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最後一道封印(二十)

女子呼吸均勻,胸膛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偶有驚醒,睜開一雙杏眼看着一頭白發的妖怪,掃了一眼咂咂嘴又睡過去。

天疏攏了手,坐在一旁,常常睜開眼睛卻不說話。依照他的修為早已不必休息,但是魂魄不全的影響卻也明顯,需要長時間的休息來保證小部分時間的清醒,只有鄒瑤兒在身邊時,神智才能清醒的久一點。

故人百般相勸天疏始終不肯答應,半是覺得無趣,半是精神已大不如從前,六合封印生效了,切切實實将一部分魂魄帶走,數十年後封印解除,那部分魂魄就在眼前,卻終究沒有回到體內,名為天疏的孤妖和名為鄒瑤兒的凡人,兩份記憶傾軋相疊,耗費許久才明白哪一個才是自己。

天疏天疏,天之疏漏方能存活,可是活下來又如何,終是沒有未來的混血妖怪,還不如眼前凡人,縱是活着處處皆難還是能笑呵呵的準備吃食,始終懷抱着希望。

疼痛從靈魂深處蔓延出來,鄒瑤兒的魂魄是完整的三魂七魄所以渾然無知,天疏醒來後卻總有這種疼痛,撕裂焦灼,神思不明,而緩解的方法也很簡單,唯一的解藥就擺在眼前。

伸出一只手,觸到鄒瑤兒的面頰,年輕女子的皮膚飽滿細膩,帶着人類微熱的溫度,劃開肌膚會自體內崩騰而出鮮紅的血液,凡人的生命力。若是将其扼殺,便能取得魂魄。

比人類更為尖銳的指甲漸漸露出本象,尖細的灰色利爪,按在少女的皮膚上頃刻戳破皮膚,被溫熱的血液浸染。

“天疏……你怎麽了?”鄒瑤兒醒來,話語間帶着濃烈的鼻音。

依舊是半透明的指甲,壓在皮膚上落下一道月牙痕,并無血液,也不曾造成傷害,如此這般的幻象,反複出現着,妖類本性中自私兇殘的一面并未因為化作人形而消退,相反,深深紮根在心中,待夜色降臨,從心底開始蔓延,幾度想要殺死這個無知的凡人。

“嗯?”依舊不太清醒的鄒瑤兒又看到了天疏面無表情卻讓人驚恐的一張臉,主人陷在悲慘的記憶中,負面的情緒蔓延到四面八方,即将化作暴力傷人,不是別人就是自身,于鄒瑤兒而言,無異于暴力傾向,但是,天疏這樣連心理醫生也沒辦法吧?

裹着毯子坐到天疏身邊,将身上的毯子蓋一些到天疏身上,依偎過去,這妖怪身上也不冷,體溫甚至比自己還高一些。腦子仍舊有些迷糊,卻還是問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麽事情?”

“沒什麽,只是,你為什麽這麽開心呢?”天疏低頭看着靠在身上的女孩,明明這麽弱小,随意一個妖怪都能取了她的性命,在舉目無親的世界磕磕絆絆的活着,卻一點沒有失去對活着的熱愛。

“也沒有很開心啊,不過既然來都來了,就好好過呗,你都說了這邊山更清水更秀了……啊……這邊風景确實比我們那邊好,水都可以直接喝,比我們哪裏野營徒步有意思多了,而且,不是還有你麽……嗯……我是不太清楚妖怪世界,不過你肯定不會傷害我……”一邊打哈欠一邊迷迷糊糊的說着,最後聲音愈低,腦袋磕在天疏肩膀上又睡了過去。

為何可以肯定我不會傷害你,我是最想傷害你也最有可能傷害你的人呢,妖類有殘殺人類的天性,他更有取回魂魄的需要。指甲再一次劃過鄒瑤兒的脖頸,女孩偏瘦,又歪着腦袋拉着脖子,手輕輕一按就能摁到動脈,血液在皮膚下流淌,心跳透過之間傳來,一下又一次,平穩而有力。

終是擡起來了手,讓鄒瑤兒靠在自己懷裏。

少女仍在睡夢中,雙手相握護在胸前,腦袋靠在天疏身上。夜裏幹柴燒成紅碳,只有不多的幹柴保持中間一點點火焰,只有一點點,可是熱氣仍在。

天疏不喜歡火焰,對于妖類而言,火焰太過危險,但是鄒瑤兒喜歡,專程帶了點火的工具,收拾了一堆柴火,夜裏沒有火光她會害怕。

天疏有一頭白發,在夜裏也帶着和青哥一樣的淡淡熒光,不刺眼,冷冷的亮,于夜色中叫人寬慰,卻還有一只血紅的眼睛,白日裏被發絲當着不甚明顯,但是到了夜間會露出紅光,鮮血野獸一樣的目光,鄒瑤兒見了就怕,她沒和天疏說,但是心裏始終害怕。

可是,只要有一點火焰,一點亮光,她就不怕了,有了這一點點光芒,天疏的頭發不會發光,眼睛更不會發光,全然沒有火光的時候,天疏看着太像野獸,稍微有了一點火光,本是妖怪的天疏看起來就和普通人沒多大區別,這是鄒瑤兒始終沒有說出口的秘密。

混血的大妖怪并不知道這個秘密,他知道自己的頭發白到泛着碧色,在夜色中也很顯眼;也知道自己的紅色的那只眼睛和所有狐族一樣,夜間稍有光亮就會露出幽幽冷光,但是這些他早就習慣了,所有的妖族都習慣,所以從未在意。

于天疏而言,留着篝火,一是比較方便,做肉食的時候會好吃很多,二是鄒瑤兒需要,凡人依賴火焰,由來已久,卻從未注意到,在留有火光的時候,他并沒有那麽想殺戮。

篝火微弱,幽藍的火苗在紅豔豔的柴碳包圍中搖搖晃晃即将熄滅,天疏扔過去幾根樹枝,濺起點點猩紅的火星。倦意湧來,一黑一紅的眸子也漸漸合攏。

但是天疏睡不了多長時間,鄒瑤兒不在整夜整天都是半夢半醒的渾渾噩噩,真正清醒的時間很少,真正睡着的時間不曾有過;但是鄒瑤兒在身邊以後,偶爾能睡熟。便是這樣,也不會一夜睡到天亮,他清醒過來的天色晦暗,柴火已經熄滅,用手一試早無餘熱,該是熄滅了有段時間。

撿起幹柴丢進去,施一個小小的法術,火焰再次騰起。稍有動作,原本被抱在胸前的鄒瑤兒整個人滑下,撲進了天疏懷裏,似是察覺位置有變,兩只手合攏抓住天疏一只胳膊,臉朝下在胳膊上蹭兩下,并沒有醒來的意思。

伸手将人重新扶正,凡人一天要睡多少個時辰呢?為何天疏總覺得鄒瑤兒每天有一大半的時間在睡覺?只是鄒瑤兒醒來的時候跑來跑去,睡着的時候不挪地方,只能說睡得深沉,醒得機靈。

等天色大亮,鄒瑤兒終于睜開了眼睛,然後閉上,在天疏身上蹭蹭,位置正對胸膛。

兩手在胸前捂了一夜,現在正搓着臉,明顯還未清醒,搓兩把抓着薄毯打了個哈欠,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倚在他人懷中。

猛然清醒過來,轉頭對上天疏玩味十足的眼神,回想了一下是夜裏醒了看到天疏臉色不對然後過來跟他聊天,聊着聊着睡着了。自知睡相不好,也不知睡着了會怎麽折騰人,這下子還趴在人家懷裏,心裏頓時有些過意不去,睡意還未消退歉意又席上心頭,卻見天疏伸出手自面頰撫到了脖頸,一路落在鎖骨肩膀上,動作輕柔神色暧昧,頓覺有些味道不對,開口道,“天疏你……要做什麽?”

手指帶起一縷發絲,天疏心中也多了分纏綿,夜裏想要殺死這個凡人,白日裏卻總覺得要護她平安,此刻也只道,“雖然我沒有繁衍後代的可能,但是不代表我沒有那種沖動。”

這是?鄒瑤兒腦袋轉起來,“噌”的紅了臉,抓着薄毯一路退到牆壁,耳朵上都帶着紅色,小聲道,“對不起……我下次注意……”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天疏挑着眉,他只是忽然有了這種想法,有了一種暧昧不清的感覺,鄒瑤兒太會選地方,不偏不倚趴在胸口,心尖上壓了個人,一個暖暖的人。

天疏的感觸比鄒瑤兒靈敏太多,另外一個人的心跳透過胸膛直直傳過來,穩而柔的感覺,靈魂之中的熟悉感與血脈之間的親近感一起漫了上來。

活了許多年,天疏并非沒有伴侶,只是那是身體需要,和感情無關,習慣了孤身,讓天疏一度以為自己本就沒有感情,父母的記憶太過遙遠,孤妖之間的揣測利用太過兇殘,便是枕邊人,也不過是發情期的排解,信任是萬萬不能。

可是眼前的凡人,确是他的一魂二魄,同體而生,多年來的夢境,至今仍能感受到的通透。

鄒瑤兒已經在疊毯子,疊好了放進包裏,又拿出水杯來,正逢外面雷雨齊下,鄒瑤兒手裏拿着杯子看着外面下的大雨,疑惑了片刻轉頭看向天疏,“雨下的這麽大,我怎麽接水?”

一日三餐只為食宿煩惱的凡人。

從鄒瑤兒手中拿走水杯,右手施起法術,将雨水引來一道灌入瓶中,再放回鄒瑤兒手裏,鄒瑤兒已經滿面欣喜的笑了起來,看着天疏道,“你真厲害,就跟我家自來水一樣。”

不管是人界還是妖界,真沒有這麽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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