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少女,這位是你的老板娘
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是有些眼熟的老奶奶。
那輛豪車停在門口的時候,流歌正提着籃子,站在店門前派發今天份的試吃蛋糕。然後她看到司機下了車,打開後座的車門,一位小個子老太太從車裏走了出來。
流歌昨天見過她,就是帶着她的外賣蛋糕上警車的那位老奶奶。
“我晚上回到家才發現把盒子帶走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老奶奶對迎出來的汪澤說,然後笑眯眯地摸了摸流歌的腦袋,“打開一看蛋糕也亂七八糟的了,就沒帶過來還你們——不過我嘗了嘗,還真是挺好吃的。”
流歌知道了這位夫人是本地著名富豪的遺孀——昨天太急,她沒看清她一身的絲綢和珠寶。總之這位夫人對自己見義勇為的行為大加贊賞之後,補了一份檸檬千層的錢,又跟店裏下了個單子:為期一年的茶點供應,全款現付,到期再續。
汪澤滿臉堆笑地送走了有錢的老夫人之後,回到店裏,拿起那份訂單合同從頭到尾反反複複看了幾遍,然後開始翻箱倒櫃。
“有什麽不對嗎?”流歌問。
“沒有,”汪澤說,“我想找個相框把它挂起來,招財。”
廚房裏傳來“噗嗤”一聲笑,流歌轉過頭,看到阿潇一邊笑着一邊背過身,然後繼續幹他的活。
流歌摸摸制服口袋,裏面是空的,阿潇昨天給她的那罐餅幹早就吃光了。剛才她又看到阿潇在烤餅幹,不過這一次想必不是給她的。
畢竟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他都還沒跟她說過話。
流歌扁扁嘴,又朝廚房瞄去一眼。點心師穿着白色制服的背影不能說瘦弱,但就男人而言也算是纖細——她現在還是有點不能相信,他怎麽有這麽大的力氣。
他什麽都不肯說,看來這背後的真相一定很可怕,很嚴重,流歌想,說不定他其實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王。
不過殺人不眨眼的大魔王為什麽要在這裏做蛋糕?
旁邊傳來一聲假惺惺的咳嗽。流歌回過頭,看到汪澤眯着眼睛看着自己,表情不太愉快。
“這麽閑不如去發傳單?”店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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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發傳單?”流歌問。
“沒生意去招攬生意啊。”
“說起來為什麽要把店開在這裏,”流歌說,“小學旁邊,主要的消費者都是小學生和家長吧?只能做做便宜簡單的面包蛋糕,貴點複雜點的,小學生買得起嗎?”
汪澤又眯了眯眼:“我說你,昨天嫌棄店名,今天嫌棄店址,明天是不是就該嫌棄我這個店長了?想法很多嘛!”
流歌低了頭不說話,進入小白兔模式。
“唉,”汪澤嘆了口氣——“小白兔”又奏效了,“我小學的時候,放學那一路可好玩了,全是各種小玩意。什麽動畫片的貼花紙,五毛一個的進口玩具,不知道有毒沒毒的泡泡膠,一看就是盜版的游戲卡……還有當街炸的香腸面包,後來才知道是白脫的奶油蛋糕,一邊吃一邊掉糖粉的甜甜圈……哎呀那個香啊!就算大人都說不幹不淨,騙小孩錢的,我們也心甘情願被騙錢。”
“所以你決定在小學旁邊開店,是因為小孩子的錢好騙?”
汪澤打住話頭,朝流歌瞥去一眼。對方眨巴着小鹿似的大眼睛,無辜又認真。
“沒有這樣的事!”汪澤義正言辭地說,“我是為了讓現在的孩子,也能擁有和我一樣的美好放學路的回憶!”
店門被推開了,腳步聲“嗒嗒嗒”,像雨點敲打屋檐。流歌站在櫃臺裏左右一望,沒看到人影。
“爸爸!”像布丁一樣軟軟嫩嫩的女孩子的聲音。
流歌探出身,看到一個穿着背帶裙,背着小花仙書包的女孩子站在櫃臺前,還沒櫃子高。她腳上一雙亮閃閃的紅皮鞋,圓圓的鞋頭像糖球。
“托托~”汪澤立刻丢了煙,笑眯着眼走出櫃臺,“你放學啦~?”輕聲輕氣的,好像生怕把女孩子吹跑。
……原來是這樣啊,流歌明白了。什麽美好回憶,什麽小孩子的錢好騙,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自己女兒在這裏上學啊。
紮着羊角辮的女孩子朝汪澤高高舉起兩只小手。汪澤“嘿咻”地把她抱起來,用額頭碰碰她的小腦門。
“今天在學校怎麽樣?有沒有好好上課?餓不餓,想吃什麽?甜甜圈還是泡芙,還是布丁蛋糕?”
“不吃不吃,”托托使勁搖頭,辮子在汪澤臉上“啪啪”亂甩,“店裏的點心都是要賣錢的,我不吃。”
吃了很多“要賣錢的點心”的流歌臉上一紅。
汪澤抱着女兒在店裏轉了一圈,最後從保溫櫃裏拿了一個泡芙,酥皮金燦燦的,糖霜像下了一場雪,香氣襲人。
托托“嘿嘿”地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米粒似的小白牙。
“今天媽媽沒有來接你?”
“今天放學早,媽媽還沒來。”托托吃着泡芙說。汪澤一邊看她吃,一邊替她拿掉落在衣襟上的碎屑。
“你跟媽媽說,爸爸現在每天都好好工作好好賺錢,都沒去賭了,你們在外婆家也住久了,過兩天就回家來,好不好?”
“不行的,”托托搖搖頭,“媽媽說你這裏有壞人,壞人不走我們就不回來。”
流歌朝門口望望——高大壯的打手們,今天也認認真真地守在那裏,一臉兇相能吓哭小孩。
汪澤剛要說什麽,門口響了兩下高跟鞋的腳步聲。流歌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站在店門外,似乎不打算進來;她比她這兩天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客人都漂亮。
“托托。”她叫了汪澤女兒的名字。
托托從汪澤懷裏跳下來,舔舔手上的奶油,小紅皮鞋“嗒嗒嗒”地一連響到她跟前:“媽媽!”
現在輪到汪澤“嘿嘿”笑了,但不是因為看到泡芙,是因為看到領導。
原來這位就是老板娘,流歌記住了。
“這兩天生意不錯?”老板娘站在門口,朝店裏随便打量了幾眼,視線停在流歌臉上,“都有錢雇小姑娘了?”
“啊,她不要錢啊,不是,這個有點複雜,”汪澤急急忙忙地說,“反正不是有錢才雇的——”
“那我還真是多管閑事,替你拉生意。”
汪澤愣了一下:“啊?”
老板娘轉過頭看着旁邊的貨架:“托托她們學校要辦聯歡會,要訂5000個紙杯蛋糕——這單子你接不接?”
“啊?你怎麽知道這事的?”汪澤有些發愣。
“托托的年段長是我高中同學啊,聊天的時候她告訴我的。”老板娘說,“明後天大概就會跟你聯系了吧。哦,你不需要的話我這就去回她。”
“要要要,接接接,”汪澤又咧嘴傻笑了,“謝、謝謝老婆……”
流歌窩在櫃臺裏看汪澤送老板娘出門——其實壓根沒進門——感覺他如果有尾巴,一定搖成了螺旋槳。
不過5000個紙杯蛋糕……聽起來有好多啊。流歌望望那個十來個平方的小廚房——來得及做嗎?
“當然來不及了,”點心師拉長臉,感覺比昨天更生氣了,“還是直接去回掉吧,數量太大了,1000個我們都夠嗆。這種大訂單本來就是應該聯系工廠的吧?”
“不行,一定要接下來,”汪澤很堅決地頂了回去,“托托說想讓她的同學都吃到我做的超好吃的蛋糕!”
阿潇沉默了,流歌也沉默了;然而說這話的人還沒有意識到哪裏有些不對,繼續一邊翻着手機,一邊用朋友圈雞湯文動員他僅有的兩名員工。
“你們看這裏寫的,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你覺得5000個完不成,是因為你對自己不夠——”
“……老板會做蛋糕啊?”流歌打斷了他的雞湯。
汪澤愣了一下:“當然會了。”
在看起來像牛郎的點心師來這裏工作以前,在店長還沒有因為賭馬背上20萬欠債以前,在老板娘還沒有帶着女兒怒回娘家以前,這家店的點心師,是老板娘本人——并沒有汪澤什麽事。
老板娘回了娘家,離阿潇出場尚有一段時間的時候,汪澤一個人照顧了整家店,又做蛋糕,又做前臺,勤勤懇懇,辛辛苦苦。
雖然有些事是講天賦的。
汪澤的紙杯蛋糕出爐了,飽滿,綿實,像模像樣。他拒絕了流歌的幫助,親自調了奶油,在蛋糕上裱出一頂頂小帽子,看起來還挺可愛。
“你嘗嘗看啊,”汪澤遞了一個給流歌,“雖然你沒有味覺,不過憑口感也能知道我的實力——‘咦,吃起來很松軟,很有彈性,雖然嘗不出味道,不過應該很好吃吧’。”他掐着嗓子學流歌的語氣說道。
流歌咬了一口,神色一變。
“吃起來……像破棉花,”流歌皺着眉頭說,“又濕又爛,還粘牙……雖然嘗不出味道,不過應該很難吃吧。”
汪澤沉默了,他剛剛也吃了一口自己做的蛋糕,大概是被糊住了喉嚨——表情也像被糊了一臉面糊。
“所以,要讓托托的同學,都吃到你做的蛋糕?”阿潇問。汪澤也塞了一個給他,他聞了聞就扔掉了。
“之前托托吃的蛋糕是誰做的,也是老板做的嗎?”流歌問。
“是我做的,”點心師鄙夷地說,“被某人拿去給女兒吃,說是他的作品——然後托托就對她的爸爸有了一點誤會,誤以為他是一個像我一樣厲害的點心師。”
店裏的電話響了。汪澤看到救星似的撲過去接起電話。
“喂?對,是,你好你好。呃……好好好,沒問題,行,再見。”通話時間不到半分鐘,那頭挂了。
汪澤放下電話,看了看店裏的兩人。
“學校的教務處主任明天下午來店裏,具體談談蛋糕訂單的事,”汪澤說着轉向阿潇,“明天早點把店裏收拾一下,做幾個樣品出來。”
“求我我就做。”阿潇對天花板說。
汪澤皺了一下眉頭,然後雙手抓住了阿潇的胳膊——
“我求求你!這是我老婆拉的單子!一定要拿到!”
流歌看到阿潇滿意地眯起了眼睛,但既沒有說做,也沒有說不做。
這個人的性格還真是差勁啊,流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