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獵人
池清懷疑, 是不是自己一直以來看世界的方式都錯了。
會不會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魔法”, 都在義務教育階段接受過相關教育, 早就熟習飛天遁地之類的日常技能, 對各類傳說生物更是見怪不怪——除了自己?
總之, 聽鄰居慢條斯理地說出一系列前因後果,慢條斯理地說出一系列令人費解的名詞的時候, 池清仿佛也同時聽見,自己世界觀的基石被緩緩撬動的聲音。
珀西瓦爾說,那獅子是被人用餌料喂養長大, 就像養殖場裏待宰的肉雞;只是它的長勢或許超過了對方的預料,一時難以控制, 所以才只能先設法把它的力量消耗一些,然後再伺機捕獲。
雖然這些詞語都是日常常用詞彙, 但它們連在一起之後, 池清覺得自己才是那個不懂中文的人。
“我的意思是, 你朋友的店鋪發生爆炸,正是那些人為了消耗守護獸的力量, 所采取的手段, ”可能是發現她滿臉“試圖相信但又無法相信”的表情, 珀西瓦爾又解釋了一下,“讓它變弱一些,更方便他們捕捉。”
所以他當時抱着貓說“它太小,會有危險”是這個意思?池清回憶起兩人那天在街頭的對話。
“……等一下,”她又想到一件事, “那你說的‘餌料’是什麽?”
珀西瓦爾皺了皺眉,伸手撓撓那一頭卷毛,好像在費力尋找合适的措辭。
“用你們的話說……是‘傳說’吧,”他開口道,“語言本身沒有力量,但語言可以從‘相信’中獲得力量。我的家鄉有個說法,謊話說一千遍就會成真;因為說一千遍之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相信它是真的——而謊言一旦被相信,也就成為了真的。”
雖然內心很想吐槽說這說法本身就是唯心論,但不知為何,池清想起半個多月前,自己遇到的那個瘋瘋癫癫的女人。
她被無數人尊為“聖女”,他們相信她擁有治愈疾病,祈福驅邪的力量——而她自己也對此深信不疑。
然後,她在池清面前,施展了她本不該具有的“力量”。
池清記得,她當時口中不斷重複着許多毫無邏輯的話,其中有一句是——“他們說”。
就是這個“他們”,對她灌輸了“相信”的力量?
“他們制造各種煽動人心的流言傳說,用這些寄宿着力量的語言把獅子養大,”珀西瓦爾說,“并不是因為發生了不好的事,所以才出現了流言,所以才需要一頭瑞獸的鎮壓;有的時候,流言是憑空誕生的,而它們之所以會誕生,可能是因為……有人需要讓人感到恐懼與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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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這些人心惶惶就成了投喂獅子的餌料,直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那家店鋪只是正好被選中罷了——不是這一家,也會是那一家。
“那……你的貓,我是說那只獅子,”池清說,“它就……沒辦法了?”
被提問的對方皺起眉頭,然後用力地搖了搖腦袋。
“我本來想等它稍微恢複了力量,變大一些了,就把它偷偷帶去別的地方,不讓他們找到……”珀西瓦爾說,“沒想到這麽快就被發現了……”
“他們是誰?他們為什麽要抓它?”池清說,“抓了一頭鎮邪的瑞獸能做什麽?看家護院?那為什麽不一開始就養在家裏?”
珀西瓦爾又撓了撓頭,好像有些為難該怎麽開口。
“獵人獵捕小鹿,可能是因為饑餓,”他說,“但也有可能,是因為有人對獵人下了訂單——他們需要鹿皮禦寒,或者需要鹿角制藥,或者單純只是一個喜歡收藏獸首标本的富豪。”
雖然他的解釋還是有些含糊不清,但池清大致明白——這也許是一起盜獵,在背後推動它的是一個完整的利益鏈。
珀西瓦爾轉過頭來朝她一望,他藍綠色的瞳孔仿佛沉入溪水的孔雀石。
“我知道的差不多就是這些,”珀西瓦爾說,“不好意思讓你受牽連了——你沒被他們發現吧?”
剛才天臺上的經歷又在池清腦中飛快閃過。
不知道有沒有被發現,之前的那些人被獅子吃了,之後的那些人……反正她沒發現他們。
于是池清搖了搖頭。
當前時間是下午2點,下午的上班時間早就過了,截稿時間已經緊迫到以小時計算;但池清暫時還不想回去。
她還是坐在花壇邊上,想聽旁邊這個實習魔術師再多說一些,“像她這樣的人”無法理解的事。
“那……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池清說。
珀西瓦爾微微低了頭。池清聽到一聲淺淺的嘆息。
“因為……我以前也遇到過,”珀西瓦爾說,“以前也一樣,我什麽忙也沒幫上……我做的事,什麽也沒改變……”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十指交叉,緊緊相扣,指關節都扣得泛白。
“他們到底是什麽人?”池清說,“這種行為就不受約束嗎?”
說完之後,她自己反應過來——如果不受約束,那他們就不會在發現有目擊者的時候,發出“處理”的指令。
如果不受約束,他們應該更正大光明一些——反正也沒法拿他們怎麽樣。
所以……應該還是有所顧忌的?
但旁邊的人一直沒有回答。池清沒等到他開口,想換個話題,他卻直接站了起來。
“耽誤你太多時間了,池小姐,”珀西瓦爾有些抱歉地笑笑說,“我先走了。”
說着他又突然想起了什麽,然後加上一句:“今天要多謝你。”
……明明沒做什麽有幫助的事,有什麽好謝的。池清抿了嘴,也跟着站起來,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那那只獅子……真的就……”即使已經得到了委婉的回答,她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珀西瓦爾突然走近一步,徑直朝她伸出手,然後手指一撚,從她肩上取下了什麽。
池清還以為他要變什麽小魔術,定睛一看——他的指尖拈着一小縷貓毛。她想起自己剛才顧不上什麽潔癖什麽掉毛,抱着那只貓就是一路橫沖直撞,衣服上粘着的肯定還不止這些。
“回去之後,把這些好好收起來,”珀西瓦爾說,“難得遇上一次瑞獸……雖然本尊已經見不到了,但這個還可以為你帶來好運。”
池清皺了皺眉,這話莫名讓她有些不太舒服。
“它一定也希望,在自己離開之後,還能有多餘的力量保護你。”珀西瓦爾補充道。
“……為什麽?”池清下意識地問。
大概是又沒料到她會有一個“為什麽”,珀西瓦爾一愣,然後微微紅了臉,揚起眉梢笑了笑。
“因為池小姐雖然看起來不喜歡貓,不喜歡自己的衣服被弄髒,也不喜歡被吵鬧聲打擾……但你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珀西瓦爾說,“畢竟……你在截稿日前這麽緊張的時候,還特意繞了遠路,去為它買的羊奶。”
這回答太誠實太直接,害得池清也跟着紅了臉。她想了會兒又問:“那……它喝了嗎?”
“喝了,喝了滿臉,”珀西瓦爾說,“可能是它這輩子第一次喝到羊奶。”
池清抿嘴笑了笑,然後兩人再次道別,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當前時間……應該已經是入睡後,只是不知為何,神智意外的清醒,沒有半點困倦。
池清坐在快速行進的地鐵車廂裏,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斑斓色塊,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也許等這車到站之後,自己就會進入今夜的夢境,她想。
她又轉頭朝兩邊看看。
今天的車廂十分空曠——她是這裏唯一的乘客。
那位耐心不好的魔術師缺席了;也許就像他說的,這車的座位是按照一定規律排列的,而在今晚,這個規律為池清分配了一整節專屬車廂。
于是趁着尚且清醒,無人打擾,池清習慣性的要在腦中整理今天的工作進度;但思路始終無法集中,散亂得像一窩朝四面八方奔逃的小狗,她牽住了這只,又漏跑了那只。
白天自己所聽聞的那兩段長長的對話,在耳邊雜亂地交織重現。一個魔術師說你為什麽這麽封閉,另一個魔術師又說我早有心理準備,今天多謝你。
池清只覺得腦中一片混沌,也許有一朵水母在她的顱骨中浮游,所以她沒有辦法看清“常理”之外的世界。
——自己手中似乎多了一件東西。
池清低頭一看,是一本很舊的練習冊。
封面上寫着“初一(3)班,池清”。
這是自己當年用過的練習冊,上面字跡清清楚楚,又認真又稚嫩。
池清下意識地翻開,前幾頁都是空白的,也許因為自己早已不記得練習冊上寫了什麽,所以那些內容也無法出現在夢中。
她手中“唰啦啦”翻過的書頁頓了一下,在某一頁懸停。
練習冊平攤在她膝蓋上,正對她的那一頁好像畫着什麽東西。
池清把本子拿起來,湊近臉——但只看到過去的自己留下的淺淺的筆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墨非、木加x50、星羽千野x40 的營養液,40個是給我的,特別囑咐了不給梅林,剩下的給池清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