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少女,一言不合就過肩摔
流歌還沒來得及說自己去哪兒了, 電話就被挂斷;她想也許老板也遇上了意料外的情況。
“也”的意思是,她已經意料外了一次。
她剛剛二話不說跑出門去,并不是頭腦發熱的結果。就算知道這樣十分莽撞, 她還是覺得,“當面對質”也許是最适合自己這樣的蠢貨的解決方式。
她要找到那個板寸頭, 揪着他的衣領轉上幾圈大風車,然後把他挂在牆上問問是不是他在搞鬼。
然而她跑了個空。
流歌又急急忙忙回到店裏, 發現前後門大開, 穿堂風“呼呼”地吹着,誰也不在。
電話卻一聲接一聲地吵個不停,好像一個被從午睡中驚醒的嬰兒。
流歌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過去曾有人說她的直覺是“野獸般的第六感”,然而卻從未出錯。挂了電話之後,她這種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了。
腳步聲從後門響起,然後是門軸轉動的聲音, 門扇合上的聲音。
“……你回來了?”意外的點心師。
“你去哪兒了?”意外的打工妹。
阿潇沒有回答, 往裏走了兩步, 皺了眉頭:“你去哪兒了?”
不容拒絕的反問。
“我去……找段悅逢,”流歌說, “我要問清楚, 他為什麽要針對我們——雖然還沒有證據, 不過……反正肯定是他!”
點心師不說話了,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只在太陽下的貓。
流歌抿了嘴低了頭,做好被他責罵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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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他說什麽她都認了, 本來就是她的錯。從蒼蠅開始,每一件事都因為自己的愚蠢引發。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她在過去的那一世也沒有經歷過,她只是感覺,事情似乎并沒有朝好的方向轉變。
甚至今天一早她還犯了個新鮮熱乎的大蠢。
夏末的陽光依然刺眼灼熱,但流歌卻覺得店裏好冷,又暗又冷,像她老家的小房子。
她看到腳下的地磚上映出了自己的臉。
過了一會兒,阿潇開口了。
“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
流歌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她擡起頭,看到點心師還是那副表情,皺着眉垂着眼,視線落在自己上方,飄忽不定,像雷雨前的蜻蜓。
流歌反應過來阿潇的意思了,剛才的自責全都燒成羞惱,“呼”的一聲把臉燒得紅紅的:“……什麽我要找的人,你想到哪兒去了!”
“我只是提前告訴你,”點心師說,“省得你浪費時間,浪費感情。”
“不管他說什麽她都認了”——這句話,收回。
流歌只覺得自己腦子裏蹿起一把火,被戳中心事的羞惱,被嘲諷的憤怒,簡直炸開滿天煙花。她朝前大跨一步,站到點心師跟前,仰起脖子:“那你也不是我要找的人啊。”
點心師一怔,眼神如她所願地暗了下來。
流歌從電視劇上學到一句話: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歡你。她覺得這話真是好用。
對,現在她就是仗着他喜歡她——假設是真的喜歡她。
她本想好好彌補自己闖的禍,結果嫌疑人沒找到,還被這個家夥一頓莫名其妙的奚落;如果是合情合理的指責,哪怕罵她幾句,她都認了,老老實實地認了,絕不頂嘴。偏偏他要說什麽……流歌的太陽穴開始跳了,大概是腦漿燒開了。
總之她很生氣——她怎麽能不生氣?就算沒有資格生氣,沒有時間生氣,還是要生氣;反正她是個莽撞的蠢貨!
“但至少……我不會……”阿潇吞吞吐吐地說着,把視線撇向一邊,似乎在考慮措辭,“我不會……害你。”
點心師露出了難得一見的表情,眼神在羞澀和惶惶之間搖擺不定。
流歌突然有一種得寸進尺的快感。
“你為什麽會知道我是來找人的,”她想起了這件事,“你還知道什麽?你知道那麽多關于我的事,卻不肯告訴我半點你自己的事——我怎麽能确定,你不會害我?”她又朝上仰起臉,捕捉到點心師閃爍的目光,“你一直不肯告訴我,是不是因為,你是我的敵人?”
阿潇的神情瞬間慌張起來:“不是的!”
——可疑。
他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視線左右一飄,再次冷靜下來。
“我已經把能說的都告訴你了,”阿潇說,“我沒有騙你,也不會做對你不利的事。”
“我怎麽知道!”
阿潇剛要開口,又咬了咬嘴唇,神情突然柔軟下來。好像那句沒出口的話孵化成了別的東西。
“不管你信不信,總之我不可能傷害我喜歡的人。”他說。
流歌的底氣瞬間像放進開水裏的面條,軟趴趴地癱了下來。她說不出話來了,呼吸的聲音突然大到蓋過心跳。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離那個人的臉有些太近了,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對淺褐色的瞳孔中的自己。
流歌立刻慫慫地後退一步。
“……這種話……你不是每天都要對很多人說嗎,”被噎了半天之後,流歌盯着地板說,“如果‘喜歡’要密碼,你的密碼一定是1234!”
“沒有啊,”阿潇說,“這麽多年,都只對你說過——雖然你一次也沒信過。”
“……前世的我也很聰明啊,沒有被騙到!”對地板說的。
阿潇笑了:“你可蠢了,不會煮雞蛋,字也寫得超難看,除了射擊,其他的事都做得亂七八糟。有次在路上撿到一只受傷的小鳥,大家說你是女孩子,比我們溫柔心細,就交給你照顧。結果你走着走着平地摔,把手裏的小鳥摔出去了。它還沒怎麽樣,你倒哭上了,邊哭邊跟它道歉……”阿潇停了停,看到面前的人已經變成一只紅得發亮的番茄。
“最蠢的還是被一塊巧克力——”
“對不起啊我一直都是這麽蠢!就是個只會把事情搞砸的廢物!”
阿潇一愣,自己一時多說了兩句,沒顧到讓她不高興了。
“沒有沒有,”他慌忙解釋,一邊說着一邊朝流歌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腦袋,“你是個很可靠的——”
伸出的手被猛地抓住,阿潇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天旋地轉,他的後背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眼前有一瞬間的金光四射。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仰天躺在了地板上。
一個幹脆利落的過肩摔。
“我是很蠢,”頭頂上方傳來女孩子的聲音,“但是我做的蠢事,我會自己努力彌補——不需要你假惺惺地……‘喜歡’我!”
阿潇沒有接話。他躺了一會兒,等後腦勺和背沒那麽疼了,從地上爬起來,撣撣衣服,從後門出去了。
之後的第二天,點心師沒有來上班。烤箱是冷的,榨汁機是幹的,貨架上的商品只剩下一半——那一半在今天的營業結束後也會被丢進垃圾桶。
汪澤打了阿潇一上午的電話,都無人接聽。
“他就沒說昨天去哪兒了?”汪澤問。
打工妹搖搖頭。
“也沒說今天要去哪兒?”
打工妹搖搖頭。
汪澤長出了一鼻子氣,又撥打了一次那個號碼——無人接聽。
昨天那個板寸頭說阿潇要跳槽,他本來是不信的,但是眼前這個情況讓他有些動搖。
大概四個月前,他因為賭博的惡習慘遭老婆嫌棄,一個人一天天地守着這家店,像條被丢掉的狗。他每天自己烤蛋糕,上貨,打掃衛生,然後打烊,把一個沒賣出去的前一天的蛋糕扔掉。
他每天的工作都重複地消耗着店裏的庫存,以及自己的時間,卻什麽也沒帶來。
然後那個奇怪的點心師來了,穿着一身剪裁合體,但是細看之下有些奇怪的白色襯衣。
汪澤說不出哪裏奇怪,他對衣着時尚并不是很在行,他想這也許是某種年輕人的穿衣風格。
這個男人一開始提出要在他的店裏工作的時候,汪澤直接回絕了。原因很簡單:他沒錢雇人。
“前三個月的工資,可以以後再說,”點心師當時是這麽說的,笑着勾起他的貓嘴,“三個月後,你就會有足夠付我工資的錢了。”
汪澤信了,在吃完他做的芝士蛋糕之後。
他問起他的姓名的時候,點心師說,可以叫自己阿潇。汪澤就沒有多問,同時也做好了他不會久留的心理準備——像這樣不願說出真名的人,他年輕時候見過很多,大家都有自己的原因,不必多追究。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生意越來越好,汪澤漸漸習慣了這個從天而降的強力外援。況且相處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他除了偶爾把自己關在廚房裏,不許人進去之外,也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于是汪澤完全把他當成了上天安排來拯救他的救世主——或者報恩的仙鶴。
他也忘記了他只是店裏的員工,是會走的這件事。
……難道是覺得這家店差不多到頭了,另謀高就去了?汪澤非常不安。
阿潇要是走了,這家店可能就真的——
“他不回來了。”流歌說。
“為什麽?他說什麽了?你怎麽知道的?”
流歌紅着臉扁扁嘴,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