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自那日王熙鳳特意在家中迎了黛玉平安之後,便又回了寧國府中去忙着秦可卿的喪事去了。
因着時間緊迫,事務繁多,倒是好好忙了一陣。幸而之前辭了管家之事,因此雖京中紅事白事許多,到底不用她去忙活了,很是省了她一番功夫。
至于平安黛玉二人,平日裏自然是日日去向着賈母晨昏定醒。待到請過了安,則是呆在墨韻房中,黛玉同着張嬷嬷學着各項管家事宜,墨韻則在一邊拿着《四書》對着平安細細教導。偶爾若是春光正好,也同着三春姊妹一起在花園中好好頑上一番。
倒是寶玉,自從那日見過了黛玉,開始還天天來尋黛玉一同玩耍,然而次次都被張嬷嬷給拒了。時間長了,也沒了一開始的興致,甚至有的時候見着了張嬷嬷,明明張嬷嬷對着他都是笑着的,他卻總能想象出之前張嬷嬷對着他一臉嚴肅刻板的恐怖樣子。
又因着秦可卿去世,他很是擔心秦鐘,因此平日裏除了偶爾姊妹聚會之時回出現幾次,大部分的時間倒是同着秦鐘一起呆在東府了。
黛玉開始因着見他面熟,倒是對着寶玉很有幾分好奇。然而一面因着張嬷嬷的教導,對着寶玉日日來尋她也有了幾分的不耐煩,再加上之前張嬷嬷提前與她說的襲人的事情,心中倒是對着賈寶玉厭了兩分,平日裏來往之時也同他保持了幾分的距離。
又過了幾日,終于到了伴宿之夕,為着第二日送葬事宜,王熙鳳幹脆這一夜就呆在了寧國府。到了第二日天明開始送葬,這場面如何宏大自是不用多說。便是前來送殡的,哪一個拿出去不是衆人巴結的對象?就是“八公”中的剩下六家,來的皆是那襲爵之人,更別說還有那些各家的王孫公子了。
走了不多久,便見着東平南安,西寧北靜四王特地為着秦氏設下的祭棚,那北靜王水溶因念着當年彼此祖父相與之情,竟是特特換了素服前來祭奠。
這一切自是被微服前來的水靖與陸子秋等人一一看在了眼中。
水靖倒也不是特地就為了來看着秦氏喪葬而來。不過是今日難得的了空,想着出來逛逛,順便吃上,咳,體察民情罷了。又見着今日着水溶下了朝之後不似以往四平八穩離開,看着倒是有些匆忙,因此來了幾分興致。本想着跟着一同來看看水溶的八卦,卻不想竟是看見這麽一場好戲。
水靖同着陸子秋站的地方也偏,兩人的打扮也同着一般的富裕人家沒什麽區別,因此一時之間倒是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們。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着水奕學來的習慣,明明是春天,水靖卻已經拿着一把扇子扇啊扇的,生怕人家看不見似的。他同着陸子秋談論着着秦可卿出殡的盛狀,雖是笑盈盈說出來的話,卻是帶着一股涼氣,叫人聽了就不舒服。當然,依着陸子秋的脾氣,大部分的時間也不過是他在說,陸子秋在一邊默默聽着罷了。
說的時間長了,水靖也實在受不了了,他合起了手中的扇子,向着陸子秋輕輕敲了兩下,一臉匪夷所思道:“你這個樣子,哪裏有小姑娘會喜歡?聽說你看上的那位林家姑娘可是飽讀詩書之士,她爹林海也是一個清俊溫雅之人,若是見了你,看不上你,那可怎麽辦?”
聽着水靖一言不合就說他家将來的夫人看不上他,便是陸子秋修養再好,也不由得默默黑了臉,沉默了半晌才道:“她不會。”
水靖一聽來了興致,道:“你怎知道她不會?你可知道她現在就住在那榮國府,聽聞榮國府中那位寶玉公子可最是惜花憐花的,何況他還長着一張風流俊俏的臉。現在的小姑娘,最愛的就是這種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何況林姑娘同他還日日對着,若是論長相,你可是比不過人家。”
陸子秋忍了又忍,若非心中還念着這人是當今聖上,怕是一刀砍上去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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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秋的臉青了又紫,紫了又黑,到最後終于還是把那大不敬的念頭給壓了下去,咬着牙道:“還請舅舅莫要談論了,這有損女子聲譽。”
水靖本還想再說,卻見着一邊有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一臉躊躇,看着像是想要上前,這才住了嘴。
那男子衣裳看着只有五六成新,然而卻是幹幹淨淨的,便是有些地方破了小洞,也用着布仔仔細細補上了。人雖貧窮,眼神卻極清正。他站在離着水靖等人不遠的地方,眼睛直望着這邊,面上呈現出了一種想過來卻又不敢過來的神情。
最終,這男子似是下定了決心,猶豫了一會兒便握着拳頭慢慢過來了。
水靖同着陸子秋見着男子這般,知道這男子怕是有事要問,又見他猶豫,卻也不催,只站着笑着看着男子,等着他先開口說話。
男子個子不高,擡頭看了看水靖與陸子秋兩人又低下了頭。眼見着兩人并沒有露出什麽嫌棄的表情,男子心中也稍稍定了些。
他咽了咽口水,又咳了兩下清了清嗓子,瑟縮着身子,不時擡起頭慌張地看兩眼,一邊結結巴巴對着水靖道:“敢問,敢問兄臺手中的扇子,也是前朝大家趙公之手書?”
水靖明白了男子來的原因,也溫聲答道:“兄臺倒是好眼力,這扇子卻是趙公手書。”
得了水靖的回答,這男子原本瑟縮着的身子猛的舒展開了,面上的神情也少了幾份的緊張,多了些狂喜:“方才我見着兄臺用這扇子便覺得上面的字畫有些眼熟,原以為是我看錯了,卻不想竟是真的!”
說罷,眼見着水靖一臉的驚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麽,生怕自己冒犯了水靖,連忙又縮回了身子,小聲解釋道:“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自幼家中存着趙公幾把扇子,因此對這些有些研究。今日見着兄臺也有,因此,因此有些激動罷了。”說着又向着水靖躬身行了大禮,道:“還請兄臺原諒!”
水靖連忙将人扶起,道:“這有什麽要原諒的?今日倒是遇見了同好,倒是有緣。不若咱們去那邊的歸元樓,點上些酒菜,邊吃邊談?”
男子有些心動,然而聽說要去歸元樓,卻是有些遲疑。最後他還是漲紅了臉色,向着水靖道:“并非小弟不識好歹,只是一則今日不過見着同好,因此上來詢問,二則實在囊中羞澀,倒是辜負了兄臺的美意了。”
水靖哈哈一笑,拍了拍男子道:“這有什麽,就如兄臺所說,不過都是碰見了同好罷了,即使如此,那與我個面子,叫我請上一頓又何妨?兄臺還是快快随我一道去吧!”
男子聽了還是有些猶豫,道:“怎能讓兄臺破費?”
水靖見他還在猶豫,一把拉過了他向前走,邊走邊道:“兄臺就當幫幫我,我後面這位小哥乃是我外甥,日日盯着我喝酒。今日碰上兄臺,他定是沒辦法攔了。等會兒叫他一人坐一邊,咱們兩好好說說話……”兩人說話聲随着遠去漸漸也淡了下來。
陸子秋被水靖故意遺忘在原地,盯着兩人遠去的背影,好一會兒之後才搖了搖頭,急忙跟了上去。
帶了酒樓,坐下來之後,水靖才知道這男子姓石,名浩,雖是家貧,然而卻藏着二十多把趙公真跡。
水靖很是疑惑,向着石浩問道:“既是石兄家中存着這麽多真跡,何不賣了兩把換些金銀,也叫日子好過些呢?”
石浩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金兄怎能說出這種話,這些扇子都是祖上留下來給我的,怎能叫這些阿堵物給污了呢?日子雖是不好過,然而到底可以過下去,可是這扇子給了別人家,卻是再也回不來了。更何況,在我手上,我至少能保證我會好好珍藏這些扇子,給了別人,”他苦笑了一聲道:“若是好好珍藏便也罷了,若只是貪着這趙公的名聲,得了扇子到處炫耀,怕是這扇子中的真靈也是要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