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兩寒暄片刻,顧二不知怎地就将話題引到了祁望的親事上頭。

“祁兄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還不成家,真是愁煞小弟。身邊沒個可心人照顧着,日子總不舒坦。”顧二拽了他就道,“你可別告訴我你要去當和尚,我可不信的。你看小弟我,年紀比你還小兩歲,孩子都有四個了。”

祁望心中了然,便只含笑道:“愚兄同你不能比,你漆琉島顧家根基大,哪像我常年在海上漂泊,娶妻那不是害了人家,我也要分心照顧,哪能全心為三爺辦事?”

“你別和小弟我說這些道理,我家裏三個婆娘,也沒見耽誤過正事。你定是瞧不上身邊的姑娘,沒事,今天場上這些叔伯家的姑娘,你只管挑,若有看中的,包在我身上!”

顧二拍着胸脯承諾道,暗中往不遠處使了眼色,立時便有三個船隊綱首圍過來,身後還跟着幾個形容姣好的女子。

祁望一看,全是三爺的人。

他捏捏眉心,有些頭疼。

曲夢枝遠遠看到這幕,只将唇角一翹。

☆、驚鴻

天街長巷上馬車飛馳而過, 夜色已沉, 霜冷月光照得石板路一片幽沉。

霍錦骁坐在馬車裏,時不時看林良一眼。

林良還沒從“景爺”變成“景姑娘”的驚天噩夢中醒來, 和她一人車頭一人車尾離得遠遠坐着,看也不看她,只盯着靠壁而放的銅熏爐。

“大良哥。”霍錦骁覺得總不說話也不是辦法, 便往他那裏挨近些許。

可位置才挪了兩寸, 林良已經叫起:“你別過來,別靠近我!”

活似霍錦骁要将他生吞活剝一樣。

“大良哥,我知道騙你是我不對, 可我那也是沒辦法。當時雷尚鵬搜我搜得緊,我只能喬裝打扮以避其追,誰知陰差陽錯之下竟然進了平南船隊。”她只好遠遠開口,聲音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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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林良還是不說話, 她又道:“大良哥,我刺瞎雷尚鵬一只眼睛,又毀他半張臉, 要是被他抓住非被大卸八塊不可,你人這麽好, 總不忍心見我慘遭毒手吧?”

“你別說了!”林良聽她說得可憐,一想這麽個大美人被大卸八塊, 确實叫人難受,便出聲喝止她。

霍錦骁趁機一跨步坐到他旁邊:“大良哥,咱們在船上也算同生共死過, 你還當我是小景不就成了。”

林良靠近她的那半邊身子忽灼燙,他像被沸水燙了一樣跳起來:“誰跟你同生共死了?”

話沒說話,他的頭便“咚”撞上車頂。

馬車恰在此時停下,外邊車夫叫道:“二位,明王殿到了。”

林良忙掀簾跳下馬車,半刻都不想在她旁邊多呆。

霍錦骁滿頭霧水下來,長這麽大她還是頭一回被人這麽嫌棄。

她有那麽面目可憎麽?

————

流音榭裏,祁望已被包圍。

海上宴飲并無男女忌諱,多的是人攜帶家眷或外室過來,今日也不例外。以祁望如今實力,東海上多的是人想與他結秦晉之好,別說是挑一個,他今天就算把站在眼前的三個姑娘都要了,也沒人會說什麽。

幾位綱首樂呵呵在旁說着恭維的話,又将自家姑娘誇到天上,只盼祁望能點頭。那三個少女含羞帶怯站着,只敢偷偷瞧他一兩眼,憑心而論祁望雖說年長些,可人品樣貌擺在那裏,在整個東海都是姣姣者,與其被家裏人随便許給哪個纨绔子弟亦或糟老頭子以作聯姻之棋,她們自然更願意嫁給祁望。

“怎麽?沒有滿意的?”顧二聽祁望又在不着痕跡的打太極,要将人全都推走,便出聲道。

“哪裏的話,幾位姑娘花容月貌,是祁望配不上才是。只是我漂泊慣了,娶來只會委屈她們,顧二就別鬧我了,也放她們自尋好姻緣,豈不更好?”祁望拱手致歉推拒,往後退了半步。

顧二目光閃了閃,不動聲色地揮揮手,那幾人只得滿臉失望地退下。

“祁兄這話小弟可不愛聽,能嫁祁兄這樣的人才,是她們的福氣,何來委屈之說。你莫推讓,三爺對你甚是關心,今年我可是在三爺面前立了軍令狀,非要将你這親事給辦妥了,你可別害我受罰,也辜負三爺一番美意。”他拍上祁望肩膀,将三爺擡了出來。

祁望聽他話中帶上幾分威脅,心知此事必是三爺授意,今日若不給個答複,日後在東海恐難行事,心裏便斟酌開來。

“我知道了,你定是看不上這些庸脂俗粉,怪我!沒給你物色個絕色美人,你等着,有一個人定入你法眼!”顧二說話間舉起杯指着不遠處進來的人道,“這人你也認識,三爺的義女,咱東海第一美人,沙慕青沙姑娘,如何?配得上你了吧。”

門口處沙劍飛父女踱進庭中,沙慕青仍是蒙着面紗,只留明眸,反更叫人心猿意馬。沙劍飛帶着沙慕青左右寒暄,一邊與衆人招呼,一邊往他們這桌行來。

“小弟這次特意安排你們同席,你要多照顧照顧她,她可是我們三爺最心疼的義女。三爺說了,若是祁兄滿意,他親自替你們做媒,如何?這樣的殊榮可是東海頭一份!”顧二“哈哈”大笑,話裏已有強賣強買的味道。

祁望沉吟片刻正要說話,主桌的梁俊毅忽走來向顧二抱拳見禮。

“這位可是顧家二公子?”

“在下正是,閣下是……梁二公子?”顧二有些驚訝。

“正是。在下久仰顧二公子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梁俊毅熱情道。

祁望見顧二被梁俊毅纏住,擡頭望向主桌,曲夢枝朝他悄悄舉杯,他心中了然,趁着沙劍飛父女到達前閃身而離。尚未正式開席,他還是先躲躲吧。

————

霍錦骁在明王殿的儀門前下了車,林良還是不太理她,她無可奈何,時辰已晚,她也顧不上這些,只将腰牌遞給守門将領。守門将領上上下下打量了她數番,方放他二人進去。

一進門,就有身着碧青宮裙的丫鬟上前領路,霍錦骁跟着才走出幾步,前頭奉祁望之命正在此等候他們的小滿就上前來。

“你……”小滿并沒認出霍錦骁,他只是看到了林良,據此推測罷了。

一見霍錦骁,他也是滿臉驚愕。

雖說知道她是女子,可他卻沒料想連容貌都變了。

“小滿哥,我是景骁。祁爺呢?”霍錦骁已懶得解釋,只淡道。

“祁爺已經在裏面等了許久,你快随我來。”小滿雖還驚訝,卻沒忘正事。

“勞煩小滿哥了。”霍錦骁略颌首,并未像女人那般欠身屈膝,行為舉止仍帶着男兒氣。

小滿也不知該說什麽,只與林良對望一眼,便帶她往流音榭快步走去。

————

流音榭椅着流音池,流音池旁邊有個小院,種滿花草樹木,如今正是桂花飄香的時節,庭中金桂随風送香入鼻,池中明月倒懸,倒是個幽靜雅致的去處。

這地方人少,祁望總算透口氣。

“祁爺,我家二公子素喜結識年歲相仿的英雄,适才他可有打擾到你與顧二爺?”曲夢枝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轉頭,瞧見身後婷婷袅袅的女人。

她雖已為人婦,可巴掌大的臉龐依舊有少女氣息,月色裏尤帶幾分嬌怯,仿似多年以前在船頭的驚鴻一瞥,她着一襲天青色的襖裙,像海裏抽生的青蓮。

“二公子來得正是時候,解了在下之圍。”祁望拱手道,“可是夫人授意?連着今日的提醒,夫人幫我兩次了,多謝。”

“我不記得什麽提醒。”曲夢枝搖搖頭,與他隔着兩步之遙說話。

“在下記得便好。”祁望回道。

曲夢枝目光落在他平靜眉宇間,半晌才道:“你這人,還和從前一樣,總愛記着這些事。這麽多年過去,你身邊怎還空着位?為何不娶妻?”

“照顧不過來,無謂拖累別人。”祁望回頭又望池面月色。

月光清淺,被風吹碎。

“是顧不過來,還是不願娶?可是因為當年承諾?”曲夢枝又幽然道,“上次你同我說過去的事過去便罷了,那你又何必執拗于舊日承諾?你我之間的婚約,早已煙消雲散,你給我父親的承諾,也無需再記。”

她不曾忘記,他在她父親面前許過承諾,要護她一生周全。他說這話時,信誓旦旦,當年眉目猶在眼前,可一轉眼卻家破人亡兩廂流離,少時承諾已失重量。

“我不娶妻與此無關,你不要多想。”祁望不再回頭。

“是嗎?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曲夢枝嘆了半聲,不以為意道,“你年歲也不小了,也該要成家,找個溫柔可心的就娶了吧,總這麽孤家寡人,萬事都沒人知個冷暖,你自己不替自己着想,旁人看着卻都心疼。”

“多謝夫人好意,在下心領。只是在下私事,就不勞夫人挂心。”祁望冷道。

曲夢枝知道他聽不進去,便收聲不勸。

園外小道上傳來人聲,顧二與沙劍飛帶着沙慕青尋到這裏來。

“我說他人去了哪裏?原來是躲到這兒來尋自在了,叫我一通好找!”顧二見祁望站在池邊,身邊不遠處站着曲夢枝,便又道,“曲夫人也在這裏呢?”

“是啊。席上都是爺們兒,妾身一介女流,怕鬧,便到這裏尋清靜,正遇上祁爺,就聊了兩句。”曲夢枝轉身笑道,又是八面玲珑的模樣。

“曲夫人在這剛好,你能說會道,又是個婦道人家,快替我勸勸他。”顧二指着祁望道,“這榆木腦袋,故意躲着人吧?這麽好的姻緣擺在面前,你推什麽?”

“顧二爺。”沙慕青覺得顧二話說得太露骨,不由嗔了句。

曲夢枝上前,執起沙慕青的手細細打量,贊道:“原來這位就是沙姑娘,妾身早就聽過東海第一美之名,不想今日有幸得見,果然百聞不如一見。祁爺,你的豔福不淺哪。”

祁望聞言眉頭緊蹙。

“曲夫人……”沙慕青臉頰飛紅,将手抽回,躲到沙劍飛身後,只道,“爹,你看他們總是取笑我。”

“哈哈哈,你是東海的女人,我沙劍飛的女兒,別像外頭那些束手束腳的小姑娘一樣。不是你說想與祁爺觀星聽琴的嘛,爹和顧二爺這不正成全你,快些出來見過祁爺。”沙劍飛仰天長笑。

沙慕青這才又上前,朝祁望盈盈一禮,起身時竟将面紗緩緩摘下,嘴裏道:“祁爺。”

只見那輕紗之下不管是鼻是唇還是下巴,都占了個“巧”字,秀氣小巧,唇色含朱,嘴角一勾梨渦深深,颦笑間皆是動人風情,身段曼妙,确是世間難得的美人。

“果然貌美,不愧是我東海第一美。”顧二眯了眯眼,露出幾絲垂涎,很快收斂。

“沙姑娘。”祁望只得回禮。

“祁兄,如此美色,你別告訴我你還不滿意?三爺可等着替你做媒,我也等着喝這杯喜酒,你可別叫大夥兒失望!”顧二走到祁望身邊,按着他的肩頭道。

“顧二爺。”沙慕青聞言輕蹙眉頭,開口道,“小女今夜只想邀祁爺宴後上飛仙山觀星賞月,聽琴品茗,并無他意。”

“呵……呵呵……是我說錯話了,該打。這些事等明日再說,祁爺,今夜良宵,你可莫負沙姑娘美意。”顧二忙自打嘴巴兩下,道。

祁望推無可推。

沙慕青見他沉默,又主動道:“去年我在大宴上撫琴一曲,只有祁爺聽出琴音,可見祁爺是個難得的知琴人,那時我便想邀祁爺聽琴,只可惜祁爺貴人事忙,小女也不敢多擾,今日有幸再見,不知祁爺可否賞臉随小女上飛仙山?”

話已說到這般地步,旁邊又有顧二與沙劍飛虎視眈眈,便沒有青姑娘,也還會有紅姑娘藍姑娘,祁望懶得再費唇舌,正要點頭,忽聞卵石道上傳來清脆聲音。

“恐怕姑娘要失望了,祁爺可沒功夫上飛仙山,因為今晚……他是我的人!”

諸人皆驚,盡數望去。

月色之下,白衣紅裳的少女俏然而立,膚白勝雪,容色無雙。

祁望看見來人,震愕非常。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章的随機紅包就不一一回頭發了,改成本章下面24小時內的評論全部發紅包,也算慶祝我家小梨兒恢複女裝!

☆、牽手

流音池畔瞬間寂靜, 無人開口, 五人十目皆将目光粘在來人身上。霜月銀冷,宴燭金暖, 堂間觥籌交錯,庭外清池秋露,她恰站在沉靜與喧嚣的分界線上, 既壓得住喧嚣, 又拔得開沉寂,就像昨日雨後跨越天海的虹。

這個人,祁望若是見過, 絕不會忘,然而他很陌生,唯一熟悉的只有她身上的衣裳。

他親自買下贈予霍錦骁的第一件禮物。

他的愕然,也不知是因為她的模樣, 還是因為她的語出驚人。

那話說得太露骨也太大膽,只是不知為何,配上她張揚的眸與嬌豔的笑, 又顯得順理成章。她的話,就像她的美, 張揚霸道,逼人而來, 不留半寸逃避餘地。

“咳!”林良原與小滿站她身後,冷不丁聽到那話猛地嗆嗽起來,咳得眼淚都要冒出, 餘光瞥見小滿,小滿也已呆滞,滿目疑問。

這兩人啥時候一起的?

一陣咳嗽将在場的五人驚醒。沙慕青的臉色頓時發白,轉頭又瞧見沙劍飛半張着嘴盯着來人的急色樣又更氣惱,便暗暗撞了親爹一肘子,沙劍飛回神弄明白怎麽一回事,當即沉了臉,目光卻不離半分。

顧二倒是肆無忌憚地打量起她來,眼中探究猶帶驚豔。

曲夢枝眉頭微攏,她只看着祁望。

“你……”祁望眼裏愕然與迷惑很快消散,目光極為複雜。

霍錦骁回頭瞪了大良一眼,轉而揚起笑緩步走至祁望身邊。

笑出的酒窩醉人。

“祁爺。”她喚了他一聲,聲音就響在他耳邊。

祁望被她明亮眼眸看得胸中一滞,又想起她剛說的話,老臉竟然發燙,很快将眼轉走。

“祁兄,這位姑娘是?”顧二見兩人眉來眼去,蹙眉問道。

“在下,燕蛟景骁,見過顧二爺、沙爺、沙姑娘、曲夫人,幸會。”霍錦骁朝四人逐一拱手,坦然而笑,絲毫不見閨閣忸怩。

此語一出,四人又現愕然。

“景骁……可我與景爺中午才見……”曲夢枝更是詫異非常,他們中午才見過的。

“夫人中午見的人就是在下。”霍錦骁淺笑。

“燕蛟景骁怎麽是個女人?”沙劍飛粗聲嚷道。

“祁爺,這是怎麽一回事?你要知道,近日整個東海都在傳金蟒之事,帛書傳到三爺手中,他也對燕蛟島的景兄弟甚是興趣,本想在後日大宴之上引薦給諸位英雄,如今為何成了女人?”顧二只問祁望。

祁望見他眼中有奇無驚,心中更确定三爺早已知道些事。

“小景本來就是女人。此前因為傷了雷尚鵬一眼,故被他追殺,她迫于無奈方喬裝打扮作男人,無意間與祁某結識。如今金蟒已除,又接三爺之邀,她斷不敢欺瞞三爺,所以今夜便恢複女兒身。此事說來話長,若有機會,祁某可親自向三爺解釋。”祁望已恢複清明,簡單解釋道。

顧二便将目光轉回霍錦骁身上,霍錦骁略微颌首,神态自若。

“那祁爺與景姑娘是……”他又好奇問道。

霍錦骁忽将手臂輕輕挽進祁望臂彎中,揚唇一笑:“祁爺與我已有盟約,平南燕蛟……”

她說着微微垂目:“要結秦晉之好。”

“是不是,祁爺?”

霍錦骁笑咪咪地望向祁望,像個女霸王。

“是。”祁望挑眉道,“三爺的好意,祁某只能心領。”

顧二看看沙慕青,她臉色已然煞白,再怎麽強裝鎮定也掩不去眉間惱羞,料來三爺的盤算要落空。憑他多年閱女經驗,論及五官,這兩人春蘭秋菊,大約平分秋色,各得妙處,只是上等美人論神不論形,顯而易見,景骁之美,美在一眼之揚,一笑之春,沙慕青的含蓄在這張揚面前便帶幾分局促,生生被壓了一大頭。

也難怪沙慕青羞惱,她素來自負美貌,眼界甚高,又是三爺義女,為嫁祁望已放下顏面主動示好,不想竟被人橫插一腳,攪黃好事不說,連最引以為傲的東海第一美之名都要保不住,委實可恨。

“沙姑娘,姑娘琴藝冠絕東海,而祁某不過一介海商,所謂懂琴無非人雲亦雲,萬稱不上知音人,姑娘美意,祁某愧不敢受,還望姑娘見諒。”祁望挽着霍錦骁又朝沙慕青開口。

沙慕青早已要将銀牙咬碎,他二人比肩而站實在紮眼,越看越壓心。

“祁爺言重了,是我強人所難,請祁爺恕罪。”她勉強開口。

祁望只道:“不敢。”

沙慕青已轉向沙劍飛,沙劍飛還在看霍錦骁。她惱得用力一扯沙劍飛的衣袖,沙劍飛正值失神,手裏鑲滿寶石的彎刀沒握穩,當啷落地,他這才尴尬萬分地回神。

“爹。”沙慕青自覺顏面掃地,連眼眶也氣紅,低聲嗔了句,轉頭就走。

沙劍飛彎腰拾起劍,他可沒沙慕青的涵養,怒“哼”一聲拂袖跟着離開。

“沙爺慢走。”祁爺在後頭道。

“祁兄,你這棋走得……讓兄弟我說什麽才好?”顧二跟着嘆了聲,惋惜道,“你怕是把這沙家得罪了。”

“得罪沙家沒什麽,最重要是三爺不要怪我拂了他的心意才好。”祁望道。

“這是好事,三爺怎會怪你?你不要多心。”顧二笑起。

兩人正說着,堂裏忽然傳來鼓樂聲,顧二便轉口:“要開戲了,不知三爺到了沒有,我先行一步,你們也快回席吧。”

語罷,他邁步要離,不知想到什麽又朝霍錦骁道:“景姑娘可是我們東海頭一個女枭,人品樣貌皆是上乘。祁兄藏得太緊了,可是怕外頭那些人見到要搶?祁兄,可護好了。”

“多謝顧二哥關心,不過景骁與燕蛟一樣,誰也藏不了搶不走,更無需祁爺保護。”霍錦骁含笑而回。

“豪氣,果然巾帼不讓眉須。”顧二長笑數聲,轉身進了內堂。

霍錦骁瞧着池畔的人都已離去,長吐口氣。換回女裝和當男人時所遇對待果然不同了,扮男人時,別人的目光都在她占下金蟒島之事上,換回女裝後,所有目光都放在她的容貌之上。這大概就是男人與女人的差別,此為時下大勢,她難以改變,不過總有一日,必會叫人刮目相看。

“祁爺……”曲夢枝一直在看祁望,待人離之後方開口。

霍錦骁聞言回神,飛快把手收回,瞧了瞧四周,道:“祁爺與曲夫人若有話要說,我去旁邊等你們。”

順便替他們放風。

“不必。”祁望回答得毫無猶豫,“我與夫人無話可說,先走一步,夫人慢行。”

這聲音聽來無情,曲夢枝眼眸半垂,輕輕點頭,瑩白的臉似蒙上晨霧。

霍錦骁知她當真了,剛想解釋,便聽祁望沉聲道:“走了。”

他已往內堂走去,霍錦骁來不及說話,只得快步跟上。

————

流音池到流音榭的卵石小道曲折蜿蜒,祁望腳步飛快,霍錦骁跟着,和他說話他也不理,她走哪一邊,他就把頭轉到另一邊。她左右轉了兩圈,發現他就是不看她,心裏不痛快了,一個箭步上前,擋到他身前。

祁望只能煞停腳步。

“你們個個都怎麽了?看到我跟見鬼似的?正眼都不給個?”霍錦骁氣道。

這聲音清脆悅耳,不是從前捏着嗓的少年音。

“我就算沒有沙慕青那麽漂亮,好歹也算五官端正吧,怎麽大良不敢看我,連祁爺也不敢了?”霍錦骁就納了悶,她在雲谷的人緣出名的好,人稱雲谷一枝花,怎麽到這裏就不通了?

“咳。”林良在後頭又是重重一咳,忙用手捂住嘴。

小滿瞪他一眼,想笑而不敢笑。

“我什麽時候不敢看你了?”祁望低頭直視她。

心裏暗罵一句,還真不敢。

從前他就覺得她眼睛迷人,如今更是……像海裏漩渦,進去了就出不來。

“哦,那我知道了,祁爺怪我攪了你的親事?在生我的氣?”霍錦骁恍然大悟,“祁爺要是後悔還來得及,我替你向沙姑娘解釋。東海第一美,就這麽放過确實可惜。”

“你胡說八道什麽?讓開!”祁望低喝,又将目光轉開。

霍錦骁能明顯察覺他在氣惱,只是這氣來得莫名,毫無理由,她悶悶地退到旁邊,不再吱聲。祁望又往前走去,霍錦骁悶悶跟着。

走到流音榭的門外,祁望卻忽止步,轉頭看她。她正滿不在乎地朝裏頭望着,根本沒将裏面的豺狼虎豹放在心上。他有些後悔讓她換回女裝,果是個不省心的貨。

“怎麽停了?”霍錦骁問道。

“剛才是你自己認下的。”他沒頭沒腦來了一句話。

“我認下什麽?”她莫名非常。

“平南祁望的未婚妻。”祁望冷道。

霍錦骁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拉住手。

溫熱厚實的掌,像困住蝴蝶的蛛網。

“閉上嘴,跟緊我,不要亂跑。”祁望牽着她踏進流音榭。

霍錦骁剛想抽回手,卻忽發現從自己與他踏進流音榭的那一刻起,他們就被潮湧般的目光包圍,無路可退。

戲臺上咿呀唱着戲,伶人粉墨登場,唱腔洪亮悠長,卻都不如臺下的戲精彩。

百年東海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海枭與平南祁望同時登場,共行這段并不平坦的路。他親手将她帶入東海,滿腹籌謀,以天海為局,下一盤驚心動魄的棋,只是再多算計,也未能算出變數。

日後滄海遽變,獨此夜相扶化胸口一瞬悸動,踏過刀刃箭矢,生死絕殺,唯剩回憶。

霍錦骁跟着他,坦然迎向衆目。

行過數步,她忽轉頭看向聽宵樓。

聽宵樓中卷簾未放,座上無人,海神三爺今夜不出。

作者有話要說: 黑了………………T.T

☆、疏離

酒戲宴飲至深夜方散, 馬車從明王殿魚貫而回, 三爺今晚未至,這場宴飲失色不少, 不過因為霍錦骁的關系,整場的關注都在她身上。祁望想起适才洗塵宴上的情況,便覺頭疼。他們被圍個水洩不通, 前來敬酒的人一波接一波, 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裏都打着各自的盤算,而今晚還只是洗塵宴, 後日方為大宴,到時候來的人會更多。別的不說,他只要想想她這張臉可能招來的禍患就覺麻煩。

也不知她家父母長輩怎麽想的,能放心讓她獨闖東海, 簡直是個禍害,而他……他是把這禍害放入東海的人,并且還安在自己身邊。

霍錦骁喝了不少酒, 臉蛋紅撲撲,較之初見時更為明豔, 她醺然趴在車窗上,醉倒是沒醉, 只是興致頗高。手臂壓在腦袋下,手掌垂到眼前,她呆呆盯着。剛才祈望就牽着這只手領她走了滿場, 他的手厚實,掌中溫熱,不像東辭的手。東辭的手瘦,手指修長,幹淨漂亮,手掌常年幹燥微涼,最适合拈針救人。

從小到大,同輩人之中只有東辭牽過她的手。她打小不安分,最煩被人牽着走,也就東辭一人例外,如今添個祁望。

想着想着,她挑眼看祁望。

祁望面無表情坐着,看也不看她。她朝他身邊一撲,挨着他的肩坐下。

“祁爺,快和你未婚妻說說話,她要悶死了。”霍錦骁開口。

“……”祁望冷睨她。

“你未婚妻要是悶死了,就沒人替你擋箭了,你還不對她好點?”霍錦骁沒臉沒皮道。

“閉嘴!”祈望捏着眉心,聽她張嘴閉嘴一口一個“未婚妻”,他糟心。

“祁爺!難道你記挂着沙慕青?”她揚聲驚道,“莫非還在怨我壞了你的姻緣?”

“景!骁!”祁望克制着想掐死她的欲望,本以為她換回女裝能收斂些,不想竟然變本加厲。

外頭傳來林良和小滿的咳嗽聲,霍錦骁聲音不小,外邊都聽到了。

她故意的。

“什麽?祁爺真想當雙獅島的乘龍快婿?”霍錦骁委屈道。

祁望還未開口,外邊林良和小滿異口同聲:“祁爺,不要!”

“……”祁望瞧着霍錦骁已捂了嘴死命笑,只朝外怒道,“你們兩要是活膩了,我可以送你們去鬥獸場。”

馬車外一片寂靜。

祁望閉上眼,不想看她,也不想理她。霍錦骁已經過足逗他的瘾,消停下來,把頭一歪,擱到他肩頭睡去,祁望身子一僵,就聽她道:“祁爺,借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那語氣聽來蕭索,不知為何竟叫人莫名難過。

————

馬車很快就到驿館,小滿和林良從外面掀了簾子請二人下車,只是還未開口,就見裏頭人影晃過,祁望已彎着腰出來。他走得突然,霍錦骁的腦袋失了倚靠重重一點,人也清醒了。

她跟着下了馬車,又是陣叮叮當當的馬車鈴音飄來,有幾輛馬車停在了他們之後,梁俊毅與曲夢枝從一前一後兩部車上下來。曲夢枝見到她微微一笑,霍錦骁便颌首以回,倒是梁俊毅目光一亮,快步上來想要與她打招呼。适才宴上人多,他們未能暢談,梁俊毅很想同她多說幾句。

“進去了。”祁望不轉頭,卻和後背長眼似的,又拉了她快步往裏走。

梁俊毅只得失望地站在原處,曲夢枝勸慰兩句,目光卻盯着祁望。他已帶着霍錦骁進了驿館,只留背影予她。

回到春望江的院中,祁望将人拉進自己裏才松手,轉頭仍不看霍錦骁,只朝林良小滿兩人道:“你們兩出去。”

林良小滿對視一眼,道了句“是”,擔心地瞧了瞧霍錦骁,退出屋時反手将門掩上。屋裏只剩祁望與霍錦骁兩人,祁望正要開口,林良忽又把門推開,探頭不怕死地說了句:“祁爺,小景是個姑娘,您好歹溫柔些。”

語畢他飛快縮回頭把門關上,生怕慢半步就被祁望的眼神給殺了。

“噗。”霍錦骁捂了嘴。

祁望深呼吸,一,二,三,轉頭。

“誰讓你穿成這樣,打扮成這樣的?”他開口,火氣還是老大。

“你呀。”霍錦骁莫名非常。

祁望氣糊塗了。

“誰讓你當着人那麽說話的?”他還記着讓他老臉發紅的話。

“沒人。我看沙家父女和顧二爺恨不得對你霸王硬上弓,只差沒把你生吞活剝,所以才出手救你。祁爺是唐僧肉呀,那麽多小妖精看上你。”霍錦骁正兒八經說着。

祁望腦殼都要炸了。

霸!王!硬!上!弓?

“你知道自己是未出閣的女人嗎?這些诨話你能說得?你還要不要嫁人?”

“祁爺擔心我賴着你?”她走到廳中的多寶格前,多寶格上供着盤青橘,橘香迷人,她随手取下一棵剝開,掰了一瓣扔進嘴裏,頓時蹙眉。

酸得倒牙。

“你賴不着我……”

他回了一句,卻聽她趣道:“祁爺別擔心,你要是怕我賴你,幹脆就娶了,我拿燕蛟陪嫁。”

“……”他不能和她耍嘴皮,這人臉皮太厚,誰都沒辦法。

“你可知三爺已經懷疑是我暗中指使你占下燕蛟,如今你貿然在人前認下你我關系,豈非坐實他的懷疑?平南今日之勢在東海已成他人眼中釘,再加上燕蛟島,你可知會惹下多少麻煩?”祁望道。

霍錦骁把桔子一瓣瓣掰松,口中道:“我當然知道。祁爺覺得我不認下這重關系,三爺就不會懷疑你我了?別人就不把平南視為眼中釘?多疑之人,你越瞞他便越疑,倒不如大方認了,消他疑心。祁爺今日宴前讓我恢複女裝,不也與我同樣的想法嗎?”

“情況不同,我那是不得已而為之。”祁望道。

“是不同,所以祁爺覺得卧榻之側躺有他人眼線是件無謂之事?拿一生幸福交換三爺信任也沒關系?”

“一生幸福?呵……”他嘲笑起來,“東海哪個男人會将一生幸福系于後宅床闱?我娶了沙慕青,難道日後不能再娶我喜歡的人?她進我宅門便是我的人,我若連駕馭一個妻室的能耐都沒有,憑何在東海行走?”

霍錦骁掰桔子的手一僵。

他說得沒錯,是她在雲谷見慣父母間平等的婚姻,也習慣了雲谷諸位長輩一世雙人的幸福,所以忘記了外面世界的男女尊卑。

“我本以為這是一勞永逸的辦法,不想自己越俎代庖了。這事是我處置不當,祁爺若有補救辦法需我幫忙,只管吩咐。”霍錦骁把桔子放到桌上,揀了一片細細剝去桔絡。

祁望卻是一愣,她語氣似乎瞬間冷淡,連争辯的話都不多說半句,眉宇間拒人千裏的疏離将兩人遠遠隔開。

他們就像兩個世界的人。

“祁爺?”她見他沉默,喚他一聲。

他回神,她還是笑吟吟的眉眼,與往日并無差別。

“沒什麽可補救,事已成定局,也算了了一件事。”他擺手淡道。

“行,你說了算。”霍錦骁點點頭,把剝淨桔絡的桔瓣遞給他,“吃嗎?很甜。”

“……”祁望在東海長大,能不知道這玩意兒中看中聞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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