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長岚落水記
馬車在山間小路上緩慢的前行着,長岚因着是第一次坐這樣的車,左顧右盼滿眼的新奇,相較于她的不老實,坐在對面的齊潇卻是安靜非常,雙目微閉,身子随着馬車的搖晃而輕輕晃動,一副睡着了的模樣。
新鮮勁一過,長岚便彎了腰,将手肘搭在膝蓋上,一手托着腮,靜靜的看着齊潇。
師父從神仙到凡人,脾性倒是變了不少。許是因他說不了話的緣故,她不能知曉他在想什麽,就連他比劃的那些手勢她也一概不懂。所以她只能悄悄觀察他的眼睛,從中探查他情緒的波動。
只是那雙眼睛,早沒了原本那琉璃般的光芒,似是經過了歲月時光的打磨,幽暗深邃了許多。
所以她也确定不了,師父坦露出的神色,究竟是他的情緒,還是他想讓旁人看到的情緒。
正思慮間,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少主,是沈家大小姐。”
齊武的聲音傳了進來,齊潇緩緩的睜開了雙眸,幽深的眸光沒有一絲困倦,就那樣直直的迎上了長岚的目光。
四目相對片刻,長岚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偷瞧他太過入神,不僅忘了移開視線,就連馬車已經進了城都忽略了。
她掩飾着輕咳了一聲,本想說點什麽緩解下尴尬,但還沒等開口,齊潇卻先避開了她的目光,起身撩起簾子下了車。
長岚愣了一下,跟了下去。
雙腳方在地面站定,一道低柔欲泣的聲音就傳入了她的耳中。
“潇哥哥,你怎地今日才回來？”
無論是這語氣還是這……稱呼,聽得長岚頗不自在。她看向說話的人,在看清她的樣貌時,委實驚了一驚。
那站在祁霄身前,身着淡藍紗裙的女子,不正是——師父那未婚妻,天君的親妹朝顏神女麽？
神女莫不是也憂心師父,才跟着來了凡間？只是瞧着眼下這狀況,朝顏周身仙氣全無,俨然普通凡人一個,莫不是……她也學着師父下凡來經歷凡間疾苦？
只是經歷便經歷,凡界這麽大,怎麽偏巧就遇上了呢？
“喂,”長岚湊到齊武身側,小聲問道,“這女子是誰？”
“沈家大小姐沈星月,少爺青梅竹馬的兒時玩伴。”
“……”長岚向前方齊潇的背影投了個怨憤的眼神,若不是他交代司命看着她練習術法,她一定是那個從小便陪着師父的人。
“潇哥哥,”沈星月接過奴婢遞來的東西,猶豫了一陣,将手伸到了齊潇的面前,“前日城西張家又來提親,如今我已親口允下了這親事,十日之後還望潇哥哥能來喝一杯妹妹的喜酒。”
長岚不可置信的挑了挑眉。
這一世,朝顏神女要嫁的竟然不是師父？
“潇哥哥,你我自小青梅竹馬,感情深厚,無奈你……”說着,沈星月一擡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珠,“無奈爹娘因你生來……看來,你我當真是有緣無分了。”
雖然她說的隐晦,但長岚瞬間便聽明白了,沈星月要嫁給他人,不是因為別的,竟然是因為師父天生殘疾。要嫁便痛痛快快的嫁好了,卻又做這樣一副委屈無助的模樣,明晃晃的是想惹師父的憐愛。
而師父……長岚将視線落在齊潇的背影上,只覺的那背影單薄落寞,雖然挺拔,但卻有種數不出的悵然。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的握着,他似乎略低了頭,正在看沈星月遞過來的大紅喜帖。
或許,是在猶豫接還是不接罷。
他這模樣,長岚看了心疼。所以就算是冒着将來被師父責罰的風險,她也不能讓師父受如此委屈。打定了主意之後,她擡腳緩步走了過去。
“潇哥哥……”長岚學着沈星月的語氣,嬌嬌柔柔的叫了一聲,雖然這聲音聽起來有點惡心,但為了師父必須要忍。一手環上了齊潇的手臂,一手拿過了沈星月遞過來的請柬,“既然是沈姑娘大婚,我們定然前去,除了恭賀之外,還要沾沾喜氣。”
沈星月根本沒料到,齊潇的身邊除了她還會有其他的女人,所以在看到長岚時,驚訝一番過後,目光朦胧的看向了齊潇。
“潇哥哥,她、她是……”
齊潇低頭看着長岚,神色複雜。
長岚心虛的不敢看他,只是死死的抱着他想要拽出去的手臂,笑着說:“我是潇哥哥的遠房表妹,此番和哥哥回來,就是為了順應父母之意完婚的,成親之日沈姑娘也一定要來。”
“你、你……”沈星月腳步虛浮的退後了一步,伸手指着長岚,一副受了蒙騙的模樣,“不可能不可能,潇哥哥有個遠房表妹我怎麽不知,而且這次潇哥哥離開梅城,不是因為城外的生意出了些問題,前去處理的麽？”
長岚眼珠子一轉,道:“沈姑娘和令尊令堂嫌我潇哥哥天生殘疾,對我哥哥不過虛與委蛇,我潇哥哥又何必對你們真心以待？”頓了頓,她才壯着膽子看向齊潇,“幸好哥哥沒有,否則一顆真心錯付,便不值得了。”
長岚仔細的看着齊潇,發現他深邃的眸子中毫無情緒,根本分不清是喜是怒。這神色,倒是讓她心裏咯噔了一聲,瞬間沒了底,抱着他手臂的手,也不自覺的放松了力道。
“潇哥哥,她……她說的可是真的？”
長岚暗暗的皺了下眉頭,她曉得只要齊潇搖一下頭,方才所做的就都前功盡棄了。
只是……
手上驀地一暖,長岚驚訝低頭,正巧看到了齊潇的手落在了她即将滑落的手上,繼而又擡頭,看到了他微挑的唇角,似乎在對着她笑。
然後一下又一下的輕點了頭。
長岚心上猛地一松。看來,齊潇是願意同她将這出戲唱完了。
見了他點頭,沈星月愣了一下之後,凄婉一笑轉身大步離開了。下一刻,齊潇的手陡然松開,手臂也從她的手中掙脫出來,再沒看她一眼,也轉身走了。
“師……”長岚看着他怒氣沖沖的背影,低聲道,“原來無論是天上還是凡間,你都只喜歡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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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武覺得,長岚的臉皮真是比城牆還厚。
一個姑娘家,不知矜持與羞恥為何物,竟然當街說出那種話來，惹的少主生氣不說,竟還巴巴的跟着來到了他們府上。
可是少主一回府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沒說留她也沒說不留她,最後他只能在客房裏給她選了一間,暫且安排她住下了。
天色漸晚。
長岚躺在床榻上,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把玩着沈星月的成親喜帖。她思來想去,這東西還是應當交還給齊潇,而且她應該鼓勵他,如若是真心喜歡沈星月,大可以放手一搏,反正男未婚女未嫁的,何苦自己傷懷。
雖然這樣做她會覺得有些難過,但……她來凡界是為了護師父一世平安喜樂的,而不是為了占他一世的便宜。
打定了主意,長岚出了房門。
皓月當空,繁星點點,倒是将這黑夜照亮了不少。長岚沿着門前的石子小路快步的走着,卻不想在前方花園假山拐角處,看到了他蕭索的背影。
她略一猶豫後,擡腳跟了過去。
長岚對齊府根本不熟,她繞過假山後,見前方遠處波光粼粼,似是園中小湖,湖邊堆積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石頭。而此時,齊潇正緩步走在那石頭之上,朝着湖面的方向而去。
難不成……師父因娶不到沈星月,已經傷懷到想要投湖自盡了？
不可以!他不能死,她也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死!
“師父,不要!”
長岚幾步跑到了齊潇身側,伸手想要抓他的衣袖,但眼看就要抓到時,腳下卻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腳,身子一陣搖晃過後,直接朝着湖面撲了過去。
齊潇被她的突然出現吓了一跳,但還是馬上反應過來,閃電般伸手握上她的手腕,但為時已晚,她栽下去的勢頭已經無法挽回,最後只聽噗通一聲,兩人一同掉到了湖裏。
長岚雖是紅蓮化生,但突然掉進水裏,還是不免嗆了幾口水。正掙紮間,腰間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扣緊,有人将她從水裏提了起來。
月色之下,齊潇的黑發,臉頰都在滴水,竟有一種別樣的魅惑。
“師……師父……”長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角處瞥到沾了水的大紅喜帖時才反應過來,“我、我是來送這個的,少爺你別難過,若你真的喜歡沈姑娘,長岚可以幫你把她搶過來。”
手臂下的身子被凍得發抖,可她瑩白的臉上卻是一臉的認真。齊潇眉頭輕皺了下,薄唇動了幾動,才發現自己忘了他根本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少主您沒事罷？”齊武聽見聲響趕了過來,将手遞了過去,“湖水寒涼,少主快拉住我的手!”
齊潇伸過手去,被齊武從湖中拉了出來。長岚自己游到了岸邊,正要努力自己爬上去,卻見到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只骨節勻稱的手掌。
視線沿着手掌向上,落在了正彎腰淡笑的齊潇臉上。
上來。
月色之下,她看清了他的口型,無聲的重複着這樣簡單的兩個字。
長岚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将手交到了他手中,随着他的力道從湖水中抽身而出。一陣涼風起,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齊潇見她渾身濕透的模樣,心底輕嘆過後,再次動了動唇。
回去罷。
确定長岚看清他說的話後,他便轉身離開了。月色之下,長岚看着他的背影,眸光中有東西在一點點的沉澱。
她想,聽到他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