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戰局複雜之後,我們這地兒也不能再置身事外,原先還能和張誠張信在樓下聊幾句,兩個人都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架勢。可如今事态嚴重,都沉默不少,終日悶在房間裏也不出來。

由此看來,什麽心寬,都是還沒到那份兒上沒逼出來而已。

就比如那位在這兒住着跟沒事兒人一樣的周初公子,不也因為聽見了我套出來的幾句消息,變了臉色轉身就走了嗎?

我那時候挺理解他的。有的話不是不知道能問,就是不去開口,好像就能麻痹自己那不存在、而自己也不想知道。

這時候就需要別人推一把——當然,推完之後是好是壞這不好說。我的确自私,因為自己在他那裏找到了些許共鳴,為了排解情緒讓他承受了。也不知道他之後會發生什麽。

這些我都承認。

悶在這風聲鶴唳的一座城裏,不能去找人聊天,我也不敢自己待着,怕在這種環境之中瞎想出事,于是便要找點事情做。

這事情當然也很符合小今的性格,畢竟就是做這個的——演戲。

段烨身邊沒被派出去的人,連帶着段烨,都被我安排好了。

反正現在大家都在等各路消息,光待在這裏沒事情做,還不如都調動起來。我們前面就擋着一座城了,如果打起來就算了,要是也降了——不好說這裏還能不能頑抗到底。

投降這事兒就像瘟疫,倒了第一個,後面就難堅持。攻破心防難度是大,但是真正厲害的人物,哪個玩兒的不是心術?

反正我們現在是左右不了城防了,還不如自己找點樂子。

“哎對對,就站在這裏。”我把這些親兵們的位置都安排好,布成軍帳裏的樣子。

小雙苦着臉跟我說:“您這別難為我們了,刺探消息還是刺殺,這我們都熟,其他什麽也能幹個差不多。就是這演戲是為難我們,我們沒學過,真的不行。”

我抱胸在門口研究了一番,沒理他,“行,我覺得這樣就行了。”

小雙還想再說,我示意他別動:“又不要你們演,就當個布景很難嗎?站着就行,現在條件有限,就靠你們充個氣氛而已,沒別的要求。”

這是我自信的事,就和他們一擊必殺時一樣,我不接受質疑,也不需要指教。

方輯是天才,我知道,但這世界上不也只有一個方輯?他那樣的人完全不用放在衡量标準之中。除去他,我對自己的水平還是很有自信的。

要不我靠什麽走南闖北,作為個外來客卻能頻頻被留下?

段烨站在一邊看我指揮,也不說話,面對下屬求救的目光更是毫無幫襯的意思。我很喜歡這種明顯的偏袒。

見我終于安排好了他們,段烨問:“那我呢?”

“你是主角,陪我演戲。”我吩咐。

“演什麽?”段烨很好說話。

其實我這想起一出是一出,根本手裏沒有劇本——就是有也不可能能這麽迅速地直接讓他們現在就背出來。“演成莊叔見到了我三哥,可能會說什麽。”

我這根本就不是一出戲。我是塑造了這麽個合适的環境,來走一遍我們會遇到的問題,我們要談的條件。

我不要置身事外,不要看他們心疼我。

這不是自尊心作祟不想展示軟弱,是我真的沒事。

我畢竟是方輯的妹妹,我們倆流着相同的血,共同被師父稱為“有緣人”,一起和他學了那麽久的戲……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兄妹幾人之中,我最像的,恐怕是方輯。

和他不同,我是被寵大的,十六歲之前都順風順水沒遇到過什麽事,所以這麽多年才一點都不顯露。但現在我能感受到,我好像缺少一些感情,難過是難過,但是好像也沒到要死要活的份上。雖然情緒該是一體,我卻總有種他們被割裂開的感覺,

人驟逢大變之後性格據說都會有變化,那我就是變的不敏感了吧。

我真的沒有太大的事。

我甚至願意刺激自己,在這種刺激中感受到我的心還在跳——大概就是這份執着,讓我不要變成方輯。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我什麽都沒和段烨說過,我卻覺得他什麽都知道。段烨就是那個一直拉着我的人,我有一份寄托在他身上,這點東西拽住我了。不知道方輯有沒有被拽住。

段烨仍舊點頭:“好,那演吧。我演成莊?”這人真的在我安排之前就知道我在想什麽。

我找來把椅子,擺到合适的地方坐下,示意,開始吧。

平心而論段烨真的不是個好演員,最突出的問題就是他演誰都是他自己——明明他現在是“成莊”,可是走進來的氣度還是他段少帥,氣勢一點都沒收斂,腳步徐徐,然後站定,示意我說話。

我和段烨不一樣,我是真的學過的,哪怕此刻分深想段烨這讓人出戲的“成莊”,也不影響我沉入“三哥”的角色裏。

我竟然不難想象現在的三哥是什麽樣子。

“要談什麽?”我手肘撐在一邊,沉沉問。聲音要壓得低,要倦怠而冷,了無生趣。

段烨和成莊叔很不一樣。成莊叔會示弱放低自己,實則真正要的東西寸步不讓,再說事情。而段少帥聲音朗朗,态度仍是居高臨下的:“當然是談合作啊。”

這就是段烨了,這時候還要噎對方。我算是看出來了,他根本沒準備好好“演”——雖然沒受過作為戲子的訓練,可是他們這些狐貍只要有心,扮什麽都惟妙惟肖。

我手指摩挲幾下,不動聲色:“那我得見見誠意啊。畢竟,你們和鄭國不也談的火熱嗎?怎麽現在又想起我來了?”三哥以前說話不是這麽陰陽怪氣的,但是我無師自通,覺得他現在就是這樣的。

“這我就得先解釋一番我的身份了。江公子,我不是齊皇派出來的人,我是趙輝大将軍的人,先行一步來找您。”

“哦,為什麽?”腦子裏會是迅速反應出各種情況來,但是嘴上仍是要問的。這個時候問不是被蒙在鼓裏,反而是彰顯一種壓力。

段烨說:“那是因為我們将軍畢竟身在陣前,更求穩妥,他可怕出事。皇上派來的人他了解,覺得恐怕談不出什麽來,不如先找我打個前站。”

我的眼睛要亮起來,因為這才是三哥想要的。

……

我和段烨就這麽打着機鋒,把安排給成莊的話自己演了一遍。我們倆還算默契,可是旁邊這幾個就真的站樁了,我覺得他們需要出場搭一下戲的都沒有動靜,就愣在一邊,效果打折了。

不過也不重要,我就是想發洩一下。

“滿意了嗎?”段烨陪我搞完這興師動衆的一出,問。

我看了看旁邊,說:“謝謝大家,滿意了。”我要是閑的,那演什麽都行,挑這個,是因為我需要作為三哥感受一次。

雖然配合的不算好,但是效果達到了,我大概明白三哥是個什麽樣子,而我自己也……也跟着這個樣子走了一遍。

小的時候三哥給我看到的東西,太美好了。美好到我一直忽略掉,三哥不可能安分當個閑散侯爺,在昌遲那地方耗完這一生。而我卻是那麽知足,愛着平凡的那一切。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很不一樣的兩個人。

就算當初不被迫分開,長大了,也得漸漸失去共同語言吧。

沒什麽可說的,沒什麽好聊的,我應該會越來越不喜歡他那種目的性很強的人。

我覺得一個活得很累的人,一定是因為他不願意承認很多事情。比如承認他技不如人,不願意承認自私自利,不願意承認錯誤,于是要尋求些東西來作為掩藏。

我最佩服方輯的地方,在于他敢承認。當然,他那種剖白似的承認也很奇怪,就是要和世界對抗一樣,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個怪人,明明白白大大咧咧承認。

我也不願意像他那樣,這些事自己知道就好。活着不是給別人看,自己明白了,就輕松了。

我好像莫名其妙地原諒了方輯——其實這個說法奇怪,他或者其他很多人,大概都覺得沒有錯處需要我原諒。但我私心裏是怨他的,就為了他那麽早離開,然後再也沒有回家找過家人。

以這個作為開始,我開始承認自己內心中埋下的事情。

最早的,承認我為了自己能活下去放棄白扔了這條命試試複仇然後下去陪他們。接下來,我承認我見到吳藿也不想動手,因為我覺得現下很好。再之後,我承認我親人錯了就錯了。

于是我承認我沒心沒肺,承認我薄情寡義。

承認完了呢?下一步是寬宥。

原諒自己就是這麽一個不是很好的人,沒做到小時候規劃出的夢想,膽小怕事,自私自利。

可這也不是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憑什麽不應該被寬宥?總說希望誰誰誰可以原諒我,可是求原諒就是沒有原諒自己,而別人原諒後也不一定就能自己放過。

我如今承認了這些問題,之後也許還有,或者有已經埋下的但我還沒發現的東西,都等着我之後、也都還攔着我。我這一生注定順當不了,那我就也不為難自己,迎着上去呗,反正遇上是早晚的事。

我還有依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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