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空中又是一聲悶響。

我在疾跑之中被這一聲雷吓了一跳——這回不是炮聲了,是真正的雷。

看起來要下雨了,不知道那攻城人想沒想到這個變數。

呵,在逃跑途中我還有心思想這個,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明明追兵還很近。

剛剛那個“雷聲”吓了韓瑜一跳,我趁着侍衛手松擔心她的那一刻甩出了飛镖,冀以驚的他們松手——可只成功了一半。

我的原計劃是傷到那位韓小姐,讓這些侍衛最起碼一時間沒空管我,借以脫身。可惜技術不過關,角度沒找好,只劃傷了個制住我的侍衛。雖然他傷的不輕,可也當然不會有人管他——被吓到花容失色的韓瑜小姐竟然沒忘我這個小人物,在我鑽了兩條小巷後仍能聽到她劈了的嗓音:“追!給我追!”

一次計劃失誤,自然不可能給我機會再試一次,所以我只能跑。這城內的小路我比起這些侍衛當然是熟得多,可他們人多,體力又比我好的多,這麽跑下去肯定會被追上。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江家血脈?三哥呢?三哥在哪裏?他跑掉了嗎?

一股絕望漫上心頭,我拼盡全力奔跑卻仍被追近,只得寄希望于我那個離家的三哥——可他能知道嗎?他能知道全家是被冤死的嗎?他能知道大哥被一箭穿心時的驚愕嗎?他能知道父親讓我離開時的眼神嗎?他能知道看我們長大的張伯咽氣時的不甘嗎?他能知道他的妹妹、狼狽地奔跑在街巷之中,絕望的念着他嗎?

——他什麽都不會知道,卻只能面對一紙冰涼的诏書,面對家破人亡的現實。

哥,你會好累。

我在那一刻突然爆發出一種強烈的期待,期待三哥不知道這一切——對,不知道,不要為我們報仇。我背負着這些只有一天,就要瘋掉,三哥可怎麽辦呢?我一個人恨就夠了,他保全自己就好,他當作不是我長平侯府的人就好!就像我那幼時便失蹤的二哥,雖是長平侯府的血脈,卻并不會因此而痛苦。

我想着這些,腳下的步子竟是慢了下來——是啊,死了就全都不知道了,死了就不用管這些是是非非了。我可以和那些先走一步的親人們一起,在陰間詛咒着這些惡人們早日下地獄!

雨滴打上我眼簾,順而傾盆,城外的炮火聲也弱了下來——看來這場雨對攻城還是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昌遲是鄭國的東大門,就算我們這位皇帝再昏庸,也不至于派什麽無能之輩來駐紮。——應該是楊彧大将軍,和我外祖家常有龃龉,母親尚在世的時候曾提過。

想及此處,不由得更是嗤笑一聲。

外祖向來在對待別國這件事上十分謹慎,多次上書要求增兵邊境,也曾因這個事情被同僚彈劾過不主張和平和邦交。由此看來,這位楊家人多半對邊防沒有特別的注意——更何況,東邊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盟國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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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形勢明明十分危急,這一場雨倒是救了他們——為什麽要下雨?這些無能的目光短淺之人守着邊疆、我外祖卻只空挂着個名頭沒有兵權?這些狗官啖着民脂民膏、欺上瞞下貪贓枉法,怎麽就能趾高氣昂地圍了我長平侯府?而老天這個時候還要眷顧他們、下這一場雨?

——欺上瞞下?對了!

我電光火石間生出了個念頭:此處離我平時亂逛的幾個酒樓不遠,我曾在這邊的巷子裏聽到過有人小聲交談——這裏有個韓廣川私建的火/藥庫!

大鄭歷法嚴酷,對于火/藥的倒賣更是嚴格監控,除了過年之時煙火所用,平時禁賣,屬嚴控的軍事物資。可黑市上仍是有火/藥流通,價格極高,三哥曾經不知通過什麽法子弄到過一點,并且告訴我,這火/藥應該是出自官制,品質極高,官府有火/藥的經手者向外倒賣了!

我發現韓廣川牽扯其中後,還沒等得及告訴尚未歸家的三哥,就遭逢此巨變,到現在才想起這檔子事來。

今日大軍圍城,炮火喧天,我便讓這城中,也炸上他一炸!

引得身後人接近了那記憶中的火/藥庫位置,我拔下頭上玉簪“掉落”在門口,翻身爬上了遠牆邊的大樹——剛剛坐定,還未等我喘勻一口氣,身後追兵就顯了身。

“人呢?聽動靜就在身前不遠了,怎麽腳步突然沒了?”有人問到。

“怕不是躲起來了?追了這一路,她一直慌不擇路地逃,怎麽突然找地方藏身了?”

聽到這話,我才意識到一直奪路狂奔的是有多傻——我連藏一藏都沒想到。

“跑累了吧?一個小丫頭,能逃多久?這幾棵樹上?或者是哪戶人家的院子裏?”

“怎麽可能進院子,這外面炮聲陣陣,誰敢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開門?”

我不禁慘笑,覺得自己還真是傻。

我終于想起來自己可以躲起來後才發現,昌遲本就因我侯府事變而人心惶惶,加之如今大軍攻城,哪裏會有人給我個容身之地?我掉個玉簪在人門外又如何?這不說明我慌慌張張跑進了人家院子,反而更證明了我就藏在附近,想調開他們脫身!

江盛秋啊江盛秋,你還真是被人吹捧的過多,泡在酒樓聽話本兒太多,孰真孰假都分不清楚,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了?你外租是鄭國大将,你母親一把長刀曾打的楊家長子半月下不來床;你父親是鄭國長平侯,你祖輩是鄭國開國功臣、打下了這大鄭大半國土!而你呢?文不成武不就,想着報仇、想在死前拉幾個墊背的都像是在搞笑!

我被自己的幾句質問逼得通體涼透。

我走神的這會兒功夫,下面這幾個人也沒什麽動作。他們可能吃定了我就在附近,也不着急,也沒開始搜索,甚至笑了起來:“大小姐,您也別躲了,您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姐,家裏人死了個幹淨,就算是跑了又怎麽能養活自己?與其這麽作踐自己,不如幹幹淨淨地死了。”

滾。

我無聲地罵了一句。我渾渾噩噩活了這麽多年尚且沒有認輸,豈能在剛剛明白過來的時候選擇為了這“體面”而現身?只要能不和他們的意,我做什麽都可以。

我在大雨中凍得全身發抖,但也幸虧于此,幸虧這雨讓我因恐懼而全身戰栗引發的聲音隐在其中。身上已經沒有了武器,但還有一個火折子——一直用油紙護好并貼身收着,應該還能用。

我扔在門口的玉簪終于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雖然不能讓他們以為我躲了進去,但畢竟是個貴重的物件,對這些下等仆從的吸引力可不一般。這不,有人靠近了——我被自己逗笑了,覺得這麽一來也夠本了。

本想着吸引他們進去盤查,讓他們來一出狗咬狗,如果條件允許我再進去放一把火。如今他們是不會大肆盤查了,但只要接近——我冷笑着看了看樹和院牆以及倉庫的距離——這樹真高,高到只要我能砸進去,就有希望點了這火/藥庫——砰!

哈哈,一了百了!

一步、兩步、三步!

“哈!我果然沒看錯,這是那小賤人的簪子!能賣多少錢啊!”如計劃一般,他撿起了簪子,回身向同伴們說着。“是嗎,我看看。”對,就這樣,都過去,越近越好!我興奮地注意着他們的行動。

最初那人用內襟擦了擦簪子,對着月光看了看,實在是昏暗,于是又轉身靠近了那門前蔽雨處尚燃着的紙燈——

嗖。

那一瞬間我好像聽見了什麽,但更像是幻聽。畢竟瓢潑之雨中辨出着一線風聲的難度實在太大——但是那還帶着驚喜表情的護衛,就那樣,慢慢倒下了——砰的一聲。這個我聽的很清楚。

鐵色的箭矢在身外尚留一寸。

我真真切切地打了個寒顫。緊握的火折子掉下了樹。

但他們都沒有注意到。

剛剛那一箭只是個信號,只是個開始。有三五黑影從院牆上立起,迅疾而殘忍——我看到短箭射出,大概只是片刻,那些追兵就都倒下了。沒有反抗、沒有呼喊。那些黑衣人翻到牆外,一一去試倒下人的鼻息,然後在脖頸上再補一刀——我第一次見到這樣殺人的方式。

“是知州府兵,”有人翻出了他們身上的令牌,“怎麽會找到這裏來?暴露了?”

“我覺得不會。如果是有備而來,不會這麽簡單地被這門口設的簡陋機關所伏。”另一人從府門上卸下個簡單的小弩。我這個位置極好,看得很清楚。

聽着他們的對話,我才意識到,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精英并不是韓廣川的人。更可怕的是,剛剛那場屠殺,不是早有的埋伏,僅是因機關被觸動而臨時起意的。

那他們是誰?為什麽城內會有這麽可怕的勢力?

但這個時候我的多想其實是沒有用的——我能在那幾個追兵眼皮子底下隐藏片刻,卻只能清清楚楚地暴露在這群人眼前——充滿絕望的——

“有漏網之魚!”

目光一直在我這個方向掃視的那人很快注意到了我,向同伴示警的同時便向我舉起了手——我想都沒想,直接翻下了樹。不,換個說法,故意摔下了樹。

反應及時,他那一箭尚未射出,我便跌在了地上。雙手展開攤在身側,表現出我沒能力動用任何武器。我嘔出一口血,咳嗽兩聲,慶幸自己的神志還算清醒。

“是個姑娘?”那人估計是先震驚于這群人還“留有後手”、後震驚于我摔下樹的壯舉,再震驚于我的性別,總算是沒有不由分說先動手。

我沒有力氣說話,癱在那裏,看着兩人接近,把我拽起來,再把手壓在身後——跑了半天,人換了一批,我的境地卻沒變。

“我和他們不是一起的,我不是壞人,他們是追着我過來的。謝謝你們救了我。”我懷疑這群人裏有人可以讀唇語,因為我覺得自己并沒有發出聲音。

“少帥,這裏找到個姑娘。她身上沒有武器,說剛剛那群人是在追捕她的。”

少帥?哪支軍隊的少帥?

我跟着擡起頭來,看見那院牆上還坐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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