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手機

所以現在是怎麽個狀況?

自己公寓的浴室鏡子裏……長出人來了?

(還長得挺好看……?)

池清還沒回過神來,異國美青年一矮身,一擡腿,彎腰從鏡子裏跨出。搖曳的燭光中,鏡子碎片像星塵似的從他發間,身上,紛紛揚揚落下,這畫面過于奇幻美麗,讓池清一時無力分辨是真是假。

然後,兩方視線短暫地相接,男人嘆笑一聲,蹲坐在了洗臉臺上。

蹲坐在池清的洗臉臺上。

還單手托腮,居高臨下,眯眼看她。

“……你是誰?”池清稍微冷靜下來了。發問的同時,她飛快地抓過洗臉臺上的手機,後撤一步保持距離,另一只手握住了旁邊的拖把。

不一定打得過,但至少要表明态度。

何況……萬一打得過呢?

面前的男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困惑地擰着眉,連視線都似乎變得皺巴巴的。

池清也盯着看他。對方身上穿的是普通的尖領襯衣,但領子亂了,一排扣子只扣上一半,露出大片歐洲人的象牙白的肌膚;昏黃的燭光中,她看到他的衣襟上有些污漬,但她不能肯定那到底是血跡,抑或只是打翻了一杯紅酒。

再細看之下,青年的一頭金發也亂得像剛被一雙魯莽的手搓揉過,加上還沒平緩下來的呼吸,和仍在劇烈起伏的胸膛,他看上去就像剛剛結束了一段奔逃。

“你是誰?怎麽來的?”池清又問了一遍,說着她反應過來——也許應該用英語?

但沒等她再次發問,面前的男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舒展眉頭,淺淺一笑。

他出聲了,是一口标準又流利的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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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叨擾萬分抱歉,不過女士,我想……這多半是一場意外。”

聲音非常好聽,配得上這副長相的好聽。要不是時機不太合适,并且自己身在當事人的一方,池清恐怕會靜下心來,好好欣賞這一段劇情。

然後,男人從洗臉臺上跳下,轉身看看鏡子,又回頭看看面前的人。

“怎麽會到這來……”他微微皺起眉頭,像是解釋,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可能是你正好做了什麽,正好連接到了我……”

……正好做了什麽?池清一下子想起那個傻乎乎的儀式——“可以看到‘未來丈夫的臉’”。

她趕緊往陰影裏撤了一步,為了藏住一波突如其來的臉紅。

但這舉動似乎讓對方誤會了,他“噗嗤”一笑,然後點點手指:“沒事,睡衣挺可愛的。”

池清紅着臉,忍住了一個惱羞成怒的“啧”。

“你是誰?”第三次提問,甚至拿出了在公司責問實習生的氣勢。

沒有人回答,她的聲音像被真空吞沒。

男人的視線又重新回到了鏡子上,仿佛望着一個陌生的十字路口。

他從鏡中出來之後,鏡面立刻恢複如初,那些星屑般的碎片也早已消失不見。要不是狹窄的浴室裏多出一個活人,池清簡直懷疑剛才什麽也沒有發生。

——“你剛剛把這鏡子弄濕了?”男人再次開口。

“問這個幹嘛……我只是擦擦它,”池清說,“你到底是誰?再不說我就報警了!”

男人還是望着鏡子,沒有回答。

池清看到浴室頂燈就在自己一臂之外,她想都不想地直接挪過一步,擡手就要去開燈。

——“嘩啦”。

是水聲。

池清停住手裏的動作,轉頭看到那男人拿起她放在鏡子前準備滅火的那杯水,一把潑在了鏡子上。

下一秒,玻璃鏡面上再次浮起金亮亮的波紋,仿佛是一汪淺淺的水潭,被燭火映得波光粼粼。

……這又是什麽情況?今晚發生的一切過于奇幻,池清不得不再次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夢。

可能連掐大腿的痛覺本身,也是夢境的一部分?

然後,那男人端起燭臺,端着那支火光搖曳的蠟燭,轉身朝她走了過來。

這浴室并不大,才走了兩步,他就幾乎貼到她身前。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沒有工夫詳細解釋……反正,就算說了你也會忘記。”

說着,男人微微低頭,碧藍的眸光融化在燭火中,仿佛隐沒在深海之下的珍珠。

“時候不早了,”他笑挑起一邊的唇角,“漂亮的女孩子還是早點睡吧。”

說完,他沒有給池清反應的時間,直接俯身欺近。池清只覺得有溫熱的氣息吹落在自己臉側,然後,一個略略壓低的聲音緊貼着耳垂響起——

“再見,小黃鴨小姐。”

男人手裏的蠟燭被吹滅了,黑暗降臨。

——他衣襟上的,不是紅酒。

這是最後劃過池清腦中的念頭。

鬧鐘響了。

池清伸出胳膊抓過手機,閉着眼睛憑直覺摸到屏幕的中心位置,在第六聲“滴”響起的同時,指尖落下,按停。

都說毀掉一首歌的最好方式是把它設定為起床鈴聲,所以池清特地把自己最喜歡的電影插曲選作鬧鐘——用來威脅自己,如果不想這首歌被毀,就在它正式響起之前醒來。

學長還為此笑過她,“我綁架我自己”。

無論如何,今天也成功在前奏階段拯救了這首歌,池清揉開眼睛,望着屏幕上的6:05,這樣想道。

……好像有點不對?

雖然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但池清隐約覺得,剛剛按掉的“滴滴滴”并不是自己設置的人質——好像只是普通的默認鈴聲?

大概是APP卡了吧,池清想。她說服了自己,畢竟工作日的清晨十分緊張,沒有時間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小事上。

1分鐘的賴床緩沖結束後,池清下床,然後刷牙洗臉,更衣梳頭;廚房裏傳來烤面包的香氣,智能音箱開始播報早間新聞,大腦自動梳理起了今天的日程,和昨天的工作。

昨天的工作……池清叼着牙刷,微微皺了一下眉。

昨天……做了什麽?

這個念頭僅僅浮起一秒,她立刻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滿臉倦容,黑眼圈,紅血絲,眼周的細紋……臉上全是賣命的痕跡。看來昨天也忙到深夜——一切照舊,沒什麽特別的。

總之,工蟻已經醒來,新一輪忙碌的循環即刻開始。

和往常一樣,池清把全部工作完成的時候,正好是7點。今天的早飯是烤吐司和荷包蛋——蛋是昨晚上煎好的,今天熱熱就行,畢竟大早上哪來煎蛋的工夫。池清把這些東西放進保溫盒,又把保溫盒放進包裏,然後提着包大步走到玄關,準備出門。

從浴室門口晃過的時候,她看到鏡子上蒙了一些水汽,大概是被洗臉的熱水蒸上的。處女座的潔癖驅使她走過去,拿起旁邊的抹布,擡手一抹——

水汽被抹開,兩束淩厲的視線從鏡中射來。

池清的手勢頓了一下。

明明是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眼神,但不知為何,她有種異樣的感覺。

就像……有另一個人從那一頭望來?

……可能昨天真的很累了,池清望着自己浮腫的眼皮想,那今晚還是早點睡吧。

她放下抹布,簡單地疊好,出門。

接下來是整整一個半小時的輾轉車程:兩趟地鐵,一趟公交。确實有些遠,畢竟她的公寓和公司之間隔了一整個城區。

而從S市回老家,坐高鐵也只需要一小時。池清有時候也會冒出“要不幹脆回家住,每天坐高鐵上下班算了”的念頭。但也就想想而已,畢竟家裏二老早就在各大親戚群誇了海口吹了牛:“我們清清在S市自己買房了!自己買的,家裏沒出一分錢!”

……等今年房租到期,換一套便宜點的,離公司近點的一居室吧。

在寒風裏等公交的時候,池清總是會這樣想道。

雖然這個念頭她也已經想了三年了——因為近的都不便宜,便宜的都不近。

今天的公交車比平時晚了20分鐘,但尚在池清預留的餘裕內。她走到寫字樓門口的時候,離上班時間還有5分鐘,不算太遲。

這棟寫字樓一共20層,池清剛進公司的時候,一樓正門口挂着“文道出版集團”金閃閃的大招牌——整棟樓都是自家的,壕氣十足。她工作一年後,寫字樓租出去了一層,電梯口多挂了一塊陌生公司的小招牌;又一年後,小招牌變成了兩塊——然後是三塊,四塊,五塊……

到了現在,“文道出版集團”的金色大LOGO已經從正門口消失,要爬到8樓,才能看到小了一半的mini版勾頭縮腦地挂在牆上。

材質也從熟銅換成了亞克力,看着都有些委屈。

沒辦法,大行業不景氣,整個集團能丢卒保車地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雖然家裏二老還是隔三差五對遠近親戚吹牛:“我們清清在S市大公司上班!市中心商業區的寫字樓,她一個人坐一間大辦公室!落地窗口望出去就是皇浦江!”

這個牛……倒也不全是假的,至少現在,池清确實是一個人一間辦公室。

“叮——”

電梯到了,時間正好,來自不同公司的上班族們同時擠進同一架電梯。池清側過身子,搶先占據了稍微空敞的角落位置,然後從人群之中伸出手來,按亮了“9”字按鈕。

電梯門合上,像個猛吸一口氣才能拉上褲鏈的胖子,搖搖晃晃地開始上升。

狹窄的空間裏混雜着香水煙草和早點的味道,還有細碎的問候對話,仿佛地鐵車廂的延伸。因為人多又雜,電梯走得極慢,幾乎每一層都要停下。到3樓的時候,有誰的手機鈴聲響了,響個不停,一直“滴滴滴”到6樓。

電梯裏的人已經走了一半,但還是沒有誰來認領這段煩躁的電子音。池清也沒在意,她轉頭望着不鏽鋼牆上自己模糊的五官,等着那一聲“9樓到了”。

“池姐,是不是你的手機在響?”旁邊突然有人叫了她一聲。

池清一愣,這才察覺到自己包裏傳來隐隐的震動。她急忙把手機拿出來,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

池清微微皺了下眉,然後接通電話:“不辦寬帶——”

措不及防,一個脆生生的童音從話筒裏沖出:“編輯阿姨……編輯姐姐!你昨天晚上有沒有試那個啊?!”

……啊?

池清一時沒反應過來,對面的小姑娘已經接二連三地問了下去:“我是說,你半夜十二點照鏡子了嗎?點蠟燭了沒有啦?看到未來老公了嗎?長得怎麽樣?”

一句比一句響亮,即使沒開免提,也足夠讓旁邊的人不小心聽見,然後不小心偷笑出聲。

“剛剛我們群裏在說,昨天一個四年級的女生真的在鏡子裏看到臉了!還超級帥!長得像菅田——”

池清把電話挂了。

雖然不知道那孩子在說什麽,但她并不想聽。

尤其是在眼前這種情況下。

池清擡眼看了看電梯顯示屏——才到7樓……真慢。

“池姐,那個是誰呀?是你的讀者?”剛才叫她的那個女孩子笑嘻嘻地開口了,“聽說你現在一個人一間辦公室,一手操辦一本贈刊……怎麽,要轉型做兒童雜志?”

旁邊的人又捂着嘴笑了起來。

池清微微側頭朝她一瞥,對方笑眯了眼,和工號牌上的照片一樣甜美可愛的笑容。

工號牌上寫着“鄭婷”兩個字。

這姑娘是今年的應屆生,長了張讨喜的娃娃臉,見人就笑,張嘴就是這個哥那個姐;雖然業務能力不算優秀,但那話怎麽說的?伸手不打笑臉人。

除了池清——鄭婷的實習是她帶的,實在看不下去的時候,該罵就罵。

不過上周,鄭婷順利轉正了,也是最近兩年裏,整個集團唯一一個轉正的實習生。

“要我說啊,池姐你做事就是太認真,不就是個贈刊嘛,也沒人指望你賺錢,就別加班熬夜了吧?你看你,都有眼紋啦,”鄭婷又笑嘻嘻地往下說道,“不過也是,池姐現在一個人一間辦公室,又清靜又專心——沒我這菜鳥來拖你後腿,你肯定能幹出一番大事業。”

旁邊人的笑聲捂不住了。池清正撇嘴要說話,機械的電子音提示響起:“9樓到了。”

池清吸了一口氣,揚眉一笑,朝幾人轉過頭去:“我辦公室就在這層,有空來玩——你們這兩天應該挺空的吧?畢竟多了一個人,總不至于自己的活沒少,反而還得替人收拾爛攤子?”

那幾人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池清餘光瞥到,又朝鄭婷笑了笑:“婷婷也要加油,現在咱們大行業不景氣——在公司裏混,嘴甜的,不如手快的。”

說完,她不再多看他們一眼,大步走出電梯。

電梯門在身後合上了。

池清上翹的嘴角立刻落下,仿佛一條失去彈性的皮筋。她對着空氣輕哼一聲,剛要轉身去辦公室,突然又想起什麽來,停下腳步,掏出手機。

屏幕上是默認壁紙,默認主題;自己下載的APP全都不見了,通訊錄裏空空如也,相冊照片一張沒留……整個手機幹幹淨淨,除了貼膜和外殼上的劃痕,簡直就是臺新的。

池清打開短信箱,裏面當然也是空的。

用了四年的手機終于壞了?

還是說……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有人幫她恢複了出廠設置?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星羽千野x2、長財 的地雷,感謝 青碧的雲上 的深水魚雷,給池清付一個月房租

感謝 猜猜子x10、長財x30、青碧的雲上x77、星羽千野x90 的營養液,其中30個是給梅林……哦現在還不知道他就是梅林,那先沒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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