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商鋪

同一條街上的商鋪,只有那一個鋪位,不管開什麽店都接連倒閉,不管是誰注資都肯定賠錢。迄今為止,已經先後送走了雜貨店、理發店、書店、五金鋪、美容工作室……以及兩家網紅奶茶店。

還有三四家昙花一現的賣衣服賣彩票賣炸雞的小鋪子,因為規模太小,疊代太快,還沒來得及被周圍店家記住,甚至招牌都才剛挂上,就匆匆關門,所以沒算進總數裏。

“肯定是風水問題,”花店店員振振有詞地說,“咱們這一條街的,家家生意都很好,就對面那戶,動不動就倒閉……肯定是風水太差!”

“本地的老年人都說,早幾百年前,咱們這條街上有金龍游過,財氣旺得不得了;你看,一旺旺了這麽多年,要不是上頭動不動就扶持什麽新區開發區……現在這裏還是市中心,地段老好了!”另一人也跟着補充道,“我爺爺說了,是金龍游過的時候,有個小孩兒朝它扔石頭——龍生氣了,伸爪子往地上一撓,撓出個洞來,財氣就都從那裏漏走了!”

“對,對面鋪子就正好在那個洞上!”

“……不對吧,我怎麽聽說的是,最開始在那兒開店的老板,是那個扔石頭的小孩的後人,所以從那一代開始,賣啥啥賠錢?”

池清看着兩人從金龍講到孩子講到八字講到風水,又講到經濟形勢,又講到昨天的營業額,同時例數了四五家先開張後倒閉的冤大頭,根本沒有自己插嘴的餘地;還一邊說一邊瞟眼朝她望,确認她在場,并且在聽,不然這一番讨論就是白費。

她看這倆人也不過二十來歲,三十年前這條街是S市商業中心的時候,他們倆怕是還沒出生——那又在她面前裝什麽老土着?

池清不管他們,拿了自己的花,朝對面商鋪晃悠過去。她當然不懂什麽“風水”,但以她路人的眼光看來,那個鋪子和兩旁別的店鋪也沒有什麽區別:地段好,采光好,門前環境也幹淨空敞;而且緊挨着它的兩家店生意還都不錯——至少比起這條老街上其他的店鋪來,算是生意興隆。

這麽一家黃金地段的黃金商鋪,怎麽會莫名其妙開啥倒啥?而且就倒它一家?

池清走到店門口站了一站,看到三四個裝修工人正在忙裏忙外,又打孔又鑽釘子,手腳都很麻利,只是一個個吹胡子瞪眼的,似乎幹得不太高興。

她想起剛才那兩個店員說的話:裝了拆拆了裝,盡瞎折騰。

怪不得,池清想。又是加班又是返工,換了誰,誰都不高興。

大廳裏擺着幾個已經搭好的櫃子臺子,但招牌還沒挂上,暫時還看不出是賣什麽的。池清又轉頭看看門口,一溜大理石停車樁排得整整齊齊,只是有兩個樁位空了出來,人行道上的花磚也有被翻撬過的痕跡。

這麽一看……那兩個空出來的樁,可能是被撞飛的。

這就是剛才那個店員說,“青天白日的,路上一輛汽車突然失控,沖進店裏撞死了人”的那件事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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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清又看了幾眼,剛轉身要走,身後突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池清?”

清清脆脆的女聲,帶着些試探的語氣。

池清循聲轉頭,看到一個小個子姑娘站在旁邊路燈下,正伸長脖子朝自己望過來。

“你是不是池清……?”她又眯着眼睛,走近兩步。

“是我,”池清也朝她轉過身去,同時迅速翻開腦內通訊錄,“好久不見了,陸思甜。”

被喊了的姑娘一愣,立刻揚起笑臉:“畢業這麽多年,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呀!”

這是當然,池清想。

她記得從幼兒園至今,遇到過的所有同學老師鄰居街坊的名字和長相;換句話說,只要是在她面前報上過姓名的人,她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更不用說,面前這位姑娘,是與她相處四年的大學同學。

“我還以為,像我這樣不起眼的人,一畢業就被大家忘了。”陸思甜笑嘻嘻地說。

池清想起當時在班上,陸思甜幾乎沒有什麽存在感,長相成績都是中不溜,說話輕聲輕氣,脾氣溫溫吞吞,整個人就像沾着清水在紙上畫出來的——只有個輪廓,看不出特色。

女生們的小團體一起活動的時候,她不是今天跟着這一群,就是明天跟着那一群,但往往在哪兒都混不進去,最後還是一個人落單玩手機。

确實不太起眼,要不是池清有這過目不忘的本事,恐怕也是想不起她來。

只是多年不見,當年半透明的清水姑娘也出落得标致大方,說起話來清脆響亮了。她穿了身淺粉色的連衣裙,輕紗質地,在夜晚的路燈下,她看上去像被包在一團棉花糖裏。

“這些年你都在忙啥呢,就一直在S市?”陸思甜笑嘻嘻地說,“我記得當年,你還沒畢業就被一家很大的出版集團招去了?那時候可羨慕死我了。”

當年,傳統媒體尚未日薄西山,文道集團正是鼎盛時期,別說offer,一般的應屆生連面試機會都拿不到。池清也是經過幾番努力,才為自己争取來了這麽一份實習崗位。

正因為知道自己得到的東西人人豔羨,所以她更不敢懈怠。進入出版部之後,池清發了瘋似的幹活,終于順利轉正,步步高升……直到——

池清抿嘴,忍住一句喪氣話。

工作這些年,她最大的感觸,就是一條小魚就算再努力,再使勁地撲騰,也拼不過一波大潮,一卷浪花;你覺得你已經很努力很拼命了,上位者一句話,一個念頭,就能讓你前功盡棄。

就像熊孩子伸出手指頭輕輕一戳,就推翻了你花了一個月搭好的積木塔。

偏偏苦處就在于,就算知道這種事可能随時會再次發生,你還是得繼續努力。

池清扁扁嘴:“是啊,一直在這瞎混——行業形勢不好,熬過去再說。”

陸思甜“噢”了一聲,點點頭,客氣幾句,視線又順着她的手往下一落,看到那捧潔白的玫瑰。

“男朋友送的花?”陸思甜狡猾地挑了挑眉毛。不管幾歲的女孩子,總能被“男朋友”這類話題調動起八卦熱情。

池清一愣,剛要解釋,想了想,坦然點頭:“是啊。”

總不能說是“為了施展魔法買的素材”。

“那周末帶着男朋友一起來玩呀,”陸思甜說着,伸手一指,“我準備在這裏開店了。”

池清又是一愣,她看着陸思甜朝前走了一步,踏上臺階,在店門口站住。

就是那家“風水不好”“賣啥賠啥”“不出兩個月肯定關門”的商鋪。

“這兩天還在裝修,暫時見不了人,”說着,陸思甜從包裏掏出一張紙來,笑嘻嘻地塞到池清手裏,“不過這周末肯定開業——到時候來給我捧捧場嘛。”

紙上印着許多花裏胡哨的蛋糕餅幹的圖案,還有一排醒目大字“砂糖工坊——私房甜品屋,開業酬賓火熱進行”。

看樣子,她是準備開點心店了。

“……為啥開在這兒?”池清忍不住問了句。

“這兒地段好啊。”陸思甜說。看池清一副将信将疑的樣子,她又扁扁嘴,吐了舌頭:“我也不瞞你,實話實說吧,這鋪子的租金超便宜,跟這條街上其他的商鋪比起來,簡直就是不要錢——房東報價的時候,我差點以為他在開玩笑!”

通俗易懂,令人信服。

池清還想說什麽,店裏的工人喊了一聲陸思甜,陸思甜踮着小步跑過去了。似乎是返工的活又出了什麽事,她看着工人指給她看的貨架貨櫃,又是皺眉又是搖頭,雙方都不太愉快。

看她挺忙的樣子,池清和她打了聲招呼,就回家了。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晚歸的編輯小姐抱着她的白玫瑰和薰衣草上了樓,窄小的樓道裏頓時充滿濕潤的花香。池清往日裏并不在意這些花花草草,也不喜歡什麽小擺設小裝飾,用劉逸陽的話說,是支沒有顏色的乏味的白蠟燭;今天可能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捧着花走了一路,池清覺得……可能屋子裏放點點綴的小玩意,确實感覺不錯?

要不真去辦張會員卡吧……?

——“池小姐。”離家還有一個拐角的時候,半樓上有人叫了她一聲,帶口音的普通話十分容易識別。

“這麽晚下班?”珀西瓦爾站在自家門口,正握着鑰匙開門;他身上穿的高領毛衣,薄呢外套——今天也很怕冷。

可能是最近混得比較熟悉,池清覺得他沒過去那麽容易臉紅了,雖然只要多說幾句話,實習魔術師還是會低下頭,并且越來越低,仿佛在研讀地板上刻的一整卷聖經。

池清剛要回答,突然想起先前和陸思甜的對話,于是她嘴角一挑:“下班是早就下班了——不過跟朋友出去玩了會兒,剛剛回來。”

說着還晃了晃手裏的花。

珀西瓦爾微微一愣:“這是你朋友送的?”

“對呀。”一回生二回熟,同樣的謊撒到第二遍已經坦然自若。

對面的外國青年笑了笑,棕褐色的卷發在路燈下像一蓬松軟的巧克力奶油。

“如果是的話……那池小姐,你朋友對你有些不太重視啊,”珀西瓦爾說,“送人的花束,沒有緞帶沒有蝴蝶結,只是随随便便地一捆——而且下面的紙還在滴水,看上去好像是本來打算自己帶回家插花,但半路遇到你了,就随手送給你的樣子。”

聽到這一句,池清下意識地一摸——果然,梗子上濕漉漉的。

“……是的吧,”池清點點頭,“這麽一說,是有點過分。”

“而且我也不覺得,你是下班後出去玩了。”珀西瓦爾說。

“怎麽,”池清一挑眉,“你覺得我沒有朋友?”

珀西瓦爾搖搖頭。

“池小姐是個對工作非常認真的人,今天不是周末,你肯定不會安排下班後的活動——這是其一。”

說着,他伸手一指。

“第二,你還挂着你們公司的工號牌。”

池清一愣,脫口而出:“不可能,我下班前明明就——”

她還沒說完,對面的人幾步下樓,走到她面前,然後伸手往她懷裏的花束虛虛一抓。

收回手掌的時候,他手裏握着一張卡片,上面印着一個女人的照片,雖然五官清秀,但眼神未免過于淩厲,甚至乍一看還有些兇。

——正是自己的工號牌。

珀西瓦爾笑嘻嘻地把東西遞還給她,雖然紅着臉,但眼神十分得意。

池清看出來了,這個人是在報仇。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前門大街x2 的地雷,給毫無生活情趣的白蠟燭買花

感謝 地瓜地瓜x17、央離x10、Fx10 的營養液,給白蠟燭的花澆水

科目二沒過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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