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個機會來的時候我大腦一片空白。
我雖然找到了林左新等人,可一直沒有辭掉我在茶樓跑腿的工作,也就是不在那邊住了。畢竟未來怎樣尚未可知,想多給自己留一條路,等真正想好該怎麽走之後再說。
沒想到,就這麽猶豫的功夫,讓我等到了之前一直盼望的一件事——那個常駐茶樓的戲班,需要個演員。
平心而論我沒有很喜歡演戲,絕對沒有到方輯那種癡狂、分不清戲裏戲外的程度,這對我來說就比謀生手段多了那麽一點興趣。找到了林左新他們後,我無需擔憂那麽多,于是一個僅能保證吃飽的跑腿兒的活兒我都幹的挺開心,便也不動進戲班的心思了。
可現在他們卻找到我說,其實我當時去問的時候他們就覺得我的演戲經歷挺豐富的,只不過礙于人數問題不需要我。而如今,他們的一個替補演員離開了,不過要就這麽普通演也不妨事,不過——
他們要進宮了,需要一切準備完全。
我怕答應的不及時他們把機會收走,于是根本沒多想就應了下來。進宮應該是半月之後,他們逢人推舉要去宮裏給貴人們演戲看。
可當時滿口答應,如今卻有點心虛。
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身邊不是只有個沒什麽意義的方輯,還有一群真正對我好的人。當我再自顧自地做出決定的時候,其實應該考慮下他們的想法的。
小今我行我素了這麽久,其實不是真的因為性格使然,只是身邊确實沒有人而已。沒有人需要我去考慮,于是我很堅強。
于是現在,該怎麽說這種事情呢?他們會不會攔着我?我實在是有點迷茫。
那麽好的機會,一時沖動下來我一點都不後悔,可是那畢竟是皇宮,我要幹的的确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情,是很危險的。
我不知道高安涉在哪裏,不知道怎麽才能見到他,甚至即使見到他了我都無法表明自己的身份取得他的信任。我一個曾經的郡主為什麽要幫敵國皇子?這根本不是一兩句話、在我們有希望見面的時候講得清的。
就這麽埋頭一路走一路想,我回了家——我慢慢已經把那裏稱為了家。
巧得很,這天人很全。段烨帶着小雙和古青也在。他們最近常來蹭飯吃。
可能會讀唇語的人察言觀色都特別厲害,小雙本來笑臉大大地看向我,結果愣了一下皺眉:“小今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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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不太會在熟人面前掩飾情緒,尤其一進門看見他們還有點出乎預料,自然一下就被小雙看出來了。
我招呼人聚攏一下,“那個,我說個事啊,”我清清嗓子,有點心虛,“我加入了我們茶樓的那個戲班,半個月後,我就要進宮去了。也因此我就有機會接近高安涉。”
不出意外的,所有人都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看着我。擔心,不解,着急,懷疑……不是,這個懷疑是什麽意思?
我不懂就問:“你們一個個的有話說話,別這麽看着我。你們不說我怎麽知道你們什麽意見。”當然這完全是用無所謂的态度給自己打打氣。
這些人裏最敢和我有話直說的當然是段烨,他歪歪頭想了想,問出了一個我完全沒想到的問題:“小今,決定你自己做我不多勸,我只問你一句,你是完全為了高安涉嗎?”
我第一反應是“那還能是為了什麽”,第二反應……第二反應差點燒暈了我。
我攥緊了拳,熱血上頭,一瞬間壓抑很久的某種情緒爆發。
“您這不是提醒了她嗎?”這是趙憲的聲音。
“她早晚要明白過來的,與其在之後不可收拾,不如早早想清楚。”
段烨是真的了解我。
我最近活得□□逸,遇到的都是好事,可能真是太浮躁了。随便想起點什麽來就去找段烨獻寶,找到個機會進宮那麽快答應下來是為了找個人……怎麽都是這麽輕松的事情呢。
你忘了,你三年前拼死了也想進去、到京城來依舊不死心去看的皇宮,裏面住着誰嗎?
怎麽可能會忘記這些。
這麽簡單就被閑适的生活沖昏了頭腦了?覺得之前的事都過去了、你就要好好面對新生活了?
是,你是這麽想的。但那是因為你沒有機會,為了自己和別人能好好生存找的理由。如今機會就放在你的面前。破了這道宮門,剩下的事不是簡單很多嗎?
等了這麽多年的機會,就這麽來了。就來了。
我真的渾身發顫。
若不是段烨提醒,我真的沒想到我答應下來的才不只是一個見到質子的機會,而是一個千載難逢的、進入那宮牆的機會。
段烨幽幽嘆了口氣,走過來把我按在了椅子上,又轉回了對面。
“我一看你就知道說放下什麽的都是開玩笑,但想着反正你也做不到,拖着拖着也就沒事了。誰知道還能出這種事。”段烨的那些飛揚跳脫消失,沉靜下來的樣子和當年區別其實不大——也就是這種安靜,能讓我慢慢找到一點清明,看着他。
我的改變可能就在于此刻我能靜下來聽他說,不會怒火上頭六親不認什麽勸也不聽。
段烨讓別人先走開,我看着他們欲說還休的樣子閉上了眼睛,覺得怒火又往下降了降。我連去打探高安涉的事情都怕他們擔心,此刻知道這事更危險,更怕他們了。
段烨敲了敲桌子,我的注意力跟着回到了這裏。
“哇,你眼睛都紅了。”他盡量讓氣氛輕松一點,我也努力笑了笑,不想讓他白費力氣。但可能過于勉強,段烨搖搖頭,還是正色。
“這樣,還是一樣,我繼續給你講道理。你要是聽不進去……那我學你二哥,直接攔下你。”
“那你可能也失去了接近高安涉最好的機會。”
“接近高安涉說白了是我的事情,你願意幫忙我當然謝謝你,可決沒有把你搭進去的道理。”段烨說。
我想起他三年前為達目的不顧旁人性命的諸多舉動與各種放任……段烨真的是個對自己好有要求的人。
時間可以改變他,自然也改變了我,我任恨意啃噬着我,仍能靜靜聽:“來你快給我講道理。我能想明白也聽得進去,就是你不能讓我一個人瞎想。”
段烨目光很溫柔。我一直奇怪,這樣一個戰火中走出的“兵器”,為什麽經歷了那麽多鮮血及抛棄,仍然可以如此從容與溫暖。
他不抱怨、不仇恨,自然而然接受了這一切。
這怎麽能做到。
“好,來。你知道你有機會的時候,先想到的是高安涉,而不是鄭皇,說明不管這是你不在乎了還是有意藏着,總之其實是不想再去做這種事情。對吧?”
其實這就是我一直在想的。沒有人一直想過颠沛流離充滿仇恨的生活,我真的滿意現在——雖然有點沒有方向、偶爾想起過去的事還是很難受,但我很喜歡這樣。
可這也使我充滿了罪惡感。
我不是不恨,我只是貪戀現在的清閑。
一直以來,其實我都是這樣。不斷有人給我理由、給我就這麽無知無覺活下去的理由,于是我也就順勢一直活過來了。
如今理由可能沒有了,我大概不得不去了。終于,這個選擇不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控制,要我自己主動做出了。
我就是怯懦,不敢面對這個情況。
“小今,你早晚要面對的。你不可能永遠這麽騙自己,這麽靠着別人幫你選擇一條路。”段烨笑得很寬容,他當然也有資格對我說這樣的話,“有些事情你一直不承認,于是也就一直囿于其中,想多久也不能徹底解決問題。”
就像曾經的他一樣。他曾被自己的身份困住,在忠君愛國與自己之間左右為難。而後選擇微退一步放過自己,承認自己想要活着,才走了出來。
而我呢?其實很簡單,我也是想安穩的活着。
可我難得多。因為我身上還背着那麽多人的命。我要如何心安理得的放下。
“沒有要讓你現在做出這個決定。我當時也是,想了多久都沒個結果,你勸了我還那麽久呢。反正時間還長,你就是臨時不去了不過也就跑了而已,又不是沒地方去了。”段烨把一切都想的好好的,“你既然想聽別人講道理,我就講給你聽。”
“你要是願意去,當然也可以。可是第一位絕對是安全。接觸高安涉,有風險,但大體安全;刺/殺鄭皇,那就是十死無生,不管你能不能成功——極大可能還是不成功。”
“從我的角度想,我當然希望能進皇宮的人越多越好。馮溫走那條線變數太大而且需要的時間久,已經是不得不為之。而你這裏,能進的更深。這麽說起來……”段烨的眼睛突然亮起來——
“如果你真的需要一個理由的話,不如把我當成個理由吧。”
我被他這突然變興奮的神色搞得摸不清頭腦。
“你不如就想着,是為了我、為了幫我救高安涉你才進去的。如果你去殺皇帝,那你就幫不了我了。你看,我給你這麽大的信任、寄托了我的希望,你不能随便随便放棄吧?”
“如果找個理由能好受些,不如就這樣。至于之後……總能對付過去的,相信自己,你早晚能明白過來,對自己誠實。”
我聽段烨的話總是聽到想哭,總是覺得自己好幼稚。
“好,我一定可以的。”我起身,對着那散在各處卻依舊偷偷摸摸看這裏的人說,“你們別一副我就要去送死的樣子,我不是回來和你們商量這事我要怎麽做才好的嗎。”
既然有我一定要做的事情,那麽其他的便先扔在後面。畢竟我知道,我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