力量并非很大,卻輕易将我護在其中。帶着淡淡的芬香,我感知到了他巨大的顫抖。
我跌跌撞撞從姜尚的懷中遁逃而出,他的面容不再是百年不變的雲淡風輕,伯邑考的箭重重刺穿在他的背上。雖有了緩沖,并未太過深入。卻也有殷紅的血花漾在純白的衣襟上,觸目驚心。
姜尚倒下去的那刻,我不知所措地蹲在一旁,心揪得很緊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