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郜譽去找京中的質子府大概是想看看能不能探聽出什麽,畢竟人不在,無從救起。而我既然說了要幫他一起弄這個事情,自然是要好好了解一番,把人叫齊了問問。
之前的事情大體我已經了解。當初他們離開京城的時候兩國還未撕破臉,之後昌遲事發的時候也沒能趕上,三哥早早離開後失蹤,我跟着段烨大軍北上,都錯過了。後來他們分散在各地找我們兩個的下落,留了三個在京城的,也就是鄭縱、趙憲和王昱華。
于是這事,問他們最好,旁人也能給個補充。
“嗯……能想起什麽就說什麽,不用管是不是坊間傳聞,我就想多聽聽。你們說要我找個事情做,我覺得這個就不錯。”我坐在石階上,他們也圍在一邊。
鄭縱很是欣慰感動的樣子:“小今小姐,我們不需要您做出什麽事業,就希望您開心點。”
“嗨,也談不上什麽開心不開心的,難得有件事需要我,自然是要努力的。”覺得自己還算有點用,并且可以自己做出選擇,真的是我很久以來的願望,“來來來,別說我了,說說這位質子高安涉是個什麽人物?”
“既然您想聽,我們就從更早的地方講起……我們回京之後将軍把我們拆開,有的留在家中有的帶上戰場。我們是小姐親兵,擅長的不是領兵作戰,所以更多的時候都是跟着帥旗走。”
“那幾年戰事不多,又與齊國修好,處處有個照應,還算太平。這時齊皇喜得十三子,舉國歡慶,咱們鄭國這邊還封禮道賀了,連将軍那時都随了一份禮。可您也得知道,這孩子就因為是齊皇老來得子才顯得珍貴——體現了齊皇還精神很足呢,可母族不高貴,到底這喜愛不得長久,他上面成年皇子那麽多,怎麽可能會有出頭之日?”
“将軍與齊國一些将領們走得近,我們偶爾會聽他們感嘆一下齊國朝政。幾位皇子都勢頭足得很,三皇子是喪母的嫡子,貴妃的幾個兒子更是有很強助力,他們這些只願意打仗的粗人,也不得不為了未來着想被逼着站隊。”
“後來,越來越多的提起了一個人——十三皇子,高安涉。提起他的時候,那些齊國将領都表示此人在皇子之中屬于開蒙早、早慧……就是可惜了母親出身普通,而他也太小。小而敏慧,無力抵抗,自然會受到那些年長哥哥們的排擠。”
“果然,後來出事,這位小皇子就被送進了鄭國,成為了一個未來盡毀的質子,一個‘吉祥物’。這些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林左新看向鄭縱。
鄭縱說:“這一段就是我熟了。我和您說過了,質子來京之前就準備好了府邸,但是沒住多久就被要求進了宮,和皇子同讀。”
我點頭,剛剛我就簡單問了下,聽到了這個。
“之後的事……實在汗顏,我們如今能力有限,雖然作為習慣仍在探聽各種消息,但打聽到的事情很少,我就盡量說。質子進宮是在來京三個月之後。那時,除了剛剛來時進宮參見過皇帝,之後便安安分分留在府裏,和誰都不走動。不管他的聰慧之名有沒有傳到鄭國,都不會有人去親近一個這麽小的孩子……這個賭局太大了。”
“高安涉在京城并沒有很多的限制,畢竟是交換人質,還是要好好對待的。但他自己卻有點過于聽話,好像是初到一處對外界十分戒備,不吭聲不怎麽出門。”
“然後突然,真的是沒有任何預兆的,就被接到宮裏和皇子們一起。也不知道這是該說善待他,還是該說是更重的監視。不過對于高安涉而言好像沒有什麽區別。在哪兒住不是住?反正他不為官不參政,可能會閑散着過完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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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位質子有什麽特殊,那大概就是棋藝出衆。咱們這位皇帝,就好下棋,每兩年還會辦這圍棋比賽,厚賞勝者并留于京中棋局。而他來的那一年,便擊敗一位棋藝大家,一戰成名。據說就是因此,皇上對他青睐有加。”
這個我倒是知道,為着這個,的确是有很多人下棋。
“不過小今小姐您也得知道,咱們這位皇帝啊,不是什麽善茬兒。就看着他怎麽對将軍的,您就明白。所以圍棋雖是興趣,但我可不認為他會因為這個真的對誰青睐。您自己再斟酌着。”
我當然知道。這位皇帝是個什麽人,我當年一心想殺他的時候想來太多太多次,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雖然我學會為了家人的期望、為了能好好生活、為了不去送死而不去報複,我也絕沒有忘記那種感覺。
恨的感覺。
可能是我的眼神太過可怕,被趙憲小心翼翼叫了句“小今小姐”。
我眨眨眼睛,緩緩神,看着他擔憂的樣子擺擺手:“無妨,我沒事。”恨是恨,做是做,我分得很清楚。
“那你們說,怎麽才能接觸到他呢?”郜譽來不是湊熱鬧好玩兒,他是怕鄭國知道他們質子出事後會傷及高安涉、是來救人的。見不到人,還救什麽救。
“很難。”王昱華開了口,他好像是個內斂的人,我很少見他說話,但目光對着我仍是溫暖的——他們是真的對我好。“各國皇宮都是最難進的地方,而我随将軍進過,知道排查有多森嚴,硬闖肯定不是事。現在我們都無品無級,也不可能有個正規身份進去。”
“嗯……”也是,如果這麽簡單,我當初怎麽可能會放棄。“那再說吧,看他們有什麽辦法。咱們……咱們先吃飯!”
填飽肚子是人生第一大要緊事,沒什麽比這個更重要。“哦,對了,不知道段烨他們準備怎麽落腳。看樣子他們不是第一天進城,應該有住的地方。不過還是留點飯給他們,萬一來吃呢?”
熱熱鬧鬧吃完了飯,我們各自歇着去了。剛開始幾天趙憲非要替我守着門,我說我一個在外讨生活的普通姑娘,誰能拿我怎麽樣,你還不如回去好好睡個覺。好不容易趕走了,沒想到今天……還真來了個“不速之客”。
不過段烨突然出現在我的院裏倒不是第一次。
這次倒是沒帶着酒食。
我不知道為什麽早就有這個預感,于是一直捧着本書等着,果然等到了院子裏有聲響。
不等他過來敲門,我先并了幾步過去打開了房門:“哎,等你好久了。”雖然只是種預感,不過我說得很篤定,我覺得這樣很帥氣,能猜到用兵詭異的段烨的想法。
看段烨表情,一定是猜出我只是蒙着了,可也沒戳穿:“啊,讓您好等。”他笑笑。我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能見到這樣的段烨,會開玩笑會笑得明亮坦然。
好羨慕。
“怎麽樣,有什麽結果嗎?”我指他們今天去了質子府。
段烨說:“能有什麽結果?我在附近轉悠過好幾次,想了這麽多天,就覺得他們總得有送水送菜的吧?也就這個名頭能順理成章的進去了,可是這麽多天就沒見過,也是奇了。他們這是一次屯夠多久的糧食啊?”
我幫他梳理一下:“來來來,這個事情是這樣的,你看對不對啊。”
段烨示意我繼續說。
“你來京城的目的呢,是留在齊國的質子性命堪憂、并且不知道是何人因何目的下的手,你想保住你們齊國的和平來探聽消息,最壞的情況如果發生那一定要搶下高安涉的命。”
“對的。”段烨用充滿鼓勵的目光看着我,那時他從前一定不會有的積極的目光。
“所以你最想幹的事情是找到高安涉,了解七皇子中毒是不是鄭國導演的好戲,看看要不要救他走,對吧?”
“嗯。”
“于是,去質子府只是見不到他的下策而已,上策當然是見到他本人,只是苦于無法。”
“我身邊就這些人,沒兵沒武器,怎麽可能見到?”
“段烨,我記得你也是圍棋高手吧?你知道鄭國有個圍棋大賽,最終一局是在宮內比嗎?這回是你最好的機會。”這又是關于關陵軍少帥的一樁傳奇故事,據說他不光會下棋,還曾用棋子制服過來襲的刺客。
段烨失笑:“你不會是說讓我去參加這個比賽嗎?江盛秋,你真是一時激動傻了吧,我這張臉就是個靶子,別說宮裏的大臣和貴人們,就是這京城的世家小姐都有些見過的。”
我被他說的臉一下紅起來——其實我是真的這麽想的。完全傻掉了,竟然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我怎麽能把段烨和我等同起來?他活動比我不安全的多,他來過京城,于是不只是合作過的将領,王公大臣好多都認識他。哪裏像我,初至京城,外祖家的人都得靠信物認我。
我究竟在幹些什麽?獻寶一樣的捧上我的主意,卻發現從一開始就不成立——江盛秋啊江盛秋,你穩妥了那麽久,怎麽突然興奮到要丢了你的優勢?
段烨看着我,目光很溫暖:“小……小今?你大概現在更願意聽到這個名字?你不用着急,也不需要證明什麽給我看,你就活在今天,這不是很好?我不希望我的出現去改變這個,我讓你一起來也不是想讓你真的為我做什麽。看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我一直希望,在一些事上……哪怕是很小的事上,我是‘有能為力’的。”我很久以來、第一次有想哭的感覺,“我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做什麽、能參與進去。”
“啊,你可以的啊。”段烨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我的眼淚那一瞬間湧了出來——哥哥們離開我後,再也沒有人會用這種方式安慰我,“就比如……雖然我不能去,但不是我身邊的人都不行啊。”
我愣愣看他。
“你大概不知道。馮溫,你認識吧?他其實才是個棋藝高手。謝謝你提醒,我才想到這一層。”
微笑慢慢爬到我臉上,我沖他用力點了點頭。
後來我想,以段烨的聰慧,未必想不到這個辦法,他也許早就有了準備。可也沒必要深究他究竟是不是诓我——畢竟那一個支持,給了我強烈的信心,讓我繼續擁有向前的勇氣。
然後,可能是老天給我的獎賞——
我得到了一個更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