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晁廣。
晁廣是誰。
我對這個陌生的名字,一下有了答案。
許是吳藿這個反應太特殊了——愛人病榻之前,讓最高妙的太醫診治過後,他果然又叫了個人。
本該如此隐秘的人,為着莊嫔又召來一次,該說什麽好呢。
這次的莊嫔還沒有醒、但是撞暈過去這種傷太醫解決起來還算是有辦法,又不是上次失憶認之後認錯人,這時叫他來幹什麽?我們原本想的是讓莊嫔醒來之後再做些什麽,試試引這個人出來,現在倒好,吳藿直接把人叫來了。
任何偏離計劃的事我現在都害怕,心砰砰的跳,不知道吳藿要出什麽幺蛾子。而莊嫔也是,我沒想到她還這麽狠,真的無知無覺地躺在這裏,我少了這麽個配合,有點慌。
請人這個時間不短,但詭異的是這之間是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沒說一句話,搞得我對時間的流逝沒了概念。
莊嫔為了這一出更真,是真的豁出去了。當初裝瘋的時候都沒做到這一步,如今真的失望了,也是真的什麽都幹得出來了。
我聽不見聲音有點慌,于是一直想着我最近做的事、我們定的這個計劃,一環一環的過。其實這個時候,我也找不出這個計劃中有沒有什麽問題、哪裏需要我多注意的,只不過是用來分散一下注意力,不讓自己太慌亂。
之後……之後我要怎麽辦來着?每日宮中的廢物會定時定點運出去,有一趟在出宮前最後停的地方是戲子們住的地方,送的都是下人們的東西,我每一天都看着相同的人來往。不關注的人,大概一輩子都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長什麽樣。
畢竟這宮裏,雖然主子少下人多,可這“下人之中”也得分個上中下,人們心裏才能平衡點。這給下人服務的下人,自然更“下/賤”,誰關注呢。
而我想着之後也許能用到,把所有我能接觸到的人、不管是不是小人物,都研究了不少。當時就是做個準備、想着能清楚一點這宮內的運作也是好的,現在倒是可能真的派上用場了。
就在我們那裏,那一路有個小太監,是個啞巴,終日灰撲撲的。因為是個啞巴,所以更被人輕賤,可也因為是個啞巴,是這宮裏最好的發洩對象,別人說“嘴嚴”還可能變,他這個,連基礎都沒有。
于是他倒是也活下來了——活得當然算不上好。我啊,我那天聞到他身上有藥味,便塞了點錢給他,他愣了愣,也沒還給我。
宮中的人都聰明,即使貪財,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沒有福享那富貴,無功都不受祿,他當時也什麽都沒幫過我,按理說不會接受這個。但他收了——比起貪財,我相信他其實是有急用,應該是有人生病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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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收了好處,如今,應該有點回報了。當然,他要是不願意的話,我也不能就這麽放過了,走那裏大概是唯一一條能通的路。
唯唯諾諾的啞巴小太監,除了和他住在一起的“同等下人”,估計都沒有人關注過他長什麽樣,查的嚴的時候,多一個人都不可能,只能替個人混出去。而替的這個人不起眼最好。
思來想去,靠我自己,就只有這個方式算是可行。
從我被莊嫔拉進局之後,我幫他們規劃了更多、給段烨提供了更多,這是我的用處、是我開心。但同時,對我自己來說是不歸路。
我從成為“公主”的那一天起,正常情況下,我就不可能活着走出皇宮——和高安涉不同,他到底還有個齊國皇子的名頭擋着,只要不掰、還算有希望,頂多是個前途盡毀。我無依無靠,也不需要給誰一個交代,殺就殺了。
于是我只有逃跑一條路。
要把這條路踏實了,讓我這跑也順理成章,不至于沒這價值——要是我單純跑,恐怕莊嫔和高安涉都不會放過吧。
走這麽一遭,最慘的分明是我啊。唉,籌謀半天,最終最不清楚的是我能不能跑掉,真的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終于,外面有了動靜。
應該是晁廣來了。
“行了,你們都退下吧。”這是吳藿的聲音,“你也別請安了,來看看。”
“皇上,請恕臣罪,臣是真的不擅長這……”聲音聽上去挺年輕。
“我不是問你這個。受的傷,太醫就能解決了,還用不到你。”
“那臣?”
“我是想問你,”吳藿的聲音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說的話也的确是令人毛骨悚然,“這世界上,有沒有什麽藥,能讓人失去記憶啊?就是讓她想不起來最近發生了什麽,記憶回到少年的時候、哪怕是小時候都可以啊。回到過去,什麽都不記得了,多好。”
我在這黑漆漆的環境之中,一直靠着意志保持冷靜、靠着胡思亂想分散恐懼,覺得自己真的還算強大,忍到了現在了——卻差點因為他一句話破功。
雖然看不清,但我知道,我在發抖。
我懂了吳藿的意思。這話,不光是說讓莊嫔忘了他對他們的孩子做過什麽,更是像——讓她傻掉算了,就成為一個沒有想法的玩物、一個紀念。
我不知道晁廣是不是也像我一樣震驚了、所以才半天沒說話。當然,也可能是他在思考而已。他畢竟是吳藿手裏的人,沒有違抗他的資格。
“恕臣學藝不精,這樣的毒,臣不會制。”
好了,基本是……确定了。
幸好莊嫔真的把自己撞暈了,她不用親耳聽到這樣恐怖的句子、這樣恐怖的承認。
若是醒着,一是大概就忍不住了,二是……二是,太殘酷了。我這麽狠心的人,都不忍心。我找機會告訴她就好了,讓她知道一個結果就行了。
“不過……臣倒是知道,頭部的紅腫流血只是外傷,若是傷到了內裏——失去記憶,甚至重回天真都是有可能的。”
說的真好聽,這不就是說傻了嗎。
嗯,撞傻了,什麽都不記得了,或者幹脆就醒不來了,把她當成一個感情的寄托者就好了。
這才不叫愛。
愛是尊重、是保護,不是一廂情願強加于人。
莊嫔的這些年,到底是全都喂了狗了。她的妥協與隐忍是深埋于心的愛,換來的卻是這樣的回報。
我想,其實吳藿根本不信如今的莊嫔對他還有感情,于是他發瘋般的懷念當年——他以己度人,完全不給一點信任。其實他們在吳藿動手時沒有那麽遠,是他親手推成這樣的。
“哦,這樣啊。所以她醒過來時——不一定是壞事嗎?一切,還要到那個時候才知道?”他喃喃道,語氣溫柔,“阿允啊,咱們……咱們回去好嗎?沒有文爍,沒有律兒,那時候只有我們。”
我第一次聽說她的名字,阿允。
要是莊嫔可以的話,我想她會一巴掌揮上去,說一句,滾。
如今她沒什麽可怕的,心也死了。大概她曾經也是個烈性女子,在吳藿聽了算命先生的話開始籌謀的時候也勸過他罵過他,最後為着這份愛妥協,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這宮中女子該有的樣子。卻反而讓吳藿多了猜忌。
為什麽要這麽卑微啊?愛……愛是個這麽有力的理由嗎?如果愛不能讓自己變好,那還要愛有什麽用?
我想起莊嫔曾經和我說,說,小今你一定不只是個戲子,戲子成長的環境,不可能出現你這樣想法的人。
只有能吃飽能好好生活、不愁生計的人,才有時間和本錢去想別的,才會出發點是,我自己,才會不在乎別人想什麽。
這個說法有點耳熟,某種意義上說,其實韓瑜也是這個意思。
我不否認,所以我現在也不傻乎乎地求別人和我一樣想。但同時,他們也沒有理由要求我看輕自己。我的出身不由我來決定,我感謝我生在了長平侯府,但條件好的人多了去了、這宮中也大多是大家出身,我也沒見到幾個人和我一樣。
許是我“離經叛道”,但這也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別想從我這裏搶走。
太醫開完藥熬好藥回來了,又勸了勸吳藿要注意龍體、而莊嫔也需要靜養,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吳藿該走了,他一國之君沒那麽多時間耽誤在這裏。
他又交代了些事,看着宮女喂了藥,軟禁了高安涉——不出我們預料,就走了。
又安靜下來。
我不知道莊嫔什麽時候能醒、不知道為了抓我宮內會戒備成什麽樣子,只能盼着一切能快一點——我只知道高安涉應該簡單說了計劃、卻不知道他具體怎麽說的,段烨有沒有知道我們在幹什麽、對此他又會做什麽應對。
拖得時間越長,出現變化的可能性就越大,憂心的人就得擔心更多。
我不敢睡着、可是身體太疲倦,我還是沒熬住,迷迷糊糊昏睡過去。醒過來時——不知道是多久以後了。
我只能求着,沒過多久,快一點、再快一點。
也許是我的聲音感動了上蒼——聽上去明明所有人都離開了,上方離我很近的地方卻有了聲音。
醒了嗎?還是我睡着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哎,醒了嗎?那我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