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告別
——“找機會把你送下車”?
池清隐約覺得這話似乎有些不對勁, 然而珀西瓦爾已經一把拉開面前的鐵門——門後是一整列空空蕩蕩的車廂。
“快進去!”他催促了一聲。
池清馬上側身閃進門裏, 珀西瓦爾也跟着進來,然後“咣當”一聲,關門, 插銷。
車廂左右分列着兩排整潔的餐桌,鋪着餐巾, 擺着花瓶,在這時候看來,就像另一個獨立于混亂的噩夢之外的夢境。
池清剛要松一口氣, 珀西瓦爾又筆直地朝前走去。他熟門熟路地打開後廚的門,推出一輛分發餐點的小推車, 小跑着把它推到這一邊的門前,然後把推車側過來,抵住門。
“可能沒多少用, 但至少試試,”他說, “我想這應該能稍微阻擋她一下……”
池清明白她的意思, 她馬上跟着他一起去後廚,找來其他的推車、砧板、滅火器……然後把這些大大小小的雜物全部堆到門口,
池清還扯了兩張桌布, 把插銷牢牢捆上, 打了個死結——“可能沒用,但至少試試”。
堆上這些東西之後,車門的玻璃上只剩下一條窄窄的空隙;池清湊上去一望, 看到隔壁車廂的騷動已經漸漸平息下來,又是一副尋常的旅途掠影。
就像她從老照片上,舊畫報上看到的一樣。
“這樣應該可以了,”珀西瓦爾說,“我試試看,能不能再把他叫出來……”
“你剛才說‘把你送下車’是什麽意思,”池清問他,“讓我下車,你呢?”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麽說,珀西瓦爾轉頭朝她一望——只一眼,又飛快地轉回腦袋。
“可能是我表達的不對,”他支支吾吾,試着解釋,“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安全……”
“就算下了車,也不會安全,”池清說,“我剛剛想起一些事了。”
珀西瓦爾頓時回過頭,睜大他那雙藍綠色的眼睛。
“我想起一個小時候寫過的故事,”池清說,“關于一個女孩子穿越到異世界——那時候很流行這個。”
珀西瓦爾眨了眨眼,微微抿起嘴唇。
“你回家後再把這個故事講給我聽吧,”他說,“現在沒有時間了。”
池清沒有理睬他,顧自說了下去:“故事寫得不怎麽樣,就是普通初中女生的水平。女主角跟我很像——那話怎麽說的?根據自己來設定主角,新手通病?反正她也是個冒冒失失的傻大膽。然後經歷了一些初中女生喜歡的幼稚劇情,遇到了一些初中女生喜歡的配角夥伴,馬上就展開一段初中女生喜歡的異世冒險。”
珀西瓦爾皺起眉頭:“池小姐——”
“和她一起冒險的同伴,頭發總是亂蓬蓬的,說幾句話就會臉紅害羞。雖然他大多數時候總是低着頭,但他很善良,很勇敢——也很堅定,”池清說,“我記憶中,那個小夥伴就是這樣的人。”
珀西瓦爾皺着眉看她。
池清也看着他,看着他藍綠色的眼睛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臉。
“然後故事陷入僵局,毫無經驗的新手作者只能用道具來強行推動劇情發展,”池清繼續說道,“所以女主角和她的小夥伴找到了一件寶物——非常稀有,非常珍貴,非常重要……大概類似于亞瑟王的聖杯那樣的東西。”
“所以……那是什麽寶物?”珀西瓦爾說。
池清看着他,搖搖頭:“我想不起來了。這一部分記憶沒有恢複……或者當年的我,壓根就沒有想好它該是什麽。”
說這話的時候,她一直盯着珀西瓦爾的臉——他似乎不易察覺地松了一口氣。
“但劇情順利地往下發展了,”池清說,“因為得到了亞瑟王的聖杯,女主角和她的小夥伴被盯上,被追殺,她們要開始逃亡——于是,那個安靜又勇敢的孩子帶着她一路奔跑,即使他自己也很害怕,像一只在雷雨天裏躲起來的小狗;但危險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卻挺身而出,成為一個拯救世界的小英雄。”
珀西瓦爾看着她,沒有說話。
“這是我目前能回憶起的全部內容,”池清說,“至于那件寶物……我只記得它的體積不太大,正好可以用手握住,大概就像——”
她的話沒有說完,口袋裏突然有什麽東西沉沉地一墜。
有什麽東西掉進來了。
池清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摸,然而面前的人抓住了她的手。
“池小姐真是個有趣的人,”珀西瓦爾說,“但這個故事暫時到此為止吧。”
這也許是他第一次用近似命令的口吻對自己說話,池清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珀西瓦爾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有些慌張地眨眨眼,然後笑了笑。
“我的意思是……你先下車,有什麽事先回家再說。”他解釋道,平時的語氣。
——口袋裏的重量消失了,池清悄悄瞥眼一看,衣兜是空的,沒有什麽鼓起的痕跡。
于是她點了點頭,試着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對方沒有松開。
“不要再想了,”珀西瓦爾說,“不要回憶,不要想到任何與那個故事有關的東西。”
池清一愣:“為什麽?”
“你的記憶繼續複蘇的話,故事裏的那個小英雄,他做的一切都要白費了,”珀西瓦爾看着她的眼睛說,“到此為止,不要再想了。不然……你就要像‘那些人’期待的那樣,為他們把‘亞瑟王的聖杯’帶到現實。”
池清立刻住嘴了。
……對,那些人在自己身邊埋下“內核”,應該就是為了讓自己記憶中的東西出現——然後就像對待那些“很大的貓和很大的狗”一樣,擄走,或者捕殺。
剛才自己只顧着理順回憶中的線索,反而忽視了眼前的這件事。如果真的像這樣發展下去……自己豈不是成了一個讓他們順心滿意的孵化器?
池清不說話了。珀西瓦爾垂着眼笑了笑,然後轉過頭背過身,把臉朝着餐車的窗戶。
“那麽……我來喊他,”珀西瓦爾說,“請你不要看……”
“你跟我記憶中的樣子有些不太一樣,”池清小聲說,“可能是因為你長大了。”
面前的人沉默了一小會兒。
“沒有什麽不一樣的,”他說,“我只是——”
一陣尖利的金屬噪聲從耳邊驟然炸開。
像有巨大的爪子撕裂鋼板,有鋒利的指甲劃開鐵皮——這噪音鈍重又刺耳地響起,一下又一下,仿佛一把鈍刀在自己的神經上來回拉扯。
池清死死捂着耳朵,一轉頭,看到自己親手堆起來的那堆路障被整齊地裂為兩半。
又是一聲尖銳的噪音,一道平整又巨大的刀痕在雜物堆上綻開;一輛不鏽鋼的手推車被從中穿過,輕輕松松,好像只是切開一個蛋糕。
“……她來了!”說完這三個字,珀西瓦爾立刻把池清推到旁邊的桌子底下,然後飛快地拉來一輛最近的推車,卡在桌子和過道之間的空隙裏,把池清攔在座位旁。
“你在這裏,不要出來,也不要看!”珀西瓦爾說,“不要看!”
“你要叫梅林?”池清說,“可是節制已經來了,他不是會被——”
“我已經來了,”熟悉的女聲突然在門口響起,“并且我很生氣。”
——“咔嚓”。
池清旁邊卡座的椅背突然崩裂了,皮革、海綿,以及用以支撐的鐵板齊齊斷開,留下一道筆直的刀痕。她尖叫着蹲下,本能地在角落裏蜷成一團。
——“咔嚓”。
這一次被剪斷的是餐桌,玻璃臺板和桌布一起一分為二,碎片像餅幹屑一樣撲簌簌地落下。
——“咔嚓”。
椅子的扶手。
——“咔嚓”。
成排的行李架。
節制的每一刀都落在池清附近,又正好與她堪堪擦過。這已經不止是威脅——而是戲弄。
是報複和發洩。
而即使明知如此,除了捂着耳朵縮起身體之外,池清什麽也做不到。
連控制自己不要發抖都做不到。
她甚至找不到珀西瓦爾身在何處,即使理智告訴她要冷靜,但視線還是僵硬地落在地板上,眼球像被焊死了一樣無法轉動。
——“咔嚓”。
車廂的天花板裂開了,燈罩和燈泡“噼裏啪啦”地掉了下來。
“怎麽,那個人還沒來?”節制朗聲說道,“不過他就算來了也沒用。他只是一個半身,至多也只能發揮一半的力量。在你看來也許很厲害,但對我來說……也就夠變個魔術吓唬人。”
細高跟鞋的腳步聲響起來了,越來越近。池清拼命想壓制住全身的顫抖,然而這只讓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她不是第一次遭遇束手無策的危險困境——但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死”。
從車窗外投落的光線突然被遮擋。池清下意識地微微擡起眼——節制不知何時也鑽身到桌下,那張妖冶的混血面孔近在咫尺。
“那我還是先處理你吧,”節制挨着她的肩膀說,“你剛才可把我氣壞了。”
說完,她伸出右手,兩指比成剪刀,輕輕叉在池清的喉頭。
“你知道我之前剪掉的是什麽嗎,”她說,“不是什麽才能天賦——那種東西,你幾乎沒有。”
池清感覺到有冰涼的利器抵上自己的皮膚,節制的呼吸撲在她臉上,沒有溫度。
“我剛才剪掉的,是一個‘護佑’,”節制說,“現在沒人能保護你了。”
……護佑?封住自己記憶的是一個護佑?
這個疑惑飛快地從池清腦中閃過,她有一瞬間甚至忘了害怕。
讓自己遺忘是為了保護自己——那是誰幹的?
——“不是不能,只是不想,”旁邊突然有人出聲說道,“但不想也沒用,我說了不算。”
話音落下的同一時刻,池清突然覺得渾身一沉,面前的混血美人才剛露出一個驚疑的表情,就像被什麽拉着似的飛快後退。
然後碎片紛紛歸位,天花板和卡座先後複原。椅背長好了,桌子擺正了,桌布又成了完整的一塊……門口那堆雜亂的路障,被削成兩半的推車……所有被破壞的一切都在瞬間恢複原狀,仿佛視頻倒帶。
已經退到門口的節制及時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門上的扶欄,才沒有被強行推出餐車。
然後她理了一下被自己剪壞的頭發,重新挺起胸膛,直視面前的人:“你來了?準備好告別了?”
“告別?告別什麽?”梅林眨眨眼睛,然後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也對,得和你說個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你給我起個名字吧x7 的營養液,給節制打包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