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跑出來之後,外面的人都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氣,說:“看着我幹嘛,先去看娘娘啊!”然後繼續往外面沖。
這時候,就只能寄希望與莊嫔能多拖一會兒,給我跑一圈的時間——對,跑一圈,根據我們的計劃,我要轉一圈再回到莊嫔的房間——畢竟,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來人啊!”原本這時候還有人在看我,高安涉這喊劈了的一嗓子,把這前院裏知道我和莊嫔在聊什麽的人都招進了屋子裏,我于是便猛跑出了宮門——見沒人注意,又進來了,從後面偷偷繞進了卧房,躺進了莊嫔的床板之下——對,這裏,到時候她被運到床上把我壓在下面,誰也找不到。
我半天還沒傳勻氣。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快的奔跑過,心跳如擂鼓,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聽見別的聲音,我甚至害怕自己的心跳聲能傳出去,引來懷疑。
聽不見外面的、就只能聽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其實我答應過段烨的,我不會冒險,我會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但是很可惜,我沒有做到。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怎麽才可能做到這一點。畢竟這不是我一廂情願的事情,從莊嫔和高安涉并不是無知無覺、而是聯合起來那一刻起,不管是誰進來,都得被他們拽入這個你死我活的計劃之中。
這麽說,我還算幸運,因為我并不無辜。如果我真的和他們沒有關系、只是被無辜牽扯進去,那才是慘。那個我大概無力自保、被發現無價值之後被丢棄。
我被迫修改了我的計劃,變更了我的想法——我不再是被動的去找有沒有合适的機會讓我探知消息,而是主動起來,把控制權攥到我的手上。可是,想要不被人推着走,哪還能輕易明哲保身?說要保重自己,那就是笑話。
可是我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無畏。
我終于有了一件抛出性命也想去做的事情——在清醒狀況下、不是激憤之下說,是自己真正覺得會有意義的事情。
可能有段烨的影響在,因為對他的喜歡想去做他要做的事,可是在這個過程中、我慢慢發現,我也想這樣。我希望我受的傷,能有更多的人不懂那是什麽滋味。這比起殺個無知無覺的帝王,有意義很多。
慢慢平靜下來,我能聽見外面在說什麽了。莊嫔要在暈過去之前,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讓這些慌成一團的宮人記住發生了什麽,畢竟由高安涉口述并不保險,還是他們說的可信度高。
“娘娘,娘娘您要幹什麽!您這是在說什麽呀!這就是咱們小皇子啊!”這是慌亂的呼喊聲。
莊嫔聲嘶力竭——長久以來第一次:“他不是!他肯定不是!還有——吳藿呢?我要見他!律兒怎麽回事?什麽中毒?”
“文爍呢?文爍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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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叫了好多遍了,我們已經去請皇上了,您先喝點水嗎?”
接着是杯子落地摔碎的聲音,靜默了幾秒,然後又鬧起來:“我怎麽冷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他就要殺我的孩子了是不是?吳律中毒、中的什麽毒?為什麽到齊國的名單上會多一個人?那個人是誰?找吳藿來給我解釋清楚!”
看樣子這時候已經重複過幾遍了,這麽多人,肯定能拼出個完整的事件來。他們不敢說,高安涉也敢,只要他們能做個證就好。流言蜚語傳得快,到惠妃那裏,她知道這是莊嫔聽說了孩子中毒而發作的,也不會懷疑。
挺好,都按照計劃走了。下一環,應該是莊嫔暈倒——我聽到哐的一聲,接着是一串驚叫聲“娘娘——”
啊,莊嫔應該是把自己撞暈過去了?真的,夠狠啊。
衆人六神無主,高安涉沉默了這麽久之後終于說話:“先把娘娘搬到床上去。”好了,這就是要掩藏我了。
外面又有動靜,我感覺着上面的床板動了動,應該是把莊嫔搬上來了。
好了,這第一步完成。扣在我上面的這個人,雖然我感受不到她的重量,但是安心不少。
這樣一個黑暗的空間之中,我只能從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中簡單辨認自己的身形,不能怎麽活動。幸好我從小就不怕黑,如果怕黑的話估計在這裏待不下去。
在黑暗之中,不是恐懼,就是寧靜。我聽見有哭聲,聽見有大宮女在訓導他們一會兒不要瞎說話,還有人在問“我”去哪兒了。哦,還好,他們牽扯到都聽到這裏了才有人問我。
去找吧。
找不到的。
“都跑掉這麽久了,去哪兒找?”有人問。
鬧了這麽一出,剛剛莊嫔還認出高安涉不是她兒子了,這時候那些對于“皇子”的尊重就不剩了,讨論也不避着他。
“還是得找找吧?這事情和她有關,皇帝要是發難,得有人承擔啊。”
“那派人出去?”
一直以來,莊嫔治下很嚴,我一直覺得他們有點木讷、沒什麽主見,這時候也顯出來了。不過也好,就是因為這個,我們才敢演“我跑了”這一出,不擔心有人當機立斷追上去——機會很小。
我都能想象,高安涉站在一邊,他比所有人都小,承受着不加掩飾的各種目光,卻得忍着,卻得還像沒發生任何事情。
等着吳藿來。
我在黑暗之中,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感覺是過了挺長一段時間才更加混亂起來。
吳藿來了。
我沒有第一次接觸到他的時候那麽僵硬憤怒了,因為我已經知道我又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不再是能影響我的人、我不會破壞其他的事情去恨他——其實還是恨,只不過我又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恨是恨,行動是行動,複仇和找死的區別這些日子以來我太明白了。
我腦中閃過大哥死時的場景,閃過護衛我的人一個個倒下的場景,指尖都在抽痛,我卻不能動,告訴自己,你還得等,你得看看能不能獲知更多。
這是一種修煉吧。
“她怎麽回事?”
“回陛下,剛剛‘文爍公主’突然單獨有話要和娘娘說,兩個人就進了屋子。後來出現争執聲,我們要進去的時候,‘皇子殿下’回來,娘娘叫了他進去卻不讓我們進,我們不敢違抗,便在外面等。後來裏面争吵聲更盛,‘文爍公主’出來離開,我們有人跟了上去,卻很快被甩開……我們進殿之後,娘娘尖叫說胡話,我們連忙去請您、安撫娘娘,娘娘卻像是不堪重負,撞暈了自己。”這話,真假參半,倒是挺合理的。
我有點冷,身體有點僵,感覺想笑、但笑容只能定在臉上。好在也沒人能看見,要不挺吓人的。
“那那個女人人呢!”吳藿聲音陰森,傳到我這兒的時候不清晰,放別人身上大概會有點可怕。但是我的恨讓我麻木,腦子裏只有,她離你很近哦,看你這樣……她很開心哦。
“我們跟丢了……因為當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敢貿然動作。”
“那她到底——和莊嫔說了什麽?”
所有人無言。我說過的話他們雖然沒聽見,不過莊嫔重複了那麽多次,他們一定知道的,但是現在沒人敢說。也在意料之中——“高安涉,你說。”
“娘娘認出我不是他的兒子了。然後她說——真正那個吳藿、身中劇毒,還是您安排的。”高安涉平靜地說,我聽得不完整,不過大體是這個意思。
我對高安涉的演技不是很放心,可是這話之中薄涼的意味傳過來,我知道,沒問題了。
我恍然,也許高安涉也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知道這裝不會長遠。而他最真實的态度也就是這樣,是厭倦而無情的。
反正他還是個孩子,不圓滑、對皇帝沒那麽低聲下氣也不奇怪。
接下來沒有人說話了。
我特別想看看吳藿現在的表情,會否露出端倪?他是否心痛?得知心愛的女人終于明白過事情始末、會是什麽心情?
可惜沒有這個機會,我只能靠想象——我覺得,他應該會痛、會迷茫。他守了這麽久、還是沒有守住這份已然千瘡百孔的信任。
“她——真的這麽說的?”
我聽着是沒有人回話。可是沒人回話、就是默認,畢竟除了高安涉,也沒人敢複述莊嫔說了什麽。
“皇上,禦醫到了。”再聽到的是這麽一句。
“傳吧,其餘的人,先退下。然後——去找那個逆子的,是誰?”
“回陛下,是奴才。奴才無能,當時不知道殿內是出了什麽事,那姑娘畢竟還有個‘公主’的身份,猶豫之間,沒能攔住她,讓她出了宮門、找不到了。”
“那出了之後呢?有無人看見!郭利!給我查!”
“遵命!”
接下來,撤下去的撤下去,去抓我的去抓我,來看病的就看病。
過了會兒,那禦醫說什麽娘娘是急火攻心一時情急不小心傷了玉體,頭部是外傷,要敷什麽藥,別說我了,吳藿都沒聽下去,直接問:“那她醒過來之後——會不會記得暈倒前的事情?”
這才是重點。
“皇上,這不好說。娘娘也許會記得、也許就忘了,也可能把一切都想起來,這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吳藿也知道禦醫不會打包票,十分煩躁地打斷,“去開藥吧。”
“你會記起來嗎?你會……你會相信她的話嗎?”他問。當然沒有人回答,莊嫔沒有醒。
“郭利,你去叫晁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