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其實這個計劃中最不重要的一環,說白了,是我跑。

怎麽說呢,如果他們足夠了解段烨的話,應該清楚我不會是對段烨的牽制,只要高安涉和馮溫碰上頭、我就失了價值,不是唯一那個聯系他們和外面的人。

我一賭他們能把我的分量看中些,二賭他們不敢肯定能在事發之後能把高安涉完完全全摘出去、讓他再次接觸到馮溫。

我不夠了解吳藿,也不知道他和莊嫔之間的感情能到哪一步。若是莊嫔真能摘出高安涉讓高安涉去和馮溫聯系、說那個也許和下毒者有關的事,我就沒用了。

誰都是狐貍,我剛剛擺了他們一道,不得不防着點。莊嫔的性格說不上保守穩重,要不她也不可能兵行險招去裝瘋。如果想先結果了我呢,我也沒什麽辦法,于是還是得在自己多保重。

不過也沒那麽嚴重,怎麽說由我出去也是最穩妥的方式,她如果想吳律那裏能好好的,不會輕易動我。唉,說到底我接觸他們時日尚短,又沒有靠山,還真的是只能全靠自己。

不過這種一步步都靠着自己的感覺,也是真的舒爽。我竟然在和這些聰明人的較量之中不斷突破不落下風,掌控着我想掌控的事情。有一些興奮,不過這點興奮不能露出來,我還得是平和下來。

這是我外公和段烨說過的,我也得記着。

皇帝幾天前就找高安涉說過這個圍棋賽的事情了,于是來得也快,就在我們剛剛準備好的第二天。怕夜長夢多、也擔心吳律的情況,我們準備等高安涉回來就演這出戲。

莊嫔和我都坐在院子裏,看着天。

“你看什麽呢?”我問。

莊嫔說:“和你看的一樣。在想這四方的天外面。不過我就是想想而已,你就要出去了。”

我不再說話。

其實我和莊嫔之間保持了一種詭異的平衡,雖然我坑過她,更別提什麽交心,可是卻誰都沒有陰陽怪氣針鋒相對。我一直想這或許是聰明人之間的做法,互相理解,沒有矛盾都輕松些。可臨別了,也許以後再也見不到了、甚至如果事情不成,她會是我最後一個說話的人了,就突然有種沖動,覺得這麽結束太平淡了。

但是話到嘴邊,又實在說不出口。

可能到底還是我軟弱,面對着完全沒有辦法控制的未來,沒辦法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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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知道這樣的人終究是少數,我一點也不丢人。

說不出口的是什麽嗎?大概是,其實這些日子謝謝你,以後無緣再見,但是這一段時間很感謝——不長的時間裏,我完成了活到現在最大的冒險與改變,離不開你的引導。然後,別把自己耗在這裏,你還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

就像這四方的天,誰說只有我可以出去?只要想,就可能。

不過還是免了吧,這話太矯情,沒人需要。

“藏的地方我給你找了,這沒人能找得到。但是怎麽出宮,你想好了?”之前我們都是各安排各的,誰也沒向對方交代。這到最後了,還是想要确認下?

“想好了。”我在戲班的那些日子也不能幹耗着啊,除了惠妃宮裏的小宮女,多多少少還接觸了一些人,探聽點消息還是小菜一碟的。

尤其是戲班住的地方那裏的事情,我是門兒清的。而且我沒和戲班一起出去,段烨肯定能打聽到消息,興許能稍作接應?

唉,這事還是想想就行了,穩住,實際一點。

“那祝你好運吧。我們這些事啊,錯了一步都不行。”莊嫔說,“其實,我是真的佩服你。年紀不大一個小姑娘,倒是頗有膽識。”

咦,原來到最後了,想說話的不止我一個。

“這些年也是我傻。所有人都知道,要和外臣打好關系,要在外面有門路。我不是不懂,我也相信只要我做、一定不會比她們差。但我不願意啊,我覺得我和吳藿之間的感情就剩這麽一點信任牽着了,我不想失了信任、也不想讓他疑心我。于是我不讓吳律露頭,自己也什麽動作都沒有。”

“到最後出事,我才開始籌謀、才有計劃,還得靠着童姐。但你說得對,到底是不能全靠別人,一個是可不可信、還有就是不好連累別人啊。如果我早就有能力,大概當初就不會讓吳律那麽走、也不會現在連送個人出去都做不到。”

“我出事,宮裏盤查肯定嚴,你自己怎麽才能出的去?當然我不過問你準備怎麽做,但你要知道,你身上帶着的是我兒子的命,我希望你平安是我為了自己,而我都幫不了我自己。”

“你這麽說就沒意義了,”我仍然看着天,和她一樣。大概不看着對方的時候,才能說得更多。“你之前說過,你害怕吳藿因為你的重要性而加倍防着你,所以才不想有動作,現在又後悔……可是如果你早就不是那個聽話、全心全意信任他的莊嫔,也許你都活不到現在了。他寧願把你做成個标本擺着,都不想你變。”

這話說出來,真是冷啊。

“是啊,于是我就注定只能這麽一輩子。”她語氣更冷,“真可笑。算了,不說了,這些事想的再明白,一提起還是不舒服。其實你提的演這一出也好,裝瘋還得應付着他,我都惡心了,不如就撕破臉,還能圖個痛快。”

我看這日頭,如果兩邊都不出問題,高安涉應該見到馮溫了。我還是讓高安涉帶了目前發生的一切出去,畢竟我要是出不去探不到毒有關的消息,也得讓他們知道其他的事。

“你覺得高安涉還會寫什麽?”我問。

“大概是想對齊皇或是誰說的話?他也危險啊。他那個最終回到齊國的目的,是咱們中最難達到的。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他能和外界的交流了。”

是啊。他還那麽小,比我當年還小。

苦的事情太多,都苦到人麻木了。

有人來報,那邊結束,高安涉要回來了。我聽着話,就知道沒出岔子,就算消息沒傳到也不會是被抓了個正着,那我們就可以按計劃進行。

我和莊嫔一直是在院子裏喝茶,這時候我對她說:“母親,有件事和你說,我們進去吧。”

于是我們相攜進殿——馬上,一切美好就要崩塌。

莊嫔聽了我的話,讓所有人都離開,出了什麽事都不得入內——畢竟每個人都知道莊嫔對這“一雙兒女”無所不聽無所不從,其他人在她眼裏都算不得人,時間久了也無微詞,都退走了。

我們坐下,我給她講着故事。為了代入到情緒裏易于借題發揮,我真的是把這些事都講了一遍。

“文爍公主都沒降生就死了。那時你沒有位分,都不算是皇帝的妃子,可你覺得倫理綱常在愛面前算什麽,只要你們相愛,吳藿一定能給你應得的——哪怕他不給,也是他有心無力,算不得他的錯。”

“文爍公主是怎麽死的?哦,這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吳藿一定不想你有孩子,不想你為孩子籌謀,變成一個不完全屬于他的人。但是,打下來的那個死胎是女胎……女胎其實不用擔心的。于是他為了補償,給了那個孩子封號——當然是說給你的、不會入冊的,告訴你只是你們知道就好。你當然還是信,覺得他不能為你開這個先河、讓人诟病。”

“後來你有了吳律,不管中間發生了什麽吧,你把他生下來了,他成了皇子。你不想吳藿對你疑心、你小心守護着你們之間的信任,于是你有意養殘了這個本就不是很亮眼的孩子,寄希望于吳藿能看在你們與世無争的份上有所優待。”

“可是吳藿沒有。在需要一個兒子做質子的時候,他選擇了這個兒子——他一開始就不想要的兒子,能把你們之間的問題歸結為一體的兒子。對,吳律真的被送走了,他真的走了,沒有回來,回來的那一段是你為了保護自己編出了騙自己的。現在宮裏住的那個,是高安涉,是齊國的質子,你只是把他綁在身邊作為安慰罷了。”

莊嫔适時地發出了尖叫,我不知道那是配合劇情還是真情實感。無論是什麽,都太過殘忍。

“而這位好皇帝好夫君,送走了吳律還不過瘾還不安心,特意安插了自己的人在身邊——這本沒有什麽,作為質子出去身份敏感,看着點也好。但是不光如此,那個人,應該還在‘适當’的時候,給吳律下了毒,讓他成為最後的、吳藿動兵的理由。”

“三年了,鄭國恢複些元氣卻又非十分強盛,是出其不意的最好的時機。這麽巧,他就中毒了。你不知道吧?吳藿沒有告訴你吧?不要說他不知道,他多安排了人在吳律身邊,如果不是他自己所為,那他為什麽不把事情告訴你?”

“你想想,這都是為什麽?”

門外報高安涉回來了。

我知道,他就站在門口,作為我們這出戲的另一個主角,等在那裏,即将入戲。

“別騙自己了,門外那個不是你兒子,那是高安涉、是你敵國的皇子!”我放低了聲音說,蠱惑她。

“我不信!”她叫道。

“娘娘,怎麽了?”門外焦急地問。

“別進來!”莊嫔大喊,“就……就讓律兒進來,快!”

高安涉揮退了那些人,進了門,然後很快掩好。我看他的眼睛中還有點迷茫,大概是跟不上我們這種真刀真槍。不過我也不意外,他既沒有莊嫔這樣豐富的閱歷與徹骨的痛,也不像我就是學這個的。不過沒關系,也不需要他做什麽。

我上前抓着他的衣服,對莊嫔說:“你看看!你看看他是誰!你兒子你還不認識嗎?你眼睛沒瞎,你看得見!”

“高安涉,你說,你是誰?”

熟知劇本的他只需要念臺詞:“娘娘,我是高安涉,我不是你兒子。”

“啊——”莊嫔發出一聲慘叫,跌倒在地,抓住了高安涉的袍子。

我看着這一幕,知道是我退場的時候了。

“保重。”

“保重。”

——然後沖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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