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少女,夢見了自己的屍體

流歌聽到樹葉的“沙沙”聲。

她擡起頭, 看到天空上懸着一個銀白色的太陽,光芒冷冷的,沒有溫度。

頭頂是一片茂密如蓋的樹冠, 葉片泛着瑩瑩綠光;腳下是潮濕柔軟的泥土,各種顏色的小花自說自話地開着。她覺得小腿上有些癢, 那些纖長的草葉好像手指一樣,一下一下地撓着她, 落下的露水打濕了她的鞋子。

她四處望望, 看到枝頭挂着半透明的燈籠一樣的果實,看到墨綠小蛇吐着信子鑽進樹洞,巴掌大的甲蟲攀在樹幹上,甲殼在陽光下閃爍着寶石般的光澤。

一只金紅色的蝴蝶飄飄搖搖地飛來,在她面前一轉,又飄飄搖搖地飛走了, 好像被風吹動的樹葉。

流歌愣了神, 一時沒想起來自己在哪兒, 在做什麽。

垂下的右手裏握着什麽沉沉的東西,她擡起來一看——是她的弩。

她的手上還戴着慣用的手套。

腰上的皮帶挂着她的匕首, 背上的箭筒裏插着幾支羽箭。

身邊的某處又傳來樹葉的“沙沙”聲, 越來越近。

但此刻并沒有風, 她額前的頭發紋絲不動。

流歌立刻滑步藏身到一棵樹後,從背上抽出一支箭,扣在弦上,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架起弩。

又是一陣“沙沙”聲。流歌沒有片刻的遲疑, 在第一片葉子搖動的瞬間扣下扳機——

箭羽裂破空氣,她的記憶在這聲尖嘯中恢複了。

這是旅途中的某一天,在到達下一個城鎮之前,隊伍的口糧吃完了。于是,在成為狙擊手之前首先是名獵人的她來到林中打獵,為夥伴們尋找食物。

流歌的視線凝聚在羽箭飛去的方向。她想或許這也是一個夢境,睡眠之神又一次為她重現了被忘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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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叢裏傳來一聲悶響,有什麽東西哼了一聲,落在地上。

流歌沒有放下武器,又端着停了一會兒,确認沒有動靜之後,才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地上躺着一只小獸,一身褐色毛皮光亮得像蜂蜜。那支箭貫穿了它的腦門,它身下六條兒臂粗的小腿還在微微抽搐。

流歌把它撿起來,拔了箭,很熟練地用随身的繩索打了一個結,捆住後腿把它倒挂起來。

這些都和她記憶中的一樣。

然而她一時想不起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畢竟她在旅途中的狩獵不止這一次,每次的情形都十分相似——

流歌剎住了思路。

她每次狩獵的情形都很相似,就是說,眼下的這一次也和以往一樣:她的同伴們就在附近。

她只要走出叢林,找到自己進入林子前留下的記號,順着記號指引的方向,走上小半天,就可以看到隊伍的休息地。

可以看到那群大黃。

可以看到……她在找的那個人。

——說不定還有那個還不是點心師的時候的點心師。

流歌立刻收起武器,把打到的小獸甩到背上,擡頭确認了太陽的位置,從樹冠生長的形狀判斷東南西北,然後大步開跑。

她不知道這個夢能做多久,她要在醒來之前見到那些人。

草葉枯枝被踩踏着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在林中飛奔,驚起一路的栖鳥。視野中的景象不斷變化,然而她卻沒有奔跑的實感,甚至感覺不到風撲在臉上。她的每一步都好像踩着雲,輕得快要飛起來了。

眼前出現了一點遙遠的光亮,似乎是出口。

她終于跑出了樹林。

四周的畫面像潮水一樣襲來又褪去,視野中出現了一片荒涼的平原。

夾卷着沙子和碎石的風劈頭蓋臉地吹來。地面寸草不生,岩石被風化成各種詭異的形狀——像尖叫的人,像掙紮的貓。天空也被風沙遮蔽,太陽黃蒙蒙的,積了一層灰。

流歌眯了眼睛捂住口鼻,轉頭望向自己來的方向——那裏什麽都沒有,只有龜裂的土地,和陰森怪異的石頭。

她的手裏空了,弩不見了,背上的獵物也不見了。流歌覺得這個情形一派陌生,她不記得自己的旅途中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

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來過這裏。

肩膀突然一痛,她猛地縮起身體捂住肩頭。緩過氣來的時候,手掌上濕濕熱熱的——全是血跡。

肩膀像被什麽東西貫穿了。

流歌扯下一塊衣擺,勉強包紮了一下,但傷口還是像火燒,痛得她倒抽涼氣。

在被風沙掩蓋的地平線的那一頭,她恍惚看到了幾個人影——但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人影,還是又一片詭異的石林。

片刻的遲疑後,流歌朝那裏走去。

周圍的景象随着她的步伐飛快地變化,她的每一步都像把視野推進了幾百米。三五步後,她看到了剛才的人影的本尊。

不知道該說是人,還是屍體。

那些人體保持着或站立或半跪的姿勢,手中握着不同的武器。沙土埋住了他們的雙腿,模糊了他們的面容。流歌只能從他們的衣着和裝備勉強判斷,這是一隊冒險者。似乎是在某次戰鬥中,被時間定格。

流歌猶豫了一下,忍住了伸手觸摸的念頭。

不遠處有一座房子的廢墟,只剩下了半堵牆和一扇破損的窗。流歌朝那裏走過去,只邁了一步便到了廢墟當中。

她看到了一具倚牆坐倒的……人體。

腰上挂着匕首,身邊散落着幾支羽箭。

膝蓋上放着一把弩,表面已經風化斑駁了。

流歌的視線幾乎是蠕動着往上移。

她看到了兩束幹枯的發辮,一左一右;肩膀上的護甲破得不成樣子,似乎是被什麽東西戳穿了。

視線顫動了一下,流歌閉了閉眼,穩住呼吸。她聽到自己的心跳,這或許是天地間唯一的聲響。

心跳到第十下的時候,流歌睜開眼了。

眼前是一塊低矮的天花板,角落有些返潮的水跡。

枕邊的電子鬧鐘“嘀嘀嘀”地響了起來。

那次婚禮的視頻和照片被放到本地論壇,帖子三天的浏覽量就破了萬,更多的人知道了小學商店街上的這家點心店——以及店裏英俊的點心師。新娘也預訂了一整年的茶點供應,加上她的名媛朋友的單子,每天光是外賣就忙得送不過來。

汪澤覺得,是不是該再雇個人了?

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已經給得起工資了!

尤其是看到那個免費打工妹呵欠連天地收銀的樣子,汪澤更開始反思,是不是這幾天的業務太繁忙,工作量太大,讓她睡眠不足,白天都沒精神幹活了?

收銀結賬的時候沒精神,可是會出大事的!

流歌打了這個小時的第七個呵欠的時候,汪澤上去拍了拍她的肩,慈祥地笑道:“你去休息吧,我來收銀。”

流歌望了望店裏滿座的餐桌,和收銀機前的長隊。

“……沒事沒事,不用擔心,這些我忙得過來,”汪澤趕緊說,“你快去休息,小睡一會兒也好。”

“外賣……?”一聽就是沒睡好的沙啞的嗓音。

“讓阿潇去,他上次自己說要送的,結果一趟都沒去!”

流歌眯着眼睛點點頭,搖搖晃晃地朝倉庫走去。

店門上的風鈴“稀裏嘩啦”地響了,一個男人推門進來,帶着一道深秋的寒風。

汪澤臉上慈愛的笑容僵住了。

“回來回來!休息什麽,這麽忙!”他頭也不回地喊住了身後的流歌,“去,去倒茶!”

然後他轉向門口的男人——笑得更大了,從慈愛的笑容轉成了谄媚的笑容。

“你今天怎麽有空啊老板……”說着直接迎了上去,“真是的,要來也不先打個電話……我們也好招待一下……”

進來的男人也笑了笑——只有一邊的嘴角笑了。他穿了一身毛料風衣,留了一撇小胡子,身後緊跟着兩個又高又壯的西裝男——和小店前後門的是一個規格。

“我就是路過,看到你的店,順便進來看看,”他朝四下掃了一眼,“最近……生意不錯?”

流歌扒着門縫朝前廳張望了一會兒,然後提起燒開的茶壺,準備泡茶。

“那個是老板的債主,”正在幹活的點心師說,“他來了肯定沒啥好事。”

流歌點點頭,手裏的茶壺一時沒提穩,“嘩啦啦”地灑了大半壺開水。滾燙的水珠濺在她的手背上,她吃痛地一松手,直接把茶壺甩了出去。

——糟了!她想這麽叫,但是嗓子啞得叫不出聲。

幾乎在同一瞬間,旁邊的點心師一伸手就抓住了壺柄,水一滴都沒灑出來。

然後他穩穩地把水注入茶杯。

“今天怎麽沒精神,”他側過身看了看她的臉,“沒睡好?”

流歌又緩慢地點點頭:一晚上都沒睡好。

還夢見了自己的屍體。

阿潇又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把茶杯放在托盤上,端了起來:“我去送,你休息去吧。”

沒等流歌開口,他就拉開廚房門走了出去。然後前廳傳來一陣女孩子的歡呼。

流歌看了看牆上的挂鐘:上午10點。她從來沒有在這個時候困過,也許自己真的應該去補一覺。

雖然大腦因為睡眠不足而昏昏沉沉,連反應都變遲鈍了,但她清楚地記得昨晚的夢境。

那是前一世的她不可能見到的景象。

自己和夥伴倒在了荒無人煙,沙塵蔽日的曠野。幾乎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戰鬥的姿勢,化成風沙裏的雕像。

她不記得那具體是哪裏,但肯定不是大魔王的城堡。

可是創世神又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是在與大魔王的戰鬥中死去的。

流歌拍拍腦袋,思路太亂,還是先睡一覺比較重要;比起下午的工作來,前世根本沒什麽要緊。

反正都已經死了。

她一頭栽倒在還沒收拾的床鋪上,荒漠中的畫面再次出現在腦中,好像一本重新打開的書。

流歌突然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那裏。

有一個人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_(:з」∠)_下一章開始最終卷,希望能在農歷年底前順利完結(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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