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老火車

池清覺得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 視野明暗變換, 半秒。

剛剛還遠在幾步外的黑皮女人突然逼近到身前,濃郁的香水味幾乎貼着面頰浮起。眼球縮減焦距的速度遠及不上她出手的速度,池清只看到有模糊的光點在面前閃現, 同一瞬間,節制伸出的手指戳中了她身邊人的額心。

“這一次我不會被騙了。”節制說。

她把兩指比成剪刀, 唇瓣一掀:“‘咔嚓’。”

——第二個音節出口的瞬間,池清一揚手打飛她的胳膊,同時右腳對着她的胫骨狠狠一踹, 節制措不及防地悶哼一聲;池清又跟着一腳勾起她的腳踝。節制措不及防,猛一頭朝後栽倒下去, “咣”的一聲,後腦勺結結實實地磕在車廂頂上。

“快走!”池清一把拉起旁邊的人朝前跑去。

雙腳踩在綠皮火車車頂上的觸感,和在跑道上奔跑沒有任何區別——也許這是因為自己從未在車頂上奔跑過, 所以腦中缺少相應的“素材”來補完這一場景,池清想。

但火車只有一個方向, 身後的人随時會起身追上, 這麽傻跑也不是長久之計。池清一邊狂奔一邊瞥眼朝旁邊掃去——兩邊漂浮着無數閃光的“意識”,像一叢叢醞釀着雷電的雨雲。

“這樣下去會被追到的, 我們現在能跳車嗎?”她大聲問道, “跳下去會到哪兒?”

“……不知道, ”旁邊的人說,“但最好不要……”

——聲音變了。

池清一驚,趕緊轉過頭去, 看到跟在自己旁邊的人頂着一頭蓬松的卷發,皺着眉眯着眼,幾乎是被自己拖着扯着一起跑,快要跟不上了。

“我把他藏起來了……”珀西瓦爾喘着氣說,“幸虧你攔住她……不然……”

“我知道了,等會再講!”池清趕緊打斷他。

——她突然看到前一節車廂連接處的門沒有關上,鋼鐵門板在行駛中半遮半掩地晃動。門後是另一節車廂,從車頂的角度望去,裏面似乎沒有多少乘客。

可以試試跳進去,池清想。

但兩節車廂之間相隔着一米左右的距離——不算遠,只是要從颠簸的車頂往下跳,而能着陸的空間被欄杆圍攏,僅僅足夠一個人,或者兩個人側身站立。

“你上學時候的體育成績……不對,你膽子大嗎?”池清問道。

珀西瓦爾轉頭看她,眨了兩下眼之後,明白了她的意思。

“跳過去?”他指了指前面的車廂。

“跳過去!”池清用力點了一下頭,然後大步沖到車頂邊沿。她回頭朝後一望,一個身影正在迅速接近。

“跳——”

池清才剛開口,身邊的人先她一步,朝着一米之外的站臺縱身躍下。跳落的瞬間,他飛快伸手抓住對面車頂的邊沿,身體朝裏一蕩,一松手,正好落在那塊狹窄的鋼板上。

珀西瓦爾腳下一個踉跄,慌忙用手扶住欄杆。站穩之後,他轉過身,讓出能讓另一人站立的空間,然後朝池清伸出手:“快!”

沒時間猶豫和吃驚,池清吸了一口氣,大步一邁,直接跨跳到對面的車廂頂上。下面的人馬上側了個身,空出她腳下正對着的位置。

——第三人的腳步聲追到面前了。

池清擡頭,看到節制就站在自己剛剛停下的地方;她淺褐色的瞳孔深深地盯住自己,仿佛伺機而動的獵豹。

“你在幫誰?”她似乎說了這麽一句話。

她的話音剛落,珀西瓦爾突然朝上伸出手來。池清趕緊抓住他的胳膊,一步蹿下車頂,穩穩踏在他旁邊的站臺上。

珀西瓦爾立刻推開車門,兩人轉身閃進車廂——然後關門,插銷,繼續朝前一個車廂跑去。

仿佛是專為他們的逃跑布置的,沒有一節車廂的門上了鎖。兩人一氣跑過四五節車廂,一路暢通無阻。然後池清聽着身邊人的喘氣聲開始重了,她插上又一扇門的安全栓,朝來時的方向望了望——沒看到追來的人影,也許對方已經放棄了。

“我們休息一下吧。”池清說着,指了指旁邊的空位。

珀西瓦爾點點頭,長出了一口氣。

兩人找了個角落的靠窗位,靠近另一邊的出口——以便見勢不妙,起身就跑。

池清看到珀西瓦爾拉上了衛衣的帽兜,低下頭,從淩亂蓬松的劉海間打量周圍的人。

和池清之前所見的一樣,綠皮火車裏的乘客都是舊時打扮:沒有人玩手機,沒有人聽音樂,倒是有幾個穿着十幾年前流行的大敞領西裝的叔叔,梳着大背頭,在擺弄手裏的磚頭大哥大。

“我大概是小時候來過這裏,”池清小聲說,“反正我不記得了。”

珀西瓦爾擡眼朝她一望:“你不記得了?”

池清搖搖頭:“完全沒有印象——可能我的記憶也沒有那麽靠譜。”

珀西瓦爾沒再說話。池清見他的呼吸平順下來,于是換了個話題:“我剛才還擔心你跳不過來……沒想到你膽子還挺大。”

珀西瓦爾笑了笑,并不是太高興。

池清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失禮,剛要開口解釋,對面的人先出聲了。

“我不能被她追到,不然他就要消失了,”他說,“他不能走……他必須活着。”

說着,他又朝池清望來:“今天一直都在麻煩你……”

“那個人為什麽會來,”池清打斷他的話,“她和梅林都是用牌編號的——應該屬于同一個組織吧?”

她一直以為,他們組織內部成員的關系,就像梅林和錢幣9一樣,雖然看起來算不上太親密的朋友,但也有來有往,在某些問題上,還能互相幫助。

“我不太清楚……他能共享我的記憶,我卻不能接收他的,”珀西瓦爾搖搖頭說,“不過我猜,那個女人大概也只是收錢辦事。”

池清也是這麽猜測的。

所以——是“那些人”委托她?

“那你知道梅林在找什麽嗎?”池清說,“想辦法幫他找到……是不是可以從某種意義上,解決這些麻煩?”

聽到她這句話,珀西瓦爾的眼神突然一沉。然後他抿了抿嘴,搖頭,又點了一下頭。

“我知道他在找什麽,”他說,“但是——”

他的話沒有說完,旁邊在擺弄大哥大的叔叔突然扭頭朝這邊望了過來。池清這才意識到兩人現在是“逃票”狀态,不能弄出太大的聲音。她趕緊閉上嘴,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似乎來不及了,兩人旁邊的門被猛地撞開,“咚”一聲打在牆壁上。一只肥圓的粉紅色動物從前一節車廂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列車員”來了。

池清下意識地朝牆邊一縮,低下頭,藏起自己的臉。珀西瓦爾也拉了一下帽兜,側身靠在牆上,佛只是一個打盹的乘客。

但貘在兩人的桌子旁停了下來。

它粗短的前蹄擡了起來,扒在桌子上,像一只朝餐桌張望的貓。池清屏住呼吸,掩耳盜鈴地垂下眼簾,快要把整個身體都貼在牆上。

——她突然聞到一股香水味,不知從哪兒飄來的。

池清下意識地覺得不妙,然而貘的大圓腦袋還擺在兩人之間,它的長鼻子不停地左右晃動,從這個聞到那個,從那個聞到這個。

貘的鼻子又晃了晃,幾乎貼到池清臉上。池清感覺就像被濕漉漉的豬鼻子拱了一下。這一瞬間,她腦中浮現了兩個選項——被貘吃掉,或者被節制殺掉。

……不行,不管哪個都不是好事。池清在桌子底下握緊了拳頭。

但貘沒有在她這邊停留太久,它又朝珀西瓦爾擺過頭去,然後用粉紅色的鼻子碰了一下他的臉,又一下。

又一下。

又一下。

似乎是确認了什麽,它發出一聲尖利的歡叫,一頭撲到珀西瓦爾身上。

……這是什麽情況?池清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只看着那粉紅色的動物像只肥貓似的在對面的人懷裏打了個滾,然後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他的臉。

“它認識你?”——池清用口型這麽問道。

但珀西瓦爾似乎沒注意到她,他渾身僵硬地坐着,仿佛是個櫥窗裏的塑料模特。

又打了個滾之後,貘從珀西瓦爾膝頭跳下——地板“咚”的震了震——然後它在他腳邊搖頭擺尾地轉了兩圈,長鼻子一掀,指向它來時的方向。

——它在指路?池清擡眼一望,珀西瓦爾也正好朝她看了過來。

兩人對視着點了點頭,然後一起站起來,朝門後的下一個車廂走去。

——耳邊響起一聲幹脆利落的“咔嚓”,剪刀相合的聲音。

池清早有準備,她頭也不回地伸手猛力一推,一把把珀西瓦爾推到下一個車廂裏。

看到他跌跌撞撞,險些摔倒似的一頭沖進車廂之後,她才反手關上門,轉身,後背死死地抵住門板。

面前是一個高挑的混血美人,小麥色肌膚,緊實修長的雙腿。

她腳邊還留着幾片殘破的圖像,粉紅色的,仿佛剛剛有個氣球被剪破了。

“勸你別礙事,”節制說,“你能做什麽?我一眼望過來,你身上沒有任何能讓我揮起剪刀的能力——不過是個凡人,路人,普通人,你還想做什麽?”

“我可以揍你,”池清說,“剛剛還揍過。”

她聽到身後的車廂裏有人在叫喊,她沒回頭,希望那個人趕緊明白過來,有多遠跑多遠。

節制的眉頭微微一挑。

“你這是在幫誰?是那個煩人的,還是話少的?”節制說,“還是說,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單純和我作對?”

身後車廂裏的聲音消失了,看來他是走了。池清稍微松了一口氣。

“我确實不知道,”她說,“不如你說給我聽,也許我能改變主意。”

節制又皺了一下眉。

“你的朋友——我是說煩人的那個,他一生下來就那麽大,沒有童年,也不會老去,因為他只是一個寄生在另一人軀殼裏的靈魂,他的時間不會流動,”節制說,“所以他的願望是——得到一具完整的,屬于自己的身體。”

……池清并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然而這種“可能”所關聯的另一個“可能”……有些可怕,她不願去想。

“他為此進行過很多嘗試,”節制繼續說道,“在進行這些‘嘗試’的過程中,他招惹到了不該招惹的人——然後對方出錢,讓我辦事。”

……這一個也猜對了,但并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池清抿了抿嘴,想後退一步,然而背脊早就貼到了牆壁。

“非常遺憾,就算他找了很多人,很多東西,很多方法……‘殺死原主’依然是他最好的選擇,”節制說,“要不是正在被我的金主追殺,我想他早就動手了。”

“所以我再問一次,你是在幫誰?”她看着池清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猜猜子、艟舻 的地雷,給貘算工資

感謝 莫胡為x10、你給我起個名字吧x10 的營養液,給剪刀上機油咔咔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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