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少女,餓着肚子有什麽用

D市是個小地方, 本地新聞傳播的速度比國際大事還快。蛋糕叉戳蒼蠅的“醜聞”并不如汪澤所想的,“罵歸罵,過兩天就忘了”。這件事在之後的第二天第三天裏也持續發酵, 更嚴重的是——驚動了老板娘。

流歌勾着腦袋縮在櫃臺後面的椅子上,大氣不敢出。老板娘和汪澤正在廚房裏關了門說話。阿潇也被趕出來了, 把腦袋擱在櫃臺上,和她并排縮成兩團。

“多大點事……反正……過兩天……放心……”汪澤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毛玻璃門後傳來, 沒說幾句就被老板娘打斷。老板娘的說話聲很輕, 但是門上映出的汪澤的影子,看起來就像一個挨訓的小學生。

流歌抱着膝蓋,在椅子上蜷得更緊了一點:“我怎麽那麽蠢……我為什麽不直接用蒼蠅拍呢……”

點心師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他自己的腦袋還擱在櫃臺上不動。

“現在還有挽救的辦法嗎?”流歌問。

阿潇想了想:“老板說的,等事情過去,是方法之一。但是看這情況, 是沒辦法馬上過去了。”

“為什麽?”

“因為我們的店址, ”阿潇靠着桌子轉過頭, 望着流歌的眼睛說,“開在小學旁邊的店, 要做東西給孩子吃的店, 是絕對不能出衛生問題的——一旦出事, 原地爆炸。”

所以原本快要談妥的課間餐訂單被擱了下來,那位有錢的老夫人那兒,也兩天沒來訂餐電話了。

“可是……那不就是根蛋糕叉麽,”流歌皺着眉頭說, “一次性的塑料叉子,用完直接扔了,為什麽鬧得這麽厲害?”

“因為是餐具,就像飯店用筷子夾蒼蠅一樣,在旁人眼裏,都是衛生隐患,”阿潇說,“哪怕是一次性筷子。”

流歌愣了一下,她當時并沒有把叉子當成“餐具”,而是一件理所當然的“武器”。

“……現在有什麽我可以做的嗎,”流歌問,“這件事是我鬧出來的,我總得做點什麽……那個‘微博’,我去跟他們解釋,這樣有用嗎?”

阿潇又揉了揉她的腦袋,一笑:“沒用。”

“叉子事件”發生後的三天裏,小店的營業額跌到谷底,客人真的比蒼蠅還少了。流歌又回到能流着口水睡午覺的清閑日子——只是她連晚上都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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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小店門外再次出現圍觀群衆,隔着玻璃門朝屋裏的流歌指指點點。

在流歌不知道的時候,她拿叉子戳蒼蠅的照片,和參加競食大賽的視頻截圖被好事的人放到一起,傳到本地論壇,然後立刻被人認了出來。雖然這兩件事之間沒有什麽直接關系,但足以把這個話題再炒上一波。

@布丁騎士:據說這家店的老板欠了一屁股債,那個戳蒼蠅的服務員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找來的,剛來沒幾天,就用一顆餅幹把人打出血了!

@莓莓莓莓子:哇,那很厲害啊,能吃能打,敬她是條漢子【doge】

@結冰的液體膠:樓上開什麽玩笑,這是點心店啊,戳過蒼蠅的叉子你敢拿來吃蛋糕嗎??

@低調奢華小姐姐:當街拿都敢叉子戳蒼蠅,店門一關,裏面還不知道在幹什麽呢【白眼】

@聖光的憨笑:卧槽我侄子在隔壁小學念書!明天接侄子順便去圍觀!

以上種種,流歌當然不知道。她只知道最近幾天一到放學時間,店門口就圍着一大群黑壓壓的小學生,光是圍着看,也不進門;她一靠近門口,他們就“呼啦”一下鳥獸散。

今天也是,還多了幾個大人。

今日營業額:0。

今天唯一的來客,是原料供應商的人,他們開着卡車來,說是這批次的原料出了質量問題,要全部召回調換。幾個穿着工作服的男人裏裏外外地忙碌了一陣,把倉庫裏未開封的面粉搬走,轉幾個身又搬來新的。

他們也是這幾天來唯一踏進店門的外人。卡車開走之後,店裏又安靜了下來。

流歌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她連可以推卸責任的對象都沒有,徹頭徹尾都是自己的錯。愧疚和不安像灰塵一樣從天花板上墜落,落到她腦袋上的時候,變成了又硬又重的磚塊,砸出一頭血包。她在店裏多待一分鐘,就渾身冒冷汗。

這個世界的規則和自己過去所熟悉的太不一樣,流歌想,早就應該一邊适應一邊放棄,不然也不會惹出這樣的麻煩。

汪澤和老板娘沒有說什麽,還是像往常那樣囑咐她打掃衛生收拾廚房——她寧願倒是他們罵她一頓。

到了傍晚,看着櫃子裏架子上那一堆沒賣掉的點心,汪澤還會開流歌的玩笑,然後咬着煙背着手轉出店外,有時候很晚才回來,有時候直接不回來。

牆上的挂鐘“嚓嚓嚓”地走着,流歌一聲聲地數着;除了這個,她眼下也沒有別的事好幹了。

店面幹幹淨淨,冷冷清清;前門後門幹幹淨淨,冷冷清清;廚房幹幹淨淨——

“吃飯。”點心師端出了一碗熱湯面。

時間是晚上6點,店長夫婦早早地離開了。她和阿潇還留在店裏,她是沒有地方能去,另一個人是——

“吃飯。”點心師把面放到桌上,拉着她坐下。

“不吃,”流歌把碗推開,“我一點用都派不上,反而整天把事情搞砸……吃什麽飯,沒臉吃飯,不配吃飯。”不是賭氣,是認真的。

點心師把筷子朝她的方向擺好,停了停,又轉過來拿在自己手裏,夾起碗裏的面條。

從熱騰騰的湯汁裏撈起的面條油光滑亮,整整齊齊地排在筷子上。面湯是琥珀色的,散發着濃濃肉香;夾精夾肥的牛肉,軟滑細嫩的金針菇,還有綠油油的蔥花在碗裏沉沉浮浮。澆頭在牛肉湯裏堆起了一座小島,阿潇又是一筷子下去,從島中央撈起另一撮面條。

——流歌擦擦鼻子,假裝沒有聞到這溫暖濃郁的香味。

雪白的面條上裹着半透明的湯汁,幾點閃着光的油星子慢慢地滑下來。

——流歌轉過頭,不看了。

“我不吃,”流歌對着牆說,“你越是這樣,我越覺得難受……你們對我這麽好,我卻做出這種傻事來……”

對面傳來吸溜面條的聲音。

吸溜,吸溜,呼嚕呼嚕,咕嚕咕嚕。

後面的聲音是某個饑餓的肚子發出來的。

“——不錯,”10分鐘後,阿潇放下碗,擦擦嘴,呼了口氣,“不愧是我做的,下次試試高湯雞絲面。”

流歌有點生氣,雖然沒有臉生氣,但還是有點生氣。

“吃完了你就走吧。”雖然站起來要走的人是她自己。

“你準備怎麽解決這件事呢?”賴在椅子上的點心師說。

流歌不動了。

“你內心充滿愧疚,難受得吃不下睡不着,每分每秒都想着要是當時沒有那麽做就好了——有用嗎?”

“我知道沒用啊,”流歌猛地轉過身,“就是因為不知道該做什麽,所以現在只能這樣……那你倒是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我吃了面,這問題就解決了嗎?”

阿潇眯眼一笑:“我也不知道。”

——就不該和這個人好好說話。流歌氣得大步走出廚房,一反手摔上了門。

“今天沒有挽回的機會,不代表明天也沒有,但是如果明天出現了機會,還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你卻因為又餓又累倒下了——這可怎麽辦?”門的那一邊傳來點心師的聲音,“樹皮也好蟲子也好,只要吃飽了,就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能吃到更好吃的東西。所以不管遇到什麽麻煩,都不能餓着肚子——過去的你可是這樣的人,”他停了停,“非常可愛。”

非常可愛。

過了好一會兒,門的這一邊,一個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說過?”

“你說過,不止一次。”

門又被拉開了,流歌卡着站在門縫裏。

“我要吃面,”同樣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一碗牛肉面……一碗雞絲面……”

過去的自己真是睿智又深刻,流歌吸溜着面條想。

只要還活着,事情總會發生轉機的,只要有轉機,問題總能得到解決——所以現在只要認真吃飽就好了。

第二天,轉機真的出現了。

朝更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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