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兩邊

畫眉這樣的小型鳥類,并不擅長遠距離飛行。

但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 池清已經身在半路, 進退兩難。

往前是無邊無際的萬家燈火, 目的地遠得像是在星海彼岸;往後……往後也是無邊無際的萬家燈火, 自己住的小區,也在星海彼岸。

冷靜下來想想, 也許比較安全穩妥的方法是折回去找魔術師——但光是魔術師本人這個問題……就不怎麽“穩妥”。

就跑這一趟吧, 去看看情況, 池清想,大不了見勢不妙,扭頭就溜。

于是她繼續揮起開始酸痛的翅膀,依照腦內鋪開的城區地圖,朝着目的地前進。

也許在空中度過的時間速度與地面不同,池清覺得自己開始掌握飛行和滑翔交替的節奏了, 她開始習慣讓身體順着風勢在空中忽上忽下,像是在氣流中沖浪;眼下夜風涼爽, 燈景宜人,要不是有事在身, 這确實是一種有趣的體驗。

她還在路過的玻璃幕牆上望了一眼——兩道白眼線流暢又醒目, 是只漂亮的畫眉鳥。

池清滿意地“吱”了一聲,然後壓低身體,拐了個靈巧的彎,避過一股迎面而來的亂頭風,繼續往西。

大約30分鐘後, 這只漂亮的畫眉終于到達了她記憶中的那個地址。連續半小時的飛行,并不比連續半小時的長跑更省力。池清氣喘籲籲,在想象中大汗淋漓,她感覺此刻自己的樣子,一定像團松垮垮的蒲公英——一口氣就能讓她散了架。

接下去是哪兒?池清停在一節樹枝上,一邊喘氣一邊望着面前的高檔住宅小區。

這一帶樓宇之間的距離相隔很大,空間綠化面積幾乎達到一半以上,走到哪裏都有巨大的觀葉植物遮蔽視線——對于一只小雀子來說,根本就是一片迷宮。池清再次撲着翅膀飛起來,試圖找到一點線索。

但她只看到遠遠近近的亮着燈的窗戶,和不遠處一家便利店裏,正在百無聊賴地玩手機的店員。

剛才那些鳥說,吸血鬼會在天黑後去便利店買飲料……是不是正好說明,在他的步行活動範圍之內,就有一家能讓他掩人耳目地出現的便利店?

——旁邊的樹叢裏突然傳來“吱喳”一聲,尖利,短促,還帶着人類聽不出來的恐懼和驚慌。

池清立刻循聲轉過頭,但那裏只有枝葉在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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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晃了一下,然後歸于平靜。

只剩下樹葉的“沙沙”聲還留在風裏。

池清偏了偏腦袋,悄悄朝那叢樹枝飛去。

——在這“沙沙”之中,她聽到一陣極輕極細的咀嚼聲,吞咽聲。好像有人在隐蔽地吃着什麽東西,在嚼碎纖細的骨頭,在咽下小塊的肌體。

“咔嚓”,“咕嘟”。

這是僅憑人類的聽覺,也許根本注意不到的細微響動。

然後,是一聲輕而短促的吮吸,也許只比睡着的嬰兒的呼吸大聲一些。

又一聲飛快的吮吸之後,葉片之後的捕食者停止了進食。

枝葉又“沙沙”響了起來,有什麽東西被輕輕一抛,落在地上。

然後是踩着落葉的腳步聲。

池清愣了一下,慌忙收起翅膀調轉方向,朝旁邊的樹枝躲去。

——措不及防,面前的樹葉被“嘩啦”地掀起,她對上一雙泛着綠光的眼睛。

在暗夜中閃爍着幽綠的光芒,仿佛螢火蟲。

但那并不是野獸的瞳孔。這匆匆一瞥中,池清感覺到從那對視線中流露出的情緒。

慌張,倉皇,悲傷……似乎還有一點愧疚。

——然後,是與野獸無二的,原始的捕獵欲。

萬分之一秒的停頓後,池清只覺得有一股電流從大腦流遍全身,她幾乎是被神經操控着本能地收起雙翼,繃直身體,然後翅膀奮力張開,使勁撲打了一下,頓時有一股猛烈的氣流把她托舉起來。

她剛剛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對尖利的指甲正好從她胸口堪堪擦過。

池清吸了一口氣。

然後,她竭盡全力地振翅,用所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朝天空沖去。耳邊只有風聲,眼前只有星空,池清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朝哪裏飛了,她仿佛一個被上足發條的彈簧玩具,只能朝前沖,不停地沖。

樹葉的“沙沙”聲很快就落在身後。池清在最近的電線杆上停下,喘着氣朝身後轉過頭,試圖尋找自己剛剛飛來的方向。

但那對綠色的眼睛早已消失了,仿佛螢火蟲在風裏飛散。

池清愣了一下,又屏息去聽其他方向的動靜,然而整個小區靜得只剩下風和樹葉的聲響。

池清站在電線杆上,居高臨下地望着地面。她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麽人——或者說,什麽東西?樹叢中的光線太暗,當時的情況又十分緊急,她根本無法看清對方的長相;即使事後努力回憶,也不過是想起一點點模糊的輪廓。

——和那些鳥兒說的差不多,是個又高又瘦的人,也許是男人。過目不忘的能力讓池清确信自己曾經見過這樣的身形——至少不是初見,但她又一時不能确認,到底是不是自己見過的那一個。

……不管怎樣,也許這件事至少可以說明——那位吸血鬼暫時沒事,沒有被“那些人”抓到。

畫眉繞着電線杆飛了一圈,然後調轉方向,朝城市的另一邊飛去了。

歸途比來時更累,更費時間。也許是剛剛受到驚吓的關系,池清只飛出短短一段路之後,就覺得精疲力盡。她幾乎是被風吹着在雲端飄蕩,在屋檐之間飄蕩,在陽臺與路燈之間飄蕩……終于飄進小區的時候,池清聽到遠處的鐘樓聲,11下。

鳥兒們的例會早已解散,大多數的窗口也已經熄滅,整個小區安靜地入睡了。

要趕緊找到那個魔術師……池清想,讓他把自己變回原樣,然後……用人類的語言罵他,用人類的手臂和拳頭揍他。

終于,熟悉的住宅樓和窗戶出現在視野中,池清頓時一陣放松,“噗”地落在自己隔壁的窗臺上,像一個砸在地上的熟柿子。

窗戶裏是黑着的,池清并不意外。她站起來,用尖利的鳥喙啄了啄玻璃。

“篤篤篤”,沒有人應。

“篤篤篤”,還是沒有人應。

池清在窗臺上跳了跳,但屋子裏黑漆漆一片,玻璃又反射路燈的光芒,從外往裏看,什麽都看不見。

這種情況下,就算她大聲叫喊,裏面也不過是聽到一串鳥叫罷了——何況她也沒有力氣開嗓。

池清有些着急起來,她邁着她的細短鳥腿,從窗臺這一頭跑到那一頭,從這一個窗臺跳到那一個窗臺,總算發現一道沒有關嚴的窗縫。她用喙使勁撬開那道縫,擠進腦袋,然後擠進翅膀,擠進身子……終于,一個毛球從窗外滾了進來,“噗嚕嚕”地從窗臺落到地上。

池清已經沒有半點力氣,感覺自己就像一張癟了的氣球,連翻身都翻不動了。在地板上躺了一會兒之後,她總算稍微回轉過來,睜開眼睛,打量四周。

——這是卧室,和自己的房間反向的卧室。

但室內一片狼藉,似乎剛剛經歷了一番争鬥。地上滿是玻璃渣和破布片,有幾本書翻倒了,內頁被踩皺,撕爛;其中一本的封皮上潑着一灘血跡。

池清被吓了一跳。她從地板上跳起來,看到床上躺着一個人。

被子淩亂地翻蓋着,有一只倦怠的手從床沿垂下;借着外面的燈光和月光,池清看到那只手的指尖刻着無數細小的傷痕。

手腕上還有長長一排的并列的刀傷。

湊近了看之後,池清才發現,這列傷痕都是許久以前的舊傷,但每一道都很深,深到皮膚不能愈合如初,留下這些像拉鏈似的交錯傷疤,看上去像被巨獸的爪子狠狠地撕扯過。

是被什麽樣的感情驅動,才會在自己手臂上刻下這些……?

池清想了想,拍拍翅膀,飛上床頭。

他半側着身睡着,那頭褐色的卷發在月光下近似于濃黑,像烏雲般淩亂地堆在額上,臉上,遮住他的眉眼。他的上半身只蓋了一個被角,露出瘦而有力的肌肉線條。

——裸/在外的肩膀,後腰,前胸……都被繃帶胡亂地包紮起來;又亂又皺的繃帶下滲出幾片血跡。

剛才自己看到的,果然不是什麽汗水,池清想。

不知道他或者他們今天經歷了什麽,但既然他們誰也沒有主動提起……想必也是自己不方便問的事。

畢竟,只是正好住在對面的鄰居而已。

……不過現在,就不叫醒他了吧。

何況……何況就算把他喊醒了,起來的這一個,也不是把自己變成鳥的那一個。

冤有頭債有主,跟他沒有關系。

池清用她縮水幾十倍的腦袋思考了一會兒,沒有太久,就拍着翅膀跳來跳去,把被子一點一點拉扯平整,拉到該蓋的人身上,又用自己不太夠用的鳥喙銜起被角,蓋住,塞實。

強迫症的習慣,被角一定要掖好。

然後池清徹底被困意和疲倦襲倒。她一頭栽在自己鋪好的被子上,又順着被子下胸膛的線條“咕嚕嚕”滾下,滾在旁邊正好窩起的褶皺裏,閉上眼睛。

半夢半醒間,她聽到一首熟悉的旋律,是她最喜歡的電影的插曲。這首歌讓她愛極了,只是那部電影的劇情,她怎麽也想不起來。

也許是因為時隔太久吧,池清每次都是這麽想的,畢竟是小時候看過的老電影。

然後她就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累哦,小毛球大冒險終于結束了_:з」∠_

感謝 星羽千野 的手榴彈,摸個五塊錢的毛球

感謝 猜猜子x10、你給我起個名字吧x10 的營養液,提供今天的道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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