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奉嵬城
日出日落很是規律,又似乎很是不規律。因為蘭無情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個日出,也不記得這将會是第幾個日落了。她的嘴角幹裂,兩眼冒金星。肚子早就餓的直抗議。現在,就算是讓她吃蛇蟲鼠蟻她也願意了。
蘭無情搭聳着腦袋口中數着,“一萬零七十一,一萬零七十二,一萬零七十三……”
梵葉很是好奇,“你在數什麽?”
“我在數,太陽今天出來多久了,它怎麽還不落山,天怎麽還沒有黑,我們怎麽還沒有走出這片沙漠。”
“我以為妖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煩惱。”
蘭無情擡頭看着她的下巴,“妖怎麽了,妖也是有爹媽生的孩子。妖也得吃飯睡覺娶親生子,妖渡不了這修行路上的天雷也得死。”
“恩,也是。不過人總覺得妖很厲害,很可怕。妖可以日行萬裏,妖也可以變化多端。妖不用吃飯,不用喝水,不用睡覺。甚至……”梵葉也低頭看着蘭無情,“不需要心這種東西。”
“誰說妖厲害了,妖才是最弱小無助又可憐的。妖若真能日行萬裏,我也不至于現在還與你困在這沙漠中了。他們那是沒看見,總是一味的臆想罷了。”蘭無情說着,忽而一頓,“不對啊!小尼姑,你是在拐着彎兒罵我沒心沒肺嗎?妖怎麽了,你還是半個妖精呢!”蘭無情伸出腦袋嚷嚷着,兩只狐爪子緊緊扒在梵葉的僧袍上,“再說了,人心險惡,這個世上,最壞的就是人了。”
梵葉沒有接她這句話,因她心中也有困惑,她亦看不透人心這二字。
等到太陽升到當空,不遠處的一座城赫然出現眼前。
梵葉揉了揉眼睛,看着城樓上的字:奉嵬城。
她拍了拍蘭無情毛茸茸的小腦袋喊道,“醒醒。”
蘭無情睡眼朦胧的看着她,“你做什麽小尼姑,我這剛剛夢見自己拿了個熱騰騰的的肉包子,就被你給攪合了。”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蘭無情揉了揉眼睛,“你肯定沒有什麽好消息,先說壞的吧!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什麽心理準備?”
“萬一是你的仇家尋仇什麽的,我不得準備随時和你說再見麽。”蘭無情說的十分坦誠,又理直氣壯。
梵葉在她腦袋上戳了戳,“壞消息是,我們還沒走出這片沙漠,我也不知什麽時候能走出這片沙漠。”
蘭無情翻了個白眼,又鑽進了她懷中,“意料之中。”
“可好消息是,前面有座城。”
蘭無情立刻來了精神,一下爬到了梵葉的肩膀上,立着兩只後腿,看過去,“奉嵬城,真的是座城。快走快走。”
梵葉将她後脖子拎起,從後背上扯下來含笑道,“要是讓人見了只會說話的狐貍,恐怕都要被吓死。”
蘭無情後腿一登,梵葉立刻松了手。蘭無情順着梵葉的小腿一下又竄到了梵葉的後背,化成婷婷少女的模樣。側頭,盯着梵葉噘着小嘴不滿道,“你們人就是麻煩。”
青絲随風飄在了梵葉臉上,一雙眸子如水溫罄,這模樣看起來着實順眼,梵葉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才道,“難道你不麻煩?”
“我麻煩誰了?”
梵葉作勢就要将她從背上摔下去。
蘭無情急忙摟緊了梵葉的脖子,“別別別,小尼姑,咱們可是一條船上的人。你要去西天,找極樂經。這西天的路上肯定會遇到很多妖魔鬼怪。我們結伴而行,我還能幫你一把。”
這話說到最後,她自己都沒有了底氣。因為這一路,似乎都是梵葉在照顧她。
梵葉倒是笑了,“也對。”
“快走吧,我這肚子早就已經餓的沒有一點點贅肉了。再不進城吃點兒東西,你可以帶着我這一身狐貍皮一起走了。”
“這回不怕城裏有妖怪了嗎?”
“這麽大一座城,這得多厲害的妖怪才能幻化的出來?”
“恩,那萬一要是有呢?”
“烏鴉嘴,你就不能說點好的嗎?”
“我只是将可能發生的最壞的結果告訴你。”
蘭無情捏住梵葉的耳朵,“認識你,就是我最壞的結果了。”
梵葉任由她捏着耳朵,繼續往奉嵬城走。
“可我畢竟是救過你性命的大恩人。”
“佛門弟子救人不是不圖回報的嗎?你幹嘛要記得這麽清楚?你這個小尼姑,是不是對我很有想法?”
梵葉停下腳步,雙手一松,“撲通”一下。她拍了拍手,疾步而行。“我對傻狐貍可沒有想法。”
片刻就聽到身後一聲怒罵,“臭尼姑,你敢摔姑奶奶,你給我等着!”
梵葉搖頭輕笑,人已經站到了奉嵬城下。
這城樓足有她五倍高,仰頭望去,奉嵬城三個字顯得古老又神秘。城裏的人并沒有因為梵葉的到來就停下手中的活計,來往的行人将一條尚算寬闊的街道堵了個嚴實。
想要穿過人群,實屬不易。
很快蘭無情也匆匆跟了過來,片刻,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這讓梵葉微微有些驚訝。
再看這些人,才發覺他們都聚眼盯着蘭無情細細觀看。
耳邊一陣竊竊私語。
“是女人欸。”
“真的是女人。”
“還是個模樣标致的女人。”
僅僅是一碗茶的功夫,梵葉就被人擠到了街道一旁最角落的地方。
這些人蜂擁而至将蘭無情團團圍住。有些手中拿着金銀玉器,有些拿的是房契地契,還有抱着一籃子雞蛋的。
然後就是七嘴八舌的聲音。
“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小生今年二十有一,不知姑娘可願與小生喜結連理。”
“姑娘,我是做玉石買賣的,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證你衣食無憂。”
一老者撥開人群,擋在蘭無情身前,“你們都別和我搶了,我這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膝下也無子女送終,你們就不能讓讓我嗎?你們還年輕,有的是機會呢。”老者轉過頭,對蘭無情一笑,露出掉的所剩無幾的牙齒,“姑娘,你要是願意,今晚咱們就能洞房。”
梵葉的嘴角微微一抽,洞房?這老人家做蘭無情爺爺還差不多。
遠處蘭無情對梵葉擠眉弄眼,動了動口。
看見沒有,這就是姑奶奶的魅力。
梵葉盯着那唇,看着蘭無情的唇語。毫無在意的攆着佛珠,說了一句,“阿彌陀佛。”
然後仔細環顧四周,這才發覺,偌大的奉嵬城裏,似乎,沒有看到一個女人。
她心中頓起疑惑,難道這裏的女人都不出門的嗎?
蘭無情被這些男人的“熱情”吓的不輕,從剛開始的洋洋得意到最後的無可奈何,她一把推開衆人,好不容易走到梵葉身邊。轉身就抱住了梵葉的胳膊,“姑奶奶有喜歡的人了,喏,瞧見沒,就是這個小師傅。”
那老者皺眉捋着胡須,“看這小師傅該是佛門中人啊!”
“佛門中人又怎麽了,就不能還俗了麽。”蘭無情噘嘴哼道。
梵葉擡手,打了個佛禮,“阿彌陀佛,貧尼是不會還俗的。”
蘭無情在梵葉胳膊上悄悄用力一捏,湊在她耳邊小聲道,“小尼姑,你是不是故意的。”
“出家人不打妄語,騙人不好。”
“你看看這些人,就跟沒見過女人一樣。你難道想讓我留在這裏,給這老頭生娃娃嗎?你怎麽一點人性都沒有,你就不能當是為了幫幫我?”
“幫你,也不能騙人。”
梵葉堅定說着。
那邊衆人一聽梵葉說話,不由一愣。
“這小師傅,難道是個小沙尼。”
“呵,小師傅,你看,如果你願意還俗的話,我這房契地契都給你。”
“小師傅別聽他的。我看小師傅年紀也不大,與我倒是有幾分投緣的。你若是還俗與我一起,佛祖定也不會怪罪的。”
“呸,你們敢與佛祖搶人,還指望佛祖不怪罪。小師傅,你還不還俗我都不介意,只要你能給我們老李家繼承香火,其他的我統統都不介意。你就是要改嫁,也是可以的。”
聽着衆人七嘴八舌的話,梵葉更是驚訝。她張了張嘴,然後取下了頭上的黑紗鬥笠,望着衆人。
這一眼,衆人立刻閉了嘴。
“貧尼生的可怖,此生只願留在佛門,一心向佛。各位的好意,貧尼只能心領了。”
那些人沉默了片刻,都有些怯步。
望着梵葉的一雙眼睛之中大半都是白眼珠,中間的瞳仁亦不過米粒大小,還是紅色的。但沉默也真的緊緊只是片刻,轉頭,這些人立刻又将蘭無情給圍住了。
蘭無情被煩的不行,一下爬到了梵葉的背上。
這些人看着梵葉的怪異模樣,竟都不敢上前了。
梵葉背着蘭無情問道,“去哪兒?”
“我餓了。”
梵葉點點頭,就這樣背着她在城中兜兜轉轉,在各色男人的矚目下,尋了一家看起來,尚算不錯的酒樓進去。
小二端着酒菜,送到二人面前,目光不由也在蘭無情的面上多看了幾眼。
蘭無情并無察覺,倒是梵葉看的真切。
然後抓住那小二的胳膊,小二吓的一哆嗦,一下子跪倒在地。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小的知道這位美人是您的,小的絕不敢越了規矩的。”
梵葉還沒有開口,這小二就自言說了一堆求饒的話,聽得梵葉更是好奇。
“你說的大王,是誰?”
那小二怔怔盯着梵葉,指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不是城外的沙漠之王嗎?”
蘭無情叼着筷子一笑,“什麽沙漠之王,她不過就是一個沒人性的臭尼姑。”
“那,那她的眼睛,怎麽會生的這般怪異。”
蘭無情一拍筷子,“怎麽,你們還歧視傷殘人士啊?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難道就不能有長的……”話說了一半,她不由側頭看了一眼梵葉,除去那一雙眼睛,她長的似乎并不難看,反而越看越好看。
她心中有氣,“難道就不能有長的這麽醜的傷殘人士了嗎?”
那小二急忙點頭,“是是是,是小的認錯人了。”
梵葉并不在意別人怎麽看她,可蘭無情說她的時候,她的嘴角還是抽搐了一下。
長像醜陋的傷殘人士?呵,果然,是個睚眦必報的傻狐貍。
“小二,你剛剛說的沙漠之王,到底是何人?”梵葉問道。
小二拍着胸口,長長舒了一口氣,似乎剛剛的驚吓,讓他很是緊張。
“二位有所不知,這件事情說來話長,須得從五年前說起了。”
蘭無情飲了一小口酒,“那你慢慢說便是。”
這小二看着蘭無情,臉上一紅,點點頭,開始娓娓道來。
其實五年前,奉嵬城并不是沙城,方圓百裏都是悠悠草地,鳥語花香。城中也如大多城邸一樣,男耕女織,一派祥和。
後來突然有一日,城外刮起了一陣怪風,吹的人眼睛睜不開。接着就聽到一個聲音說道,“若是交出城中的女子,便饒了你們一命。若是不交人,那我便屠了這奉嵬城。本大王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三日之後,本大王每日都會來殺一人。”
起初人們很害怕,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但是想着要交出自己的母親,娘子,女兒,還是誰都不願意。
城主與衆人商議如何對付這人,如何保護自家的女人。
可惜三日之後,還沒動手,城主就死在了自己家中。城主家中的女眷全都不見了蹤影。也是從這一日開始,這風沙一日大過一日,漸漸地,草地被沙漠吞噬,鳥獸四散,再無往日的風光。
人們愈發害怕,有人提議說要請些修行者來捉妖。還真就有人在這城中尋來了修行者。
這請來的修行者确實也有幾分實力,但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些人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最後一位修行者更是吓的活活尿了褲子。
聽這些修行者的描述,這大王是個樣貌奇醜的怪物,肚圓腦肥,四只手,兩只眼睛如同牛眼一般大小。身上還有長長的棕色的毛。尾巴大概有小孩的身體一般粗,有青竹一般長。
連修行者都捉不了的妖物,凡人更是對付不了了。只是看着自家的女人們,幹着急。
此後每一日城中都會有人死去,死的還都是男人。
人們在害怕與恐慌之中,終于還是放棄了掙紮。誰都不想死,誰也不想失去親人。可在生死之間,男人們還是齊心協力的将全城的女人奉獻了出去。
說來也奇怪,奉嵬城沒有女人之後,這沙漠之王也就再沒有出現過,城裏也不再死人。
小二聲音之中帶着幾分難受,忍不住擡手擦了擦已經濕潤的眼角。“到如今,已經整整五年了,我姐姐也不知是生是死。我們被困在這片沙漠之中,誰也出不去,也無人進來這城中。照這樣下去,就算大王不殺了我們,遲早有一日,奉嵬城也會變成一座空城的。”
蘭無情了然道,“難怪你們看見姑奶奶如此熱情了。姑奶奶才不會給你們生娃娃。”
“你們既然沒有見過那大王,何以認為貧尼會是呢?”梵葉道。
小二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聽那些修行者說,妖能幻化成人形。這大王生的怪異,化成人,自然也是怪異的很。”小二說完,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又急忙解釋,“這位小師傅,我不是說你。你可千萬別誤會。”
梵葉喝了口茶,淡淡一笑,“不怪你。”
“那二位慢用,小的就先去忙了。”
蘭無情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等這小二一走,蘭無情湊近梵葉身邊,下巴枕在她胳膊上,眨着一雙大眼睛,“你不會是想要多管閑事吧?”
梵葉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菜,然後鎖定了面前的那盤紅燒肉,伸出筷子去夾。
“什麽是多管閑事?”
“咱們有言在先,這沙城外面的妖,一定不簡單。你若要多管閑事,那咱們趁早分道揚镳,你可千萬不要連累我。”
“恩。”
這下蘭無情有些意外起來,“真的?”
“恩。”
蘭無情的嘴角化成弧度剛剛彎起,梵葉又道,“你這小命是我救的,為了不連累你被別的妖物傷害,我先取了吧!萬一這妖物對你百般虐待,那就是貧尼的罪過了。”
“臭尼姑,你濫殺無辜,是要下地獄的。”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了你,貧尼甘願入地獄。”
蘭無情氣的将桌上的那盤紅燒肉端到了自己面前護住,怒氣沖沖道,“臭尼姑,別想吃我的紅燒肉了。”
梵葉的筷子徑直伸了過去,“這紅燒肉是我的花錢買來的。”
一頓飯吃完,桌上的碗碟全都遭了殃。
臨走前,梵葉又默默從口袋中掏出一塊碎銀子,丢在了桌子上。
“走吧,吃飽了,該活動一下筋骨了。”
蘭無情嘴上說着要走,可是身體卻很誠實的跟了上去。
她恨的直咬牙,“我們狐族,可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你救過我,這一次就當我報恩了。下一次,你若再去冒險,別再扯上我了。我們兩清了。”
梵葉并不看她,只是微微一笑,走出了酒樓。
迎着路上各色男子投來的奇異眼光,梵葉将黑紗鬥笠挂在了側腰上,彎下身子道,“上來吧!”
“算你還有點兒良心。”
“我是怕你被他們抓了去,給人生娃娃。聽說生娃娃很痛,你倒是可以試試。”
蘭無情一個箭步沖到了梵葉身上,她可不要給人生娃娃,她可不想要嫁人。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2019順順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