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溜達過去的時候,門口守着人,那應該是在談事情。

不過鑒于這些日子以來幾乎是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加上全員都挺看好我的,于是根本沒人幫着段烨躲我,看見我就招招手讓我等一下,完全沒有通報給段烨讓他注意的意思。

我點點頭表示了解,就坐在了石階上,等着。

段烨家親兵當然是一點意見都沒有,我們這邊……我們這邊倒有點麻煩。

沒辦法,我這邊的人,那是我母親的親兵,年齡和我母親差不多,算起來都是我的長輩,雖然我真的一點都不小了,但是他們還總把我當小孩兒照顧着,覺得我看上哪個男人都不好——就算是段烨。

好吧,段烨更不好。打打殺殺多危險,更別提這人還是個弄權的,如今假死保命,不知道事發之後要如何呢。

我覺得他們挺有趣的。在某些地方,我還真是和段烨不多承讓。我也是個“死人”啊,我是全家被滅,要不是出了意外,現在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如果吳藿想起這一茬兒要趕盡殺絕了,不是我也得被追殺嗎?而且,我又不真是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但鄭皇宮裏幹的事情,多少人一輩子想都不敢想。

兩個哥哥早就知道侯府困局,各自努力只是什麽都不讓我知道,現在卻只有我了,我是扛起這些事情的人。侯府雖然不在了,但是那些經歷和記憶還在,我已經走到了太遠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大概很少有人能像我一樣,和他這麽像、這麽了解他了吧。

雖然不是說他一定會喜歡一個和他有相似經歷的人吧,但從我心裏來講,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可以配得上他。

愛人之間可以只有愛,但在別人看來,重要的一個标準是“般配”,好像不般配的人就不配擁有愛情。我還差得遠、還是個“別人”,于是只能盡我所能讓自己心裏可以舒服一點、好看一點。

最起碼,當我說我喜歡他的時候,不是只憑一腔孤勇,而面對別人的時候,我也可以明明白白表達喜歡,昂首告訴別人,不怕任何流言蜚語。傻傻的不畏目光的追求當然不是不好,但我不會選擇。

不被支持還堅持,太難。

我撿了塊兒石頭在地上胡亂劃拉着,實在是無聊,也沒什麽想法。但是畫着畫着,我覺得又有點熟悉——是個棋盤。

本來是劃幾道橫幾道豎胡亂交錯着,慢慢倒是齊整起來,能看出個樣子來。這簡陋的“棋盤”,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事來。

我和三哥年紀就差兩歲,可是我家是對我嬌慣,男孩子們還是壓力挺大的,尤其是他們又自己給自己了不少壓力,于是三哥早熟,沒比我大多少,卻是哄着我玩兒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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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不上學也不練功的時候,我們就在院子裏玩兒,也都不喜歡什麽貴重精致的玩具,揀根樹枝比劃着就很開心,在地上畫個簡易的棋盤,擺幾塊石頭就當棋子,比家裏那些名貴的還有趣。

我以為大哥太正經,偶爾看上去還苦大仇深,而三哥卻不是,他和我一樣喜歡玩鬧,一直和他更親近,卻沒深想過,三哥陪我的同時也是我陪三哥,他那麽辛苦,和我一起是難得放松。

江盛秋,江游。

不知道父母起名的時候是不是早有預見,我注定處于繁盛的末路,而三哥注定杳無音訊,一次遠游,而後無家。

可是若是這個道理——江游,字定歸——他還會回來的吧?畢竟,定歸,一定歸來。

其實歸不歸來也沒那麽重要,希望他能活在這世上某個角落,好好活着。當初他們可能會漏了我,卻不大有可能漏了已經成熟的三哥,如果吳藿是早有打算,那麽三哥走的時候可能就被綴上……也不知道如何了。我們各自“杳無音訊”,便是有心聯絡,也沒有辦法啊。

門開了,我看見成莊和小雙出來,便撣撣土站起來,準備堵人。他們見這架勢,就都快步溜走,懂事得很。

我竄到門口,示意門口的趙秉幫我接着盯着人,就進去了。

不出意外,段烨見了我,一臉“怎麽是你來了”,然後放松的神情消失,換回了公事公辦的态度。

其實我和他說完之後,就沒特意再來找過他,估計段某人已經放松警惕了,沒想到我其實沒罷休。

我其實只是想歇歇,先做好群衆工作,給自己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而且,要不是段烨只是一臉見了鬼了的驚訝表情和躲着我,而不是直接表達拒絕,我也不會還這樣。

江盛秋從不強人所難,尤其這個人還是我喜歡的。對方沒意思還窮追不舍,太難看了,我很相信感覺,要是感覺不對,那做什麽都沒用。

反正段烨沒拒絕,我就覺得還有可能——也許他只是被我吓到了,單純地沒考慮過這個事,也有可能現在還不想考慮。那我先多出現出現,把他腦子裏那個形象定成我的——我當初可不就是這麽回事?先是被父親問話知道了這麽個人,然後和三哥打聽,又跑去外面聽……

不知不覺,這個人就住進心裏了,甚至還給他琢磨出一個形象,見到真人的時候還拿我的想象去比較。

現在想想真的好可笑啊。我靠着加工後的話本想象出一個人來,還因為段烨不像他失望。

不過不管怎麽樣,現在都好了。

段烨破罐子破摔的架勢擺出來,坐在那兒,問:“行,你要怎麽樣吧?”

我恢複了這些日子,在宮裏養成的疑神疑鬼不會好好說話的毛病好了些,而一直相互排斥的江盛秋和小今也有接受對方、要融合的跡象,很多事情我現在做起來,輕松很多。

我覺得現在的我可以給段烨更多。

小今随遇而安沉着穩當,但這不是江盛秋。江家大小姐做事不管不顧飛揚跳脫,這些東西終于慢慢回到了我身上。

我回避的是屬于江盛秋的痛苦,可是沒有必要死死壓制住屬于江盛秋的個性。我是讨厭天真,可是江盛秋又不是只有天真。

我站在桌子前面,看着他說:“喜歡你啊,于是想看你,然後想得到回應。”他這完全是沒話找話說,段烨還不至于不知道我要幹什麽。

可是聽到這個答案,他更是一臉一言難盡,估計想着他還不如一言不發好呢。

這些表現,我都能想到,于是一點也不慌:“你看,從各個方面評價一下我,都還不算差是吧?自認為以大多數人的标準來看,我有點優秀過頭了……當然我相信少帥您不是那種會擔心這個的人。”

段烨向來能說會道,三年後再見,這人更是掙脫了某種束縛,灑脫起來,說話也沒了顧忌。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我只見過段烨不想說,從沒見過他無話可說。

段烨倒也不掩飾他對我沒辦法,無奈全都寫在臉上:“我說你這是幹什麽?我這個人你不知道嗎?真的,沒必要在我這裏耗着真的。”

“你想說我‘知道’什麽?”我笑着、同時也認真地看着他,“知道你是個多有擔當、多好的人嗎。”

段烨怔住。

我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麽。

段烨前二十多年的人生,把自己活成一件兵器,沒有自我;然後被人抛棄,活成了個“死人”,沒有身份,時刻危險;而同時,他其實并沒有跳出那個圈子,活成了暗處的守護者,先對付着活,如果有必要,再點燃了自己去保護他要保護的人。

這傻子當時聽我的話只聽了半句——

他做到了活下來,卻沒做到為自己而活。他想說,他看着完完整整一個人,光鮮亮麗,比當初的他更招人喜歡,其實內裏是空的、是早早交出去的。在他那裏,家國天下永遠高于自己、高于其他,于是太多東西他給不起。比如一份完整的愛。

而這些我全都知道、我卻還是該死的喜歡着他。

我喜歡的也其實就是這個。

“我聽過那麽多話本,曾經也有過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很多小姑娘一樣。哦,我在戲班還遇到一個,因為劇本裏的你和她以為的你不一樣,就難過哭了。她們看得不全,可你覺得我看得不全嗎?”

“第一次見的時候……你說要殺了我诶,很少有人能比我更清楚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不管是從前的,還是現在的。”我說。大概骨子裏,我還是有着一股瘋狂,所以才一點都不害怕,“所以不要質疑我的喜歡,也不需要勸我。我喜歡的你很完整,我知道我在幹什麽。”

“你大概想告訴我,你不會考慮這些事情,因為你覺得你給不起、也擔不起——可是你以為別人真正要的、是你覺得她要的嗎?我不傻謝謝您,不切實際的東西我也不想,甚至我沒有要求一個結果——雖然我現在的确是在争取吧。”

“其實最想要的是告訴你,別說什麽不值得,這不是理由。你這麽好,你值得的。”

段烨太會講道理,我不能讓他反應過來,于是說完就又走了。

趙秉眼觀鼻鼻觀心,連看都沒看我。我知道他們的耳力,估計是聽見了,但又不是壞事,我一點也不介意。

剛剛……我是不是把段烨說蒙了?而且他也沒有反駁。

唉,江盛秋不是小傻子,傻傻的講完道理就算結束。計劃進行中,我得想想之後幹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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