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沙龍
“突然有事, 要和杜姐出門一趟,稍後再約”。
點擊, 發送。
稍微過了會兒,對面發來一個“好的”。
池清放下手機, 望了一會兒鏡子,然後掏出随身帶着的化妝小包, 補妝, 梳頭,在耳垂上扣了兩枚精巧的水晶耳夾;然後她脫了外套,只穿着內搭的無袖刺繡修身連衣裙, 衣着風格立刻從休閑通勤轉為簡約優雅。
池清一邊理着頭發,一邊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她對這套應急方案表示滿意,只要不是特別隆重的社交場合——參加英王室婚禮之類的——這身打扮完全應付得來。
她又撫弄幾下裙擺, 用小指抿開稍微有些重的口紅,然後扯了張紙巾,彎腰撣掉鞋子上的灰塵——從鞋頭到鞋跟。确保全身造型萬無一失之後,池清才提着包走出洗手間。
“我準備好了,杜姐。”她朝等在外面的杜雲葦小聲招呼道。
杜雲葦穿了一身灑脫利落的褲裝,黑色緞面的,配着同色細高跟涼鞋, 和垂到肩膀的不對稱碎鑽耳飾, 上得宴會廳,下得會議室。
聽見池清叫她,杜雲葦掐了手裏細長的女士煙, 扭頭噓出最後一口煙氣,朝她轉過身來:“那走吧。”
兩人要去的是某家個人服裝工作室的開業沙龍——據說是某位豪門太太開的,因為她喜歡時裝設計,于是丈夫特地為她設立了這個工作室,還財大氣粗地建在CBD黃金地段,坐落在一堆寫字樓中間,外牆上的每一片玻璃都閃爍着金錢的光芒。
當前時間是傍晚5點,夏末秋初,天色暗得拖拖拉拉的。池清跟着杜雲葦穿過一條通透的玻璃走廊,走過撞色風格的後現代庭院,來到一扇充滿設計感的鐵藝磨砂玻璃門前。兩位身材修長的侍者笑容滿面地為她們開了門。頓時,燈光、音樂,和賓客的談笑聲從門內傾瀉而出。
雖然事先已經有所預期,但眼前這“開業沙龍”還是略略超出池清的意料之外。
這一邊被團團圍起的是國內第一地産集團的二少爺,那一邊正被女客們拉着看戒指的是“礦王”家剛剛訂婚的小公主;在場賓客不是業界名流,就是圈內大鱷,社交名媛……基本上,池清只聽過他們的名字,見過他們的名片。
她還看到一位非常眼熟的中年男士,如果沒有沒看錯,大概是那位十幾年前紅極一時的歌壇巨星——他在人氣巅峰之時選擇了退圈深造,現在已經轉型為國際着名的歌劇演員,在百老彙的演出一票難求。
現場伴奏的樂隊和駐唱歌手都是特地邀請的國外藝人,唱片拿過獎的那種。
池清覺得,自己這身“應急方案”……有些不夠隆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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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太拘束,大方點,”杜雲葦小聲說道,“本來就是帶你來認人的。”
“……嗯。”池清點點頭,跟着杜雲葦進去了。
杜雲葦一出現在門口,立刻有人熱情地迎來。他們用各種名字和頭銜稱呼她,問候她,為她喚來侍者端來酒杯;杜雲葦也從容不迫地一一回應,仿佛這是一場久別重逢的同學會。
“雲葦,和你一起來的這位是誰,”有人注意到了旁邊的池清,“你手下的編輯?”
“什麽手下,這是我們未來主編,”杜雲葦伸手攬過池清,把她朝前推了推,“這姑娘很不錯,有想法有幹勁,說得出做得到——年輕人路還長,大家多多照拂。”
池清趕緊擡頭一笑,介紹了幾句自己的情況。周圍的人也很配合地把注意力轉向了她,有人語調誇張地提到了她的雜志,于是立刻響起一片贊嘆聲,又是“年輕有為”又是“後生可畏”,詞語重複率高得職業編輯十分難受。
池清當然也沒把這些好聽話當真,她一邊“哪裏哪裏”“客氣客氣”地回着,一邊注意每隔兩三個話題提到一次“都是杜姐教的”“全靠杜姐幫我”“多虧了杜姐在”……表面社交嘛,這一套她熟悉得很。
“前段時間你的雜志在網上好好紅了把,我的朋友圈都被刷了一星期,”有人又開口說道,“能拉到那麽多當年的大神作者,挺厲害的嘛。”
“都是杜姐的面子。”池清笑盈盈地說。
“不過我記得當年最火的那個……叫‘寒牙’?他怎麽沒有出現?聯系不上?約不到稿?”
池清的嘴角微微一滞,剛要回答,杜雲葦已經先開了口:“哪兒呢,最先來的就是寒牙——他第一個給我們投稿的。不過小池覺得有些內容需要修改,一來一去,就沒趕上這一期。”
“……對,就是這樣。”池清點點頭。
周圍又響起一片“原來如此”的應和聲。
然後杜雲葦換了個話題,聊起東道主太太的設計風格;表面社交的誇贊對象又變了,一群人跟着杜雲葦一邊說着一邊走向大廳兩旁的展示臺,聽她講些“線條”“色彩”“流行趨勢”之類的話題。
池清稍微松了口氣。
雖然她不怕這樣的場合——但也不代表她喜歡。光是應付不同人的相同提問,還要每次都回答出不同的內容,就讓池清覺得頭暈胸悶,不亞于一場腦力風暴。
于是逮到這個間隙,她當然不失時機地溜了。
池清走到桌邊吃了些點心,然後随意地逛了逛大廳。她還是大學生的時候,可沒想過有一天會站在這樣的宴會廳裏,和當時眼中的“社會名流”面對面地交談。她又想起杜雲葦剛才說的那句“未來主編”——雖然多半是場面話,但如果一切順利……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一切順利”。
池清聳聳鼻子,決定還是不想這些小概率事件了。
畢竟,半年前她在出版部做策劃的時候,也想過“如果一切順利”的事。
——左邊的耳朵突然一輕,池清擡手一摸,發現那粒耳扣不知何時松脫了。眼下要找也不可能,何況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于是她扁扁嘴,索性把右邊的那粒也扯下來,揣進口袋。
她又朝前走了一段,看到在樂隊演出的對角,還有一個圍起來的小圈子,衣冠楚楚的男士女士們聚在一起,不時傳來笑聲和掌聲。
池清停下腳步,擡頭望了望,感覺似乎是另一場助興演出;于是她饒有興味地朝那裏走了過去。
——然後,在距離人群還有三五米的地方,停下腳步。
越過男人們挺括的襯衫尖領和女人們裸/露的優美頸線,她看到一對藍綠色的眼睛。
(和盡管梳理過卻依然很蓬松的卷發。)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鄰居穿着禮服的樣子:領結,馬甲,白手套……外套前襟合身地收攏,下擺在身後開了一個标準的尖衩,讓他看上去像一只矯健的燕子。
……梅林說得對,池清想,他平時的衣着品味太差了——明明收拾一下也很有模有樣,卻偏偏要穿什麽衛衣T恤棒球外套,實在令人扼腕。
她在腦內扼腕的時候,珀西瓦爾正好完成了一段表演。他收起小桌上的絲絨桌巾,在空中一揚,仿佛凱旋的鬥牛士收起鬥篷;然而桌巾在飛揚的下一瞬消失不見,就像劃入了空間的裂縫,又贏來周圍的一片掌聲和喝彩。
珀西瓦爾簡單地彎腰致謝,然後直起身來,展示自己空空的兩手。戴着白手套的雙手前後翻轉幾回之後,他雙手一合,再次打開的時候,平攤的掌心裏多了一枚小小的水晶球。
“這是怎麽來的?”“剛才藏哪兒了?”池清聽到旁邊有人小聲議論。
顯然是從袖子裏滾出來的,池清想,白手套作為背景,最适合用來藏匿玻璃一類透明的東西,再加上他的手又……又挺好看,誰還會注意——
人群中心的魔術師突然不動了,像被突然碰到暫停鍵。
……怎麽了?池清還沒反應過來,周圍的人突然齊刷刷地朝她轉過頭來。
然後她一擡頭,看到那對藍綠色的眼睛也在望着她。
……他是傻的嗎?
一時間,池清心裏只有這句感慨。
像這樣重要的場合,這樣難得的演出機會,他還能因為認出熟人,而當衆掉鏈子——
不,不止是掉鏈子。
在場其他人都在轉頭看池清,所以也許只有她發現——珀西瓦爾手中那個玻璃球滾了,掉下來了。
重大演出事故,能讓他瞬間從魔術師變成小醜。
池清急中生智,一皺眉,一睜眼,擺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擡手指了指自己:“我?”
“怎麽了?”“什麽情況?”旁邊的人紛紛議論起來,似乎意識到了這是一次失誤。
——意料之中的反應。池清眨眨眼睛,繼續困惑地皺眉,然後伸手摸進自己的口袋。
然後,摸出那粒剛剛“喪偶”的耳扣。
正好也是透明的球形。
雖然尺寸上略小一些……但應該沒人會注意。
她還在口袋裏悄悄一使勁,把黏上去的金屬扣掰了。
“啊,這個怎麽在我這兒?”池清出聲說道,演技略顯浮誇。
周圍的觀衆立刻反應過來,紛紛轉頭去看珀西瓦爾手中的水晶球——當然沒了,池清親眼看着它滾沒的。
珀西瓦爾也意識到了,在觀衆們發現破綻之前,重新換上營業表情,然後幹脆利落地拍了拍手,表示對此事負責。
掌聲又響起來了,雖然這一次有些稀稀拉拉。
接下去的演出中,魔術師又恢複了正常水準,順利結束表演。最後,一束花蕾在他手中盛開成玫瑰,然後他一揚手,玫瑰花瓣紛揚散落,像一場小小的花雨。
魔術師在花雨中正式謝幕了。
人群散場,池清也轉身走開,準備再去桌邊找些東西吃。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池清一回頭,看到珀西瓦爾快步走了過來。
“池小姐,”他小聲叫她,和臉紅程度一樣的小聲,“剛才……多謝。”
池清“哼”了一聲。
“我懷疑你不是本人,”她說,“接下來的話,我說一句,你重複一句,驗明正身。”
珀西瓦爾一愣。
“八百标兵奔北坡。”池清說。
對面的人皺了眉頭。
“粉紅鳳凰花鳳凰。”
“……這是幹什麽?”
“驗明正身啊,”池清說,“跟我念,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劉姥姥買榴蓮牛奶——”
“你也咬舌頭了。”珀西瓦爾說。
……還真是。
池清又“哼”一聲,抿了嘴,別過頭。
然後兩人在錯開的視線裏各自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猜猜子x10、不想再做蝸x30、yayax26、冬菇醬x5、IKE門前的大鵝x10 的營養液,提供宴會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