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少女,競食大賽這種事情……

流歌竭盡全力地朝前奔跑, 頭發在風裏筆直地揚起,呼吸聲又鈍又長,比腳步更重。她似乎忘了是怎麽開始跑, 從哪兒開始跑的。好像回過神來,自己就已經在夜色裏狂奔, 每一步都要飛起來。

她身後并沒有跟着殘暴的山賊,吃人的兇獸, 嗜血的魔物……或是被偷了瓜的鄰居阿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離什麽。

好像有個聲音在對她說, 不能留下來,不能停下來,不要看,不要想。然後她的記憶斷片,從這倉皇的逃亡中開始接續。

斷片前一秒的畫面裏,有一雙含笑的黑眼睛。

——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奇怪又失禮的事。

流歌猛地停下腳步。

希望……希望那個人不要因此讨厭自己才好。

飯都沒吃完就奪門而出什麽的, 換成自己是坐在對面的人, 也會覺得相當過分。然而當時她完全是順着本能做出這樣的反應——坐在那裏讓她覺得不舒服, 難受,想逃。

所以現在她逃到哪兒了?

流歌四下望望, 完全陌生的街道和人群——這沒什麽, 對她來說, 這個世界走到哪兒都是陌生的。

只是她現在有點餓。肚子裏咕嚕嚕的聲音快要蓋過擂鼓似的心跳。

馬路的那一邊傳來嘈雜的音樂聲,有很多人圍在那裏,大屏幕上不斷變幻着色彩斑斓的畫面。穿着醒目的舞臺服裝的主持人站在臺上,對着麥克風大聲喊着極富煽動力的話。

“還有沒有人要報名參加?現在已經有11位選手了!錯過這次, 下一次得在三個月後!‘金牌披薩王’的競食大賽,随便吃随便喝,第一名不要錢還有獎金!距離報名截止還有不到三分鐘了!還有沒有路過的勇士要來參加?”

随便吃随便喝的競食大賽?

“說起來,我們的新品呢?”

晚上七點,流歌離開後的點心店,店長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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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都要過去了,趕緊準備秋季新品啊,還有個中秋節呢。”汪澤又加了一句。

然而半天沒有等到回答,好像這屋子裏已經沒有別人了似的。汪澤忍不住走過去,朝廚房裏望了一眼。

點心師站在烤爐前,托着下巴,低垂眼簾,安靜得好像被關掉電源的電視機。

“我說,新品……”

“對,快要到秋天了,”阿潇突然點點頭,眼神一亮,電源接通,“要抓緊時間。”

“對啊,所以新品……”

點心師轉身打開冰箱,打開櫃子,打開倉庫的門,來來去去搬出一堆東西,挽了袖子“噼裏啪啦”地就開始幹活。汪澤有種這家夥其實并沒有和自己身處同一個時空的感覺。

要不然怎麽他說什麽,他都好像沒聽見呢。

汪澤嘆口氣,叼了煙,打開店裏的電視機,信手按過幾個頻道,準備消磨掉這生意寥寥的夜晚。

“歡迎關注第16屆‘金牌披薩王’競食大賽,這裏是‘接頭暗號吃吃吃’的特別節目,我們正在現場為您發來報導!”

汪澤停下了按遙控器的手。

這麽快就是16屆了,真是時光飛逝啊,38歲的胡渣大叔搓了搓下巴。年輕的時候——大概兩年前,他也曾經參加過這個比賽,仗着自己的體格和飯量,想搏個前三玩玩,然而一不小心就拿了冠軍,被太太取笑了很久。

鏡頭從長餐桌前依次掃過,冠軍前輩看着參賽選手們胡吃海塞的樣子,搖搖頭:不行,這一屆不行,飲料喝這麽多,還選的可樂這種帶氣泡的,哪有肚子裝披薩啊,真是的,一點都不懂。

汪澤看着看着就要把頻道按過去了,突然一愣,嘴裏的煙掉了下來——還好是沒點着的。

“我說……阿潇,阿潇!別管新品了!快快快,快來看電視!”

第16屆“金牌披薩王”競食大賽一共有13名參賽選手,經過半小時的角逐後,一半選手落敗放棄,只剩下6人還在吃個不停。

“現在還在繼續奮戰的有2號,5號,8號,9號,12號和13號!”主持人對着攝像機大聲喊道,“其中5號選手的進食速度已經慢下來了,他已經兩次停下來喝水,要在這裏放棄了嗎!”

話音剛落,5號的大塊頭打了個飽嗝,神情痛苦,然後他放下手裏的盤子,舉手認輸。

剩下的五人裏,2號和9號的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但還在努力地往嘴裏塞。8號是上屆冠軍,本地著名廣場舞領舞大媽,她已經一口不停地吃了六張10寸披薩,此刻表情游刃有餘,古井不波。

然而當前最受矚目的選手,還是距離報名截止最後3分鐘時,從人群中殺出的12號和13號。

“12號選手又舉手要披薩了!這已經是第六張了!真是看不出來,小小年紀這麽能吃……眼看就快要趕上8號的記錄,後生可畏!”主持人說完,又飛快地轉向旁邊,“然後我們來看看這邊,13號目前的成績是——”

主持人愣了一下,又把旁邊禮儀小姐手裏的空盤子數了一遍。禮儀小姐沖他點點頭,表示他并沒有看錯。

“13號選手目前的成績是……”主持人吸了一口氣,“15張!12寸!”

人群有一瞬間的安靜,然後“嗤啦”一下炸開了鍋。各種鏡頭齊刷刷地對準了穿着紫色小裙子,紮着雙馬尾的13號。

流歌不懂他們在吵什麽,她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然後朝旁邊的禮儀小姐一笑,小聲說:“再一份。”

又一張披薩被端上來。流歌用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拈起一塊,另一只手小心地墊着,慢慢放進嘴裏。

這些發燙的面餅嘗起來,并不比棉花更好吃。

食物被牙齒切斷,撕碎,磨爛,然後順着食道滑入胃袋。流歌唯一能感覺到的是它們的溫度。她機械地重複着這些動作,心情也在一次次咀嚼中慢慢平靜下來。

果然,一開始吃東西,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她安靜地吃着,好像今天那個奇怪又反常的自己也被包進餅裏,一口一口吃掉。

自己不是那樣的人,以後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黏黏糊糊畏畏縮縮的自己一點都不帥氣——她可是打敗大魔王的人,是拯救世界的人,怎麽突然膽小得像只老鼠。

“目前遙遙領先的是13號選手……”主持人停了停,從桌子前面走到流歌身邊,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後視線停在她幹幹淨淨的嘴角上,“真是不能小瞧啊……比賽剛開始我看她的吃相這麽斯文,還以為肯定吃不了多少,沒想到一眨眼就已經這麽多了……而且,”說着他招呼了一下攝像師,給流歌一個特寫,“而且她吃了15張——16張披薩,臉上嘴上衣服上幹幹淨淨,連一滴醬汁都沒有……你都是吃到哪兒去了啊!”

人群裏又騷動了一下。還在場上的其餘幾人,大多吃得滿臉奶酪番茄醬,有些人的領子上也全是肉汁;雖然大口吃披薩大口喝飲料的架勢十分豪爽,但邋裏邋遢的樣子也實在有礙觀瞻。

主持人身後的大屏幕上切換到了13號選手的特寫。大眼睛翹鼻尖,像倉鼠似的嘟着嘴小口小口地咀嚼吞咽,在這個場合下,這個不慌不忙的吃相相當與衆不同——和她的食量一樣引人注目。

流歌一擡眼發現鏡頭對着自己,瞬間臉上一紅,用手捂了嘴:“別、別拍我,在吃東西呢。”

“……她不是和熊貓店的那位先生去約會了嗎?”電視機前的汪澤第20次重複道,“怎麽跑來參加什麽飯桶大賽?”

旁邊的點心師轉身回到廚房,繼續之前的工作。

又過了十分鐘,2號和9號相繼棄權,8號在不服輸地硬塞了第十張披薩之後,一口氣沒緩過來,噎得倒吐了一地。

還在臺上的只剩下12號和13號。

“吃不下了,我放棄。”12號舉手了。

然後他從墊腳的小板凳上跳下來,走到流歌面前,擡腿踢了一下她的膝蓋。

“挺厲害啊,你,”身高大概一米出頭的12號說,“我那天還以為你只是個普通的外賣小妹呢。”

流歌把披薩咽下去,擦了擦嘴,朝說話的人轉過頭。

——是那個很熊的鼻涕小學生。

可能是因為個子太矮,她這會兒才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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