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少女,挎着籃子上街去吧

流歌覺得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

自己給了點心師一個技術滿分的過肩摔, 嘲諷他,挑釁他,所以他一生氣就跑了——這件事應該怎麽跟汪澤解釋?

從她其實死過一次說起, 還是從他可能也死過一次說起?

以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實在是很難把話說清楚, 所以流歌選擇跳過這個話題。

“出什麽事了?”流歌問,“昨天你也突然就挂了電話。”

“熊貓店的那個人告訴我……”汪澤皺了皺眉頭, “總之有點麻煩……阿潇有沒有跟你說過, 有別的店來挖角的事?”

“挖角是什麽?”

“就是……有人跑來對你說,他們那兒的工資比這裏高,活比這裏少,飯比這裏好吃,然後讓你去他們那兒工作。”

“真的嗎?我去啊,”流歌想都不想就說, “去那裏賺了錢還你。”

“……我只是舉個例子, ”汪澤沒想到她的心眼兒這麽實, “阿潇沒提過這樣的事嗎?”

流歌一愣:“有人來挖他了?”

汪澤看了看四周,自家的鋪子還是窗明幾淨——雖然沒有客人, 但流歌依舊每天都打掃, 連一粒多餘的灰塵都沒有;只是在這種情況下, 幹淨得沒有一絲人氣的店鋪,看起來更冷清了。

微博上的熱度倒是慢慢褪了,但是該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這一整個禮拜差不多都沒有開張過,反而接了好幾個, 包括校方在內的老顧客的投訴電話——也許就像段悅逢說的,差不多是時候考慮轉行。

汪澤摸了一支煙,叼上,遲疑了一會兒,從另一邊的口袋裏摸出打火機,才剛舉起來,想了想又放回去了。

“為什麽不點?”旁邊的打工妹問了一句,“我從來沒看你點過煙。”

“抽煙對身體不好啊,”汪澤說,他頓了一下,繼續道,“而且這裏是點心店,不能在店裏抽煙……會熏到來買點心的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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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也沒有——”

“萬一一會兒就有了呢?”

流歌喏喏地點點頭:“那既然不抽,又為什麽要整天叼着?”

“因為……我就剩下這點愛好了。”

流歌不問了,汪澤也不說了。兩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默默地望着門外燒人的陽光。

外面還是火辣辣的夏天,店裏卻像留在曬不幹衣服的梅雨季。

“如果我不開店了,你準備去哪兒?”汪澤突然問,“你有地方可以回去嗎?”

流歌瞪大了眼睛:“我還欠你——”

“錢當然要還,但是先不說這個。”

“那……”流歌想了想,“我确實有事情要做,但是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汪澤想起來了,流歌似乎确實提到過,關于她要做的事——好像是找人?

“我不是說這個,”汪澤說,“你現在住的是店裏的倉庫,如果我不開店了……你能回自己家嗎?”

“……為什麽突然說到不開店了?”

汪澤想了想,還是把段悅逢昨天找他的事告訴了她。

——這家店的名聲已經差不多被敗壞了,唯一的點心師也在準備跳槽,繼續開下去不過是白白燒錢,不如轉行做點別的,比如加盟熊貓店。

段悅逢說的話,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他還玩着手機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他的朋友新開了一家很大的連鎖咖啡廳,後廚正需要一個能幹的主廚——對方能給出的條件,比小小的個體點心店優厚數十倍。

“所以他要是真的要走……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汪澤嘆了口氣說,“希望他的才能能到更大的平臺上發揮吧。”

身邊突然響起抽泣聲。汪澤轉身一看,流歌皺着眉頭,漲紅了臉,正在用手背抹眼淚。

“……怎麽又哭了……好好好,我明白了,要是你沒地方去的話,我問問開店的朋友……”

流歌不說話,一邊抹眼淚,一邊搖搖頭。

她就知道,全都是自己的錯。

那天段悅逢先是問了阿潇的事,然後問了店裏的事,再然後又讓她寫了字條給他——她再蠢,也明白這前因後果了。

只是她不懂,為什麽段悅逢偏偏就要跟自家作對。

“別急別急,你先別哭了……唉多大點事……”汪澤連忙拿了紙巾過來,“那個姓段的還說,我可以加盟他們的連鎖店——我回去跟曼莉商量一下,如果她也覺得這樣不錯的話,那我們還是在這裏開店啊,你也可以繼續留下來……”

“不行!反對!不加盟!”流歌大聲喊道,“都是他在搗鬼!不能順了他的意!”

汪澤愣了一下,咬着煙笑了。

“我也知道這些事有古怪,”他說,“但是現在一時也沒有別的辦法。總之……總之你先休息一下吧,這兩天就不營業了,也不用打掃這麽勤快,反正沒客人——這個鑰匙給你,如果你要出去,記得把門鎖上。”

說完他就走了。

時間是上午10點。

百葉窗間落下的陽光好像長了腳,從這一邊慢慢爬到了那一邊。

流歌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前,感覺自己腦袋裏也有什麽東西長了腳,鬧鬧哄哄地從這一邊跑到那一邊。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了。

雖然印象模糊,但她确乎記得,創世神,那個全身包攏在聖光裏的人對她說過,她的“複活”并不是完全的“重生”。

她這一次的生命是有時限的。

時間一到,創世神關了燈,夜晚降臨,她又睡着了。在這個世界見到的遇到的經歷到的,全都歸為虛無。

如果在那之前,她還沒有找到那個人,應該怎麽辦?

流歌不安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她會留在這家店裏,一是因為自己做了對不起老板的事,二是因為……她或許對那個點心師的身份抱存了一絲絲的僥幸——或許,僥幸。

但是現在他要走了,她該怎麽辦?

流歌咬了一會兒手指,轉頭望向桌子。

桌上是汪澤留下的鑰匙,店裏大門的,串在一個銀灰色的鑰匙環上,還挂了一個塑膠的小花仙玩偶,大概是托托給他的。

流歌走過去,把鑰匙揣進口袋,把貨架上的點心都放進她的小籃子裏,穿上前段時間為她定制的裙裝制服,重新梳了一遍辮子,鎖了門,走出店裏。

在創世神關燈之前,她至少得對這件事負起責任來。

雖然她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工作日的市區街頭,來去行人像排着隊的勤勉的工蟻。

流歌挎着籃子,站在了一個大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深吸一口氣——

“‘快樂王國糕餅屋’,新鮮現做的點心,健康美味,歡迎品嘗!”

塞着耳機的女孩子面無表情地走過,提着公文包的男人行色匆匆地走過,挽着手的情侶自說自笑地走過,推着嬰兒車的年輕媽媽停了一下,一聽到“快樂王國糕餅屋”的名字,馬上轉頭快步走過。

“我們的點心都是真材實料,沒有任何衛生安全問題!”流歌停了停,提高音量,“不要相信網上的假新聞!都是造謠!”

眼前的行人們停了下來,視線剎那間一起彙聚到她身上——然而僅僅一瞬,下一秒,他們又回到各自忙碌的日程中。

她聽到不遠處傳來壓低的議論聲。

“那邊說的是什麽事?”“黑作坊被曝光了,戳過蒼蠅的叉子給客人用,還有個孩子食物中毒了——朋友圈裏不是也有人在發嗎。”“那姑娘有點眼熟啊。”“上過電視吧,我記得在娛樂頻道見過。”“所以她們的店到底有沒有問題啊?”“誰知道呢,小心點總是好的,反正要吃蛋糕哪兒都能買到。”

流歌猛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身,兩個提着菜籃子的大媽像被驚到的老鼠,急急忙忙地走了。

流歌氣得發抖,但是又沒有辦法。她望望籃子,還是滿滿一籃點心,動都沒動過。

她已經在這裏站了将近一個小時,除了一堆不善意的眼神,沒有任何收獲。

再喊什麽口號,也是此地無銀,反而更讓人生疑。

難道這件事真的沒有辦法解決了嗎?

肚子不合時宜地餓了。那聲“咕嚕嚕”此刻聽來,像是對她這白費的一小時的嘲諷。

放了一天的蛋卷還是香香脆脆,面糊裏拌進了海苔粉,吃起來有一股海水似的鹹味。

昨天做的布朗尼小方入口即化,濕軟的蛋糕裏放了杏仁榛子葡萄幹,咀嚼的時候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只小松鼠。

小雞仔蛋黃酥——最後還是決定叫小雞仔了,雖然還沒來得及上架,全世界知道它們名字的大概只有當時在場的三個人。

流歌坐在路邊長椅上,把自己帶來的點心一口一口吃掉。

就算別人懷疑它們,嫌棄它們,她還是覺得它們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那些聽信謠言的人,一定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雖然制作點心的那個人……

制服口袋裏突然“沙拉”一響。流歌伸手摸了摸,是個玻璃瓶。

是她第一天送外賣的時候,點心師給她裝餅幹的瓶子。

現在裏面又裝滿了小餅幹。

她之前完全沒有發現。

正方的,橢圓的,圈圈的,小棍子,小星星……各種形狀,各種口味,比那天的小骰子豐富多了。

流歌打開蓋子,發現瓶蓋下面有張紙條。

——不能餓着肚子,吃飽了再想辦法。

落款時間是前天。

流歌從瓶子裏拿了一顆小星星放進嘴裏,“咔嚓”,唇齒間爆開一個奶香味的小炸彈。

要是那個人真的走了,以後就再也吃不到這樣的小餅幹了。

要是那個人真的走了,以後又餓了怎麽辦?

要是那個人真的走了,以後還會有……喜歡自己的人嗎?

“咔嚓”。

段悅逢眯着眼睛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字,是他那位開連鎖咖啡廳的朋友剛剛發來的短信。

蔣:他說雖然不知道是誰給我提供的情報,不過對他有一個很大的誤解

蔣:他說他其實不是點心師,做點心只是一個愛好

蔣:這不會是真的吧?你沒搞錯吧?別搞個家庭作坊的業餘選手來騙我啊【怒】

段悅逢:他具體是怎麽說的,原話?

蔣:差不多就是原話了!

蔣:他當時的語氣非常霸道總裁,印象深刻!

蔣:非常感謝你那位朋友對我的評價,不過他可能對我有個很大的誤會,我真正的職業并不是點心師

蔣: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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