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這我當然是要告訴段烨的,我們确定和三哥有關了。
段烨默默無語半晌,問:“小秋,如果我們真的站在了敵對的兩面,你怎麽辦。”
“真高興你直接把這句話問出來,”我說,“我站在我覺得更對的一邊。但我現在還不太懂你們要做什麽,那我就等等看。”
我愛着他們兩個人,不可能簡簡單單就說我永遠和你站在一起。當然,我覺得他們也沒什麽根本利益沖突,應該還好說。
——我當時還天真地覺得,一切還好說,他們都沒錯。
除了告訴段烨,我還不得不和母親的親兵這邊交代一下情況。
畢竟他們不是我的人、是母親的,他們收到的命令是照顧我們兄妹幾個不是我,現在三哥出現,一定得讓他們知道。
然後讓他們自己決定去留。
“就是這樣。”這段日子外面風聲鶴唳,我們也不能免俗,把大家召集到一塊兒的次數越來越多,讨論的話題也越來越沉重。
除了早知道實情的趙憲,其他人都是一臉震驚……甚至有點麻木,臉上都反應不出表情。
三公子還活着,三公子就是“叛軍”。
本來一件和我們無關的事情,就這樣硬生生撞了上來,我們成了最躲不過的人。
我原本以為我不慌張不難過的,但這個時候看着他們的臉,我還是狠狠抓了幾把頭發,埋下了頭。我不夠心狠,我看不了他們做選擇,也說不出什麽挽留的話。
雖然這段時間的相處之中,他們給了我久違的家的感覺、我不想放手,但我更不想靠這個去絆住他們——我應該是可以的。江盛秋當年很有些小聰明,做事又偏激随性,不知道如果沒有段烨在前面給我豎了一杆旗,我現在會什麽樣子。
總之我現在對身邊人做不出這種事。
我和三哥,都是他們要護着的人。而他們也清楚,現在的我不可能直接站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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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他們幫誰?這個問題我沒辦法,我只能抛給他們。
林左新代表着他們,說:“小小姐,這件事,你讓我們怎麽說?”
我搖頭。我也不知道。
我貪戀平靜與他們的陪伴,但是也許對于他們來講,三哥的那條路他們會更喜歡——這是煙波詭谲中走出的人們,和我一起找個現世安穩,也許是難為他們了。
三哥……三哥在複仇。而不是像我,漸漸放棄了這事,開始思考我要怎麽活着好。他們大概也是想報仇的吧?只不過只能跟着我,我既然不做,他們也不做了。
怎麽辦呢?
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們要走,清清嗓子,準備給個臺階:“這樣的。你們想做什麽都可以,怎麽選都随心就好。我之前就說過,不用管我,你們是自由的,願意留下就留下,想去過自己的生活也可以——我現在還是這句話,你們願意的話去找三哥,也許那更值得。”
我一直不願面對、其實也無可辯駁我的軟弱。我真的不想在搞什麽了。我現在有喜歡的人、恰好他還喜歡我,我有朋友,有對我很好、我也充滿好奇的姐姐,四年前跟着我家人們一起死掉的心,慢慢熱起來,我找回了生活中的諸多樂趣。
這些我不要失去。于是這次我要自私。
“我想我也許讓你們和三哥失望了,不知道他看見如今的我會說什麽。”我當初多激烈的性子啊。
怎麽同一件事情,帶着我們走向了這麽不同的兩個方向。
趙憲果然還是耐不住,第一個和我說:“小小姐,我是哪兒也不去,就跟着你了。”
我的眼淚嘩一下就湧出來了。小的時候我故作堅強從來不哭,後來是熬幹了感情,如今一切都回歸了身體之後,我發現自己後知後覺地變成水做的了。好煩心。
趙憲說:“我應該是唯一接觸過三公子——或者是三公子身邊人的人,那如果要我說什麽,我覺得他和我印象中不一樣。”
我算了算時間,他們離開昌遲的時候,三哥應該才兩三歲……這能看出什麽不一樣?
趙憲皺着眉說:“這些年不是沒收到過大小姐傳來的信,能看得出來三公子是個明朗少年,那當時追我的人,是真的下狠手。我們只是經過,甚至沒有細看發生了什麽,就別‘可錯殺不可放過了’。真的是下死手。”
我有點驚訝,但很快想起景玫姐的敘述。她的人當時,也是直接被殺了,但他們其實也不太知道發生了什麽。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這事放在別人身上,我能說一句成大事者就得背負這個、能做到算我佩服。但如果這是我三哥——我打了個寒戰。
“趙憲,”鄭縱開口,止住他的話,“這我們無權評價。”他臉上是一成不變的冷色。
于是我也不說話了。
三哥在我的心目中是定型的、凝固在了四年多前我們分開的時候,可是以前那個三哥做不出現在這些事,這些差別在慢慢沖擊着我為三哥造的神像。
我說:“這樣吧,咱們也別現在就定下來,也沒必要選擇一次之後就不回頭。願意走的走,願意留的留,我不也不管。”我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謝謝你們,真的。”如果不是他們當初拉了我一把,我大概不會漸漸感到溫暖露出笑容,在再見到段烨的時候那麽坦然。
這些都是我得到的,它們讓我變得更好,變得現在不怕失去。
我和段烨說了我做了什麽,段烨還挺支持。他說:“是啊,他們到底不算是你的人,還把你當晚輩,處處都是制約。”
這話不假。
“在他們眼中啊,江盛秋,你就是一個挺可憐的小姑娘,需要照顧、需要安慰,你幹點什麽他們都擔驚受怕。尤其是你來‘招惹’我,你當他們真的贊同嗎?”段烨一雙眸中盛滿了笑意,“他們生怕你是不知天高地厚因為些傳言就愛上我的皮囊,被我這危險人物騙走。”
我扯扯嘴角,有些不以為然。
我對我的家人有天然愧疚,想借着這個機會在他們身上做一些補償,對他們收斂了不少。有些事我和他們模糊地提起過,或者是在他們問的時候簡單回答,他們不知道很多細節,也覺得一些傳聞失實。
他們不知道我十六歲逃跑的時候就殺了人,不知道我是怎麽為敵軍打開了入城通道,不知道我後來悄悄毒死了韓廣川,不知道我真的收拾包袱準備上京複仇,不知道——是我讓段烨活了下來。
“江盛秋,你這是真的戲演多了,自己人也會騙了。”和段烨說話就是這點好,他見過我最真實的樣子。
我說:“其實也不是。只不過我每演一個角色,性格中或多或少就添上分角色的影子,現在好多情緒堆在一起,也不知道該表現哪個了,偶爾前後矛盾也是有的。”當我不能放松的時候,為了保護自己,那些角色身上的特質就紛紛跑出來。
在“家人”面前,我就總找不準自己的位置。我感謝他們的陪伴與照顧,但這也是無形的壓力,我很難表現出我真實的樣子……難過不是作假,可是真的離去,我也不很害怕。
我說三哥變了我有些害怕,可我也在變,我也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張揚的小姑娘。
段烨拍拍我的頭,說:“沒事,別擔心,還是有我在的。我旁邊這些人……我的親兵,我的,他們最知道你是什麽德行的了。當初捏着火折子要炸□□庫,摔下樹還能做出最好的應對,為了我們的風範還能找來匹馬這麽周到……我們都一直在的。”
這就是為什麽在面對小雙他們的時候,我更加放松。段烨是新的江盛秋誕生的開始,我現在要做這一個。我不需要別人為我擔心,不想要被我的祖輩捆住。
我說:“段烨,我好喜歡你。”
“哎呀,我也是。”
我一直沒能像方輯那樣做到收放自如,多餘的情緒留在我的身上,會讓我偶爾冷漠、偶爾感情豐富到崩潰。好在段烨一切都知道的樣子,從來不讓我難受。
人有的時候不禁念叨,我剛剛說我羨慕方輯的能放能收,那天他就出現了。
一襲白衣,飄飄然就不請自來——若不是當時正和段烨在一起,而他袖中飛镖突然甩出,我根本不能發現有個人來了。
段烨沒有傷人的心,方輯也躲得潇灑,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就過來了。
沒有一個人發現。
他看着段烨,然後露出一個畫上去一樣的笑容:“段少帥,幸會。”
段烨不知道這人是要做什麽,擋在我身前,笑意不達眼底:“對不起,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方輯沒理他。我實在是佩服方輯,這世上在段烨這個樣子時還能忽略的人真不多,他算是其中翹楚。“小今,好久不見。”
“方輯,你從哪兒跟上來的?”段烨聽見我的稱呼,愣了——他知道方輯是誰。
方輯笑得意味深長:“你猜呢。”
我懶得理他。這人不一定真的掌握了我一直的動向,卻能表現得胸有成竹,信他還不如信鬼。
“你來幹什麽?”我問。我很難對方輯産生親近的想法,我們這些年就是這樣,有話就說,沒有話就誰也不理誰。反正方輯不配合,沒人能和他熟悉起來。
段烨的目光卻又投向了院牆,說:“那邊還有一位朋友,你帶來的?為什麽不露個面,一起啊。”
方輯終于愕然,好像是沒想到段烨會這麽敏感,但也只是很短暫的一刻,馬上他又恢複了那副對一切可有可無的樣子:“一個朋友,和這件事無關,陪我過來一趟而已,就沒必要見了。我就是來說幾句話的……我覺得你們可能還沒拿到消息,但是我路子比較廣,先聽說了不少。”
段烨還是充滿防備。我知道他在想什麽:這院子的守衛其實與他當初的國公府不多承讓,可兩人來都沒驚動防衛,這二人究竟是什麽人?
我倒是挺理解的,甚至也猜出來剩下那人是誰——我的大師兄。我拜入師門幾年,一次都沒見過,據說是個比方輯更神秘的人物。而我師父連帶着這兩位師兄,都不是常人。不過他們也不做什麽,鬧不出事來。
“有話快說。”
方輯聽我這語氣也不生氣:“你們知道叛軍是誰了嗎。”
我和段烨都沒說話。方輯這個問法,直接讓我們确認了懷疑。
“哦,看來你們知道了。但你們知道另一件事嗎?江游他,殺了一城的俘虜——甚至其中有無辜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