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少女,你家的店被抵押了

汪澤一進門, 還什麽都沒說,就往大門上挂了一塊“臨時休業”的牌子,然後把流歌喊出來端茶送水。

流歌把泡好的茶在桌子上放下, 看着老板和那個西裝男前前後後轉了幾圈。那男人大概四十出頭,戴着一副無框眼鏡, 先前沒見過的陌生長相,身上的衣服挺括得像紙板。

汪澤帶着他看看廚房又看看倉庫, 然後兩人坐到角落的桌子邊上, 小聲說話去了。

流歌引以為豪的技能之一:能聽到五十米外毛毛蟲啃樹葉的聲音——在野外生存中習得的。

“這商鋪是我自己的,買了有五年了,實用面積48平左右,其他資料我前天已經提交了,生意也挺不錯的,算是——嘿嘿——算是有點知名度吧……你可以去看看我們微博, 就是店名, 粉絲很多的!”汪澤壓着聲音說, “所以你看……這麽……行嗎?”

在店內另一角的流歌聽得很清楚,就是沒聽懂。

背對她坐着的西裝男幾乎沒想就接了上去:“人氣什麽的我們倒是不在意, 畢竟你抵押的是商鋪, 不是這家店, 就算萬一需要資産保全——”

“我是說……還款能力!我肯定還得出的啊!”

“我懂你的意思,”西裝男說,“但你也得明白,我們考慮的是你這家商鋪的位置和面積, 其他的不用說這麽多。”

“……嗯,對,你說得對,”汪澤讪讪地點點頭,“诶對了,要吃蛋糕嗎?我家點心師手藝很好的,還上過電視!”

“……不用了,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如果你沒有其他事的話,我這就告辭了。”男人說着就站了起來。

汪澤趕緊伸手攔住他,然後三兩步走向廚房:“帶幾個蛋糕去吧,真的挺好吃的。”

汪澤拉開了廚房的門,一股麥香熱烘烘地撲了出來。

“咣當——”托盤落地的聲音。

“不好意思,今天臨時店休,暫不接單。”

流歌挂了電話,轉頭朝店門口望了望。西裝男走了,“臨時休業”的牌子還挂在大門上,被風吹得晃晃悠悠的,引得不時有路人停下來朝店裏張望。

Advertisement

流歌覺得店裏的氣氛,古怪得像被潑了一整個沼澤的泥漿。

“不是你想的那樣啦,”汪澤觍着臉說,“我怎麽會賣了店呢”。

他伸手要去摸托托的腦袋,被托托一巴掌打開。

“那剛才那個人來幹嘛?你和他說什麽?別以為我沒聽見,他明明說了,你能拿到錢!”

半小時前汪澤才剛進來,托托就躲進廚房去了,流歌一時也沒想到這件事——她還以為汪澤有客人,暫時沒那個工夫注意到廚房裏的托托。

然後汪澤打開了廚房的門,托托就站在門口,瞪着眼咬着嘴,滿臉鼻涕眼淚,臉漲得紅紅的,好像一個剛洗過的番茄。她手裏的托盤掉在地上,“咣當”一聲,驚起窗外的麻雀。

剛出爐的吐司面包也掉下來了,在地上滾了幾滾。

現在汪澤低着頭坐在桌子旁邊,一邊接受氣哭了的女兒的審問,一邊給氣哭了的女兒遞紙巾。

“……所以都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啊,”汪澤抓抓腦袋,“我沒有要賣店……店名還是我們托托取的呢,我怎麽會賣掉?”

“那你是要拿這家店去幹嘛?你說呀!”

汪澤抿着嘴唇,不說話了。他轉頭掏了根煙,朝流歌的方向望了一眼。

實心眼的打工妹讀不懂他的意思,是讓她回避,還是讓她幫忙。

就這一猶豫的工夫,托托推開桌子跳下椅子,一頭撞開店門跑了出去。

“我要去告訴媽媽!你又要做壞事!”

她像只小羊一樣跑着消失在街角了。

流歌看看托托跑走的方向,又轉頭看看汪澤。

汪澤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只是大嘆一口氣,把腿架在桌子上,點了煙。小店裏第一次彌漫起煙草燃燒的味道。

流歌默默地回到廚房,收拾托托留下的東西。

“那個人是銀行的,”汪澤一個人在前廳說,對着空氣裏的煙味,“我想把鋪子抵押了,去申請貸款,拿貸款把債還了,然後再慢慢還貸……”

“拆東牆補西牆啊。”流歌說。

“……你居然知道這句話?”

“聽隔壁阿姨說過。”流歌一邊說,一邊彎腰撿起托托做的吐司面包,戳了戳,軟乎乎的,還熱着。

雖然店裏打掃得很幹淨,地上幾乎沒有什麽灰塵,但剛出爐的面包還沒吃就被摔了,還是讓流歌心疼了好一會兒。

何況這還是托托親手做的,一個人做的。

流歌掰開手裏的吐司,一股溫熱的麥香飄了出來。雪白的面包像雲朵一樣綿密,裏面是滿滿的葡萄幹。

剛才托托說,爸爸不喜歡豆沙椰蓉巧克力這些甜味的吐司,葡萄幹酸酸甜甜的,倒是還能吃兩塊。

“吃吐司嗎?”流歌問。

“那個不是掉地上了麽,扔了吧。”汪澤說。

“托托做的。”

汪澤愣了一下,又吸了口煙:“扔了吧,她這點随我,沒什麽廚藝天賦,就是做着玩的。”

流歌看看手裏的面包,掐了一塊下來,放進嘴裏。

——确實沒什麽天賦。

面包只是看起來綿密,其實軟趴趴的,口感像泡爛的棉花,面團裏還有不少沒揉開的結塊的面粉;葡萄幹認真地挑過洗過,但是沒瀝幹就放進去了,那些水珠在烤箱裏蒸發之後,給面包戳出一個個小洞。

這塊葡萄幹吐司真的很難吃——流歌很想這麽說。

但是她嘴裏有小麥粉的香味,和葡萄幹濕潤的酸甜。

“……這個面包有味道啊。”流歌說着轉頭探向前廳,然而那裏已經一個人都不在了。

小毛驢“突突突”地在路上跑着,深冬的寒風吹在臉上像貼面的冰水。流歌呼了一口氣,白色的水汽立刻被風扯散了。

今天雖然是周一,但大概因為昨天店休的關系,外賣的數量比平時還多一些。流歌從早上開始就騎着毛驢縱橫馳騁在大街小巷,現在是下午三點,車上的保溫箱裏還有兩份要送的蛋糕。

雖然昨天似乎發生了一些她不懂的事,但今天一早汪澤就照常來店裏了,叼着沒點的煙忙裏忙外,忙進忙出——只是沒看見老板娘。

流歌昨天跟遲到的點心師借了手機,上網查了關于老板說的“借貸”的事。她看了好久,看了好多,還是看不太懂——但總之她能做的事,只有認真工作,努力賺錢,讓“快樂王國”糕餅屋繼續開下去吧?

必須要開下去,不能讓銀行把店給拆了,流歌想。

中間似乎有點誤會。

倒數第二份外賣送完了,流歌在路邊停下毛驢,擡頭看看遠處的大鐘樓,然後掏出口袋裏的小本,翻到了最後那家的地址——離這裏大概15分鐘的路程,繞過兩個大十字路口的話,10分鐘內就能送到。

騎毛驢送外賣的第五天,她已經熟知這一片所有的小路近道。

流歌收回小本,打開後座的保溫箱看了看——東西還在,好好的,然後跨上毛驢重新發動,準備出發。

她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小孩子的哭叫聲,男孩子,不到十歲的男孩子。

還有差不多同齡的男孩子的怒罵聲。

流歌聽到了周拆拆的聲音。

她遲疑了半秒,立刻調轉車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趕去。

百來米外的小公園,周一下午三點并沒有多少游人。流歌一眼就看見了那群圍聚在一起的小學生——四五個站着的,一個坐着的,還在哭。她馬上停了車,撒腿飛跑過去。

“你們在這幹嘛?不上課嗎?你們老師知道嗎!”

站着的小學生裏有一個轉過頭來了,是周拆拆。

“……關你屁事。”周拆拆也認出她了。

流歌一下子剎住腳步。

她看到坐在地上哭着的那個男孩子被兩個人按着,外套被扯掉了扣子,身上臉上全是爛泥,腦袋上還糊了一大塊黑黃黑黃的東西,冒着一股惡臭。

“……你們這是在幹嘛,不要欺負人啊!”流歌剛說完,那個男孩子“哇”地一聲叫了起來,比剛才哭得更兇了。

周拆拆擡腿就踹了他一腳。

流歌一步上前把他拉開:“有什麽深仇大恨非要動手?動手有本事一對一啊!你叫那麽多人來算什麽英雄!”

她原本以為周拆拆說自己是拆哥,只是叫着玩的呢。

周拆拆擦了擦鼻子,甩了她一眼:“他把我的狗打傷了。”

“你的狗?”

“路上撿的。”周拆拆說着又要去踹他,被流歌一把拉住。

“才不是你的狗!那……那就是條野狗!”地上的男孩子大聲吼道,帶着哭腔。

“現在開始是我的狗了!”周拆拆吼了回去,“就算是沒主的野狗,你也不能打它!它做錯了什麽,你要拿水管揍它!”

“到底怎麽回事!”流歌更大聲地吼,“他打狗你也不能打他啊!你今天打了他,他明天又去打別的小狗洩憤怎麽辦!”

周拆拆一愣,轉過頭:“……有道理,那你說怎麽辦?”

流歌也愣了,看看周拆拆又看看地上的小男孩:“……不知道,要不……你以後天天跟着他?上學放學同進同出,然後就能……就能成為好朋友了。”

周拆拆想了想,一揮手:“接着打。”

旁邊小胖子的拳頭還沒落下,地上挨打的小男孩又扯着嗓子叫了起來。公園路口立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這邊過來的。

“有人來了!”“走走走!”拆哥的小弟立刻作鳥獸散。

流歌轉頭一看,一個男人急匆匆地朝這邊跑了過來,邊跑邊罵,大概是地上的孩子的家長。她趕緊把周拆拆的衣領一提,像拎麻袋一樣把他丢上小毛驢,插了鑰匙擰了油門,“突突突”地逃離現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