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那孩子才那麽小,現在被廢在了宮裏,誰都不管他。最後,竟然還是段烨這個外人想着他。

可是景玫姐搖了搖頭:“我也是剛剛來京城,他們防着我呢,自己手裏的人脈如非必要肯定是不會開給我的。我能用的就是手裏過去就帶着的這些人,宮中,也就和角門的幾個侍衛太監混得還算熟。”

也是,景玫姐和我一起來的京城,我是遇上了自己人和段烨,她無依無靠在這風波詭谲的謝府之中抗争,的确是不能求這麽多。

段烨也只能點點頭。這不是我們的地盤,誰都束手束腳。

景玫姐走之後,我和段烨互相看着,半天沒說話。我離開皇宮之後,與宮中最後的聯系也跟着斷掉,而莊嫔做的狠絕,沒留一點能向外傳消息的路徑。馮溫還去看過,但是高安涉不出意料的已經不在賽場上出現了。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境況如何了。

段烨說:“那孩子早就做好這種準備了。他當初讓馮溫帶出來的消息之中,把一切都規劃好了,說讓我們該放棄就放棄,他一點也不怨。還說,讓我如果有機會的話告訴他的母親,他死的有意義。然後——”段烨大概是覺得挺好笑的,“他還說,希望我能給齊國找個英明點的主人。”

“啊。”我明白過來。高安涉這時候沒再想着那齊國是他們家的,這話是在暗示段烨要不要把皇帝搶來做一做。反正對于現在的他來講忠君算個屁,反正他有這個能力,就去做呗。

可我又嘆了口氣。段烨就不是這樣的人——不是說“竊國”——他肯定不願意替他們做個皇帝,自立為王他都不願意幹。

段烨說:“可惜我得讓他失望了。我吃飽了撐的幫他們管個國家?還不夠費心的呢。要不是這次出事,我才懶得動手。”

這種“好差事”,段烨才不願意。如果不是身份所限職責所在,他該是那麽自在一個人。三年,他被認為死了三年了,大概有那麽一段日子過得還算無憂無慮、還算舒心吧?雖然我沒參與,但是想想就覺得很快樂。

“那怎麽辦呢?”

“還能怎麽辦?我們努不了力,他就只能靠自己。齊國起兵,鄭國應戰,可是吳藿還沒拿這個質子做文章,那他可能還活着。活着就好說,他會保護自己。”

自顧已是不暇,我懂這個時候不應該再管了。可是我心裏亂的很,總想多管管這些“無意義的閑事”。

段烨一語道清:“還是不想面對你三哥的事?”

我一瞬又是目眩,卻知道段烨這直擊病根的做法才是我真正需要的。我說:“那當然。”

“你三哥他……我聽你這意思,這些年來,性格變化,也太大了。”從過去到現在,我在他面前提起過最多的人就是三哥,我有意無意地一直說着我這個親人,用這種方式記住他、也希望別人不要忘記。

“是啊。”我不想承認,我甚至有一點害怕他。

段烨拍拍我的頭,說:“你幹坐在這裏想沒有意義,與其自己吓自己,不如親自去看看——一起走嗎?”

段烨不是肯坐鎮大後方的人,他出了名的身先士卒。要不也不會當年帶着一小隊親兵就藝高人膽大的闖進了昌遲城。他留在這兒聽線報,既來得晚,又不好指揮,當然想着過去看看。

可以選擇的方向有兩個,一個是秦一個是齊。因為我,最終選擇去三哥那邊看看。

我言不由衷:“其實是不是去齊國那邊接觸你的人更穩妥一點?”

段烨挑眉:“也有道理啊。”

“滾。”

然後他就“滾”了——當然,是為了讓我能再歇一會兒,而他也有活要幹。我知道他們已經做好出發的計劃了,這時候肯定正在動作。

沒有他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是我抗的,我也不在乎這些,可是當段烨在了我就慶幸、慶幸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他,能那麽好的做到我也想做的事情。

我也奇怪,分明我們是成長環境和思考事情的角度如此不同的兩個人,怎麽做事情這麽合拍,我們莫名其妙總能站到一起去。要非如此,我們也不會在如今走到一起。

我這前十六年活得太順了,老天覺得不公平就讓我遇到了這些悲慘的事情,我的家沒了,兩個哥哥……我現在都不知怎麽面對。

世人遇事時一般分兩類,一類是幫理不幫親,一類是幫親不幫理,還覺得前者更好一點,能顯出自己的風格,而我卻覺得我會是後者,覺得分明後者才更難得。親人于我們是那麽特殊的存在,難道還不值得我們不分青紅皂白偏袒嗎?與別人的評判相對,依舊守在他們身邊,這多好。

可現在卻沒這麽清楚了。事到臨頭我發現,我不能再把“三哥”和“親”毫無懷疑地聯系在一起。如果我逼着自己這麽做,我更難受。我說服不了自己。

我想起段烨和我說過,你別總把自己當壞人。

是,我的确經常願意自己是個壞人。我覺得壞人少很多煩惱,壞人不用擔憂照顧那麽多,壞人可以不清醒。當個壞人多輕松啊,我幹什麽都有理由了。

但是……那也只是幻想而已,這樣的我可以變堅強,成為我的一個理由。但其實我根本就不是這麽個人。

段烨說得對,我沒必要,因為我根本做不到這樣不分青紅皂白,我心裏有條線清楚着呢,我碰都不會碰。

雖然我對三哥的事情越來越無力痛苦,但也因為明白過來我不肯改我的底線而心安。當初段烨做事那麽無情狠絕的時候,我沒怕他,現在也算還一下。

靜下心想,我盡量把三哥和我的距離拽遠,再去想我們的事。分離這麽久,我竟然連他的臉都記得不清晰了。回憶的時候那面孔總是一晃而過,剩下的便是其他一些細節,比如他挪動棋子的手指,比如手中晃動的玉佩。

我的視線好像就局限在這小小的部分,上下移一寸都不行,記憶都不懂,只剩一幅幅畫面。

大概前一段時間還不是這樣的,即使那時我在刻意回避我的過去,但那些生動的場景還是時時出現折磨我,現在卻好像突然遺失了一部分記憶,那些東西都褪色了。

現實無情的擊潰我的想象,這才讓我一步步走出那世外桃源一般的過去,正視我那粉飾過的美好。也許之前,這些也不是真的,是我痛苦時聊以□□的編造而已。

即使是想着這些,我還是因為身體的疲乏睡過去了。

然後十分難得的,我做了一個夢。我已經很久沒有夢了,既不會再夢中追尋幼時的輕松,也不噩夢纏身,好像老天爺覺得不把睡眠時間補給我就太折磨我了。

可是這天我夢見三哥走的那天。我沒有看見他走,前一天還好好的,第二天起來我沒找到人才知道三哥出了遠門,最後就瞞着我一個。江盛秋當年絕對不會哭鬧的,聽完他們解釋就“理解”了,就是這麽堅強才對。我自己都不對自己承認那種“被抛下”的感覺。

可這次我在哭叫,我狠狠鬧了一場,我說我要去找他。若是我清醒,大概這時候已經不會有這麽波動的情緒,可是當年畢竟只是隐忍,我真的難受。

既然難受,就發洩出來啊。他們都拉着我不讓我出門,告訴我三哥會回來的,告訴我不會有事的——我不聽,我就要找回我的三哥。也許是我冥冥中知道,這一走,我印象中的那個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是哭醒的,眼睛腫得很厲害,我按了半天都還很明顯,但是頭卻不怎麽疼了。也不知道是休息夠了恢複過來,還是郁結于心的憤懑都跟着眼淚發出來,就舒服了。

我也得趕緊振作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得弄清楚。而且,不管他是不是我三哥,這種事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屠城……多麽可怕的一個詞,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我當初進城的時候因為有着身份證明還是輕輕松松,甚至還帶了成莊進來,現在與半年多前可是大不相同,戰事已起,戒備森嚴,雖然不能說前先吃緊,但兩國介入,遠在京城也開始自危。

不過這次有了段烨,我發現我雖然不知道他有什麽辦法,但是一點也不緊張。跟着他走就行了。然後段烨就……大搖大擺地出了城。

沒錯,他手上不知道拿着什麽東西,我們這不算少的一群人,通通過關了。段烨瞧我一愣一愣的,笑的眼睛發亮:“小姑娘,這就是你沒見識了。我身邊,有哪個是簡單的人物?”

啊,果然是了。平常都玩鬧在一起不覺得,可他們的确各個身懷絕技,弄出張假路引——雖然我無法想象這個難度,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出城的時候我們僞裝成商隊的樣子,可是過了城門,就紛紛換裝,一切從簡,讓自己沒那麽顯眼,行進速度也快起來。

我這次出門一個人也沒帶,其實是圖自己輕松。

我不需要人照顧,而出了京城那個安穩的院子,我也不願意再在他們面前一副現世安穩的樣子,束手束腳的,幹點什麽都不方便。我不是嬌花,其實在個性上比我母親更叛逆。我不會容人安排我指示我的,別人也拿不出什麽要挾我。

我和段烨說,你看,我還是喜歡現在,能做一些事,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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