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初秋的樓臺又冷又冰,有風吹過,抖起劉焱寬大的校服衣擺,倒顯得她幾分嬌小,她微眯着眼睛,居高臨下,眼神有些恍惚,明明看的很遠,卻又沒有定焦。
孫祺雙手抓着鏽跡斑斑的低矮欄杆,腦袋靠在上面,雙腿淩空懶散擺動着,無聊中仰頭嗚咽了聲,黃昏璀璨的晚霞卻又裹挾着冷淡的光,有意無意就看見對面教學樓中層簇擁着一群人,她好奇的打量了會兒,情勢也就剎那間明晰了。
過了會兒,孫祺啐了口,漫不經心的說,“徐婕又他媽鬧事,剛進班的小姑娘,長得還挺秀氣的,昨天被堵在廁所裏,最後一身臭味第一天就沒敢上課。”
劉焱順着她的話看向不遠處,幾個女生痞裏痞氣的圍成一團,留給她懶懶的背影,她坐直了些,果然,徐婕朝着什麽東西使勁踢了下,看不見正臉,倒是整個人用力過猛囫囵趔趄,旁邊的人急忙扶住她。
被圍獵的小姑娘在呵斥下哆哆嗦嗦站了起來,明明直挺挺的腰杆,現在卻傷痕累累,頭發紛亂,一邊讨饒一邊嗚咽,最後聽話的跪*趴在地上,有了圍欄這個遮擋物,劉焱沒興趣繼續探究。
孫祺又漫無目的的瞟向校門口,她和劉焱是因為打掃的緣故留下來,又因為偷懶的原因上了樓臺,這個時候學校已經沒幾個人,所以校門口幾個男生勾肩搭背總能引起她的注意。
推推搡搡三五成群,個子都高高大大,穿的校服,同是高三年級的,低頭不見擡頭見,孫祺基本認識,倒是有一個,一直低着腦袋,像是新來的。
這個時候劉焱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孫祺擡頭看她,“怎麽,現在就回去?”
劉焱“嗯”了下,“回家還有事。”
孫祺撇撇嘴,跟着她站了起來,也拍了拍衣服,親昵的挽着她的胳膊,問,“高三班又有人轉了過來?”
黑漆漆的樓梯,兩個人一前一後,劉焱說不知道。
孫祺歡快的跟在她身後,笑着說,“也對,你和我還不一樣,你是要奔前程的人。”
劉焱聽得見她語氣中的揶揄,不過也沒停下腳步。
劉焱和孫祺并道騎着自行車,中途遇見高川叼着根煙等在校門口,劉焱喲呵了聲,随着孫祺一道停了下來。
高川中指食指娴熟的夾下煙頭,吐了個煙圈,笑呵呵的說,“喲呵什麽喲呵,”說話間大咧咧攬着孫祺,“陪女朋友不帶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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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祺拍拍他的臉笑笑,“帶,當然帶,你個二十四孝的大孝子不用陪老子過生日?”
高川搖搖頭,“兩個老不死的鬧離婚,煩得很,不想回去。”說話間又看向劉焱,“你呢,今天不去中吧?”
劉焱清淡的搖搖頭,支撐在地面的左腳輕擡起來,在踏板上稍稍使力,“我走啦,有時間陪你們喝酒。”
校門口下坡向,劉焱利落的滑行好久,一個轉彎,就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
高川色眯眯的攬着孫祺的腰,語氣中有怨憤,“幾天沒找我了,今晚好好耍耍。”
孫祺收回視線,又諱深的看向高川,眼神靜默中交彙,高川反而有些不适應。
孫祺淺笑,踮起腳尖,在他唇角輕輕一吻,那些浮沉于世的輕薄與傲慢,登時不見了蹤影。
這邊的居民樓年代久遠,所以斑駁破落,雨水打在牆面氤氲了一大片,夏天綠油油的苔藓變成了醜陋的疤痕,巷弄輾轉幽深,再往裏走,有一棟,牆外爬滿了爬牆虎粗壯的根*莖。
劉焱将鐵門關上,頂上的濕灰落下來,打在衣服上留下了印記,新裝的聲控燈有點效果,重重的沿着樓梯走了幾步,亮堂多了。
二樓左側有兩家,協商之後在外面又加了個上鏽的鐵門,從拆遷地拖回來的,劉焱開了鐵門又帶上鐵門,再往裏走兩步,就是自己家,又扇安全門,鑰匙戳進去有細細金屬切磋碰撞的聲音。
“蹡”,門打開了,似乎比外面要冷一點。
她輕手輕腳的開了燈,将重重的灰色老舊書包放在臺架上,卷起袖子從廚房拿出一袋泡面,打開,放進瓷碗裏,倒入開水,加點調料。
七歲的小劉一從房間裏走出來,頭發亂糟糟的,精神也不大好。
他慢悠悠的坐到桌前,直勾勾的盯着熱騰騰的泡面,垂涎欲滴。
劉焱拉開了他房間的窗簾,一邊打掃一邊叨怨,“不是說了要多曬太陽,你把窗戶關了也不出去走走,我的話就是耳旁風了。”
逼仄的客廳裏沒有人應答,劉焱走出去,将劉一手裏的泡面接了過來,三下五除二的扒進嘴裏,香味萦繞,但是并不好吃。
劉一可憐兮兮的撇着嘴巴,劉焱不看他,将殘渣倒進垃圾桶,把瓷碗放在了盥洗臺上,擦了擦手,在廚房的犄角旮旯翻到了個快接三通和生料帶。
她蹲下身子将水閘關停,又從背包裏拿出了個紅色塑料袋,所有東西一囫囵放進去,才站起身子。
洗衣機裏的衣服浸泡着洗衣粉濕漉漉的待了一天,劉焱脫了校服搭在欄杆上,卷起袖子将裏面的厚重衣物撈起來放在塑料盆裏,破舊的洗衣機咿咿呀呀,排水管有水淌出。
原本的管子皲破老舊,劉焱找來個起子兩相拆掉,将昨天買來的ppr管子衡量了下,于中間截斷,又從軍色包裏拿出燙頭,對着兩邊的管頭熱熔,指腹間感受到熱度,一小會,斷了插線将東西放下,快接三通上左兩側連接起來恢複原位。
開了水閥,将衣服重新拎進去,按下電源鍵和開始鍵,吭哧了下,水聲清晰的淌了進來。
劉一倚在門口,從臺架左側的小屜裏拿出一個創口貼,待劉焱将東西铿铿锵锵的放在角落,他這才乖巧的走到她身邊,捉着她的食指,輕輕的吹了下,将創口貼貼下去。
他很有成就感,喜不自禁的仰頭看着她。
劉一請了一天假,有附近的小同學背着書包過來和他一起做功課,兩個小人兒坐在高高的板凳上,優哉游哉的擺着腿,一遍一遍的複習着今晨的課文。
“動物王國要開大會,老虎讓狗熊通知大家。狗熊用喇叭大聲喊:‘大家注意,動物王國要開大會,請你們都參加!’一連說了十遍......”
廚房的排骨湯又鮮又美,他們的聲音透過窗戶剔透的穿了過來,劉焱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了些。
“嘭”的一聲,客廳的鐵門被推開,聲音脆響暴戾,兩個讀書的孩子面面相觑的停了下來。
劉一比較鎮定,他朝着小姑娘噓了一聲,繼續聽見外面的動靜。
劉政剛從酒席上下來,打了個飽嗝,透着腐臭的酒味,他拍了拍發福的肚子,掃了一下,重重的踢了下廚房的落地門。
劉焱面無表情的端着兩碗熱湯走進劉一的房間,将瓷碗擱在兩本書之間,劉一生來就白,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劉焱摸了摸他的腦袋,叮囑小同學,說,“好好看着一一。”
小女孩點了點腦袋。
劉焱把房門帶緊,跟着跌跌撞撞的劉政去到自己房間,她倚在門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翻箱倒櫃,枕頭、被褥、床頭櫃、箱子、垃圾袋、書桌、抽屜......劉焱嘴角一絲苦笑,看見他搬離的床腳,果然,一層紅色的毛爺爺的跌落在地上。
他迷迷糊糊的要将現金揣進內襯兜裏,腳下一個趔趄滑到在地上,腦袋在牆上撞得一聲響,些微厚疊的鈔票灑滿了整個房間。
劉焱将房門帶上,将頭頂的節能燈開了,低着頭将地上的錢一張張撿起來。
劉政壯實,年輕的時候還俊秀,現在老氣橫秋,劉焱從來不去看他的眼睛,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
劉政從地上跌跌撞撞爬了起來,捂着腦袋嗚咽了好幾聲,啐了口,罵了句“狗娘養的”。
劉焱不搭理他,他的力氣大,生硬的拖拽着劉焱手中的鈔票,劉焱一連喊了好幾聲爸爸他都無動于衷,他手間的贅肉伴着地心引力以及生發的蠻力稍稍一滞,雜亂的支票就乖乖的躺在他的手心。
底下有喇叭聲,急躁的連續幾下,有些不耐煩。
他低頭還要揀錢,劉焱紅了眼眶,她看着眼前卑懦的彎腰的惘讷的中年男人,下拉着嘴角,輕聲說,“劉一昨天又摔倒了,得去看醫生。”
那人恍若未聞,過了半晌,他才渾濁着酒味模糊不清的抱怨,“他活不久的看看看!看什麽病!多少錢不能被他霍霍光盡。”
劉一正喝着熱乎乎的湯水,突然聽見隔壁再次哐當的金屬聲,震的湯水都有波紋。
劉政看見劉焱撿起地上的鐵棍,他倒是不怕,只是不可置信的狼狽笑笑,吊兒郎當的靠着脫落灰塵的牆壁,震的呼啦啦下雪一樣掉下來。
“我今兒個不動,你要是把我砸死了,這些錢就都是你的。”
他笑笑,“不瞞你說,死了還享清閑。”
劉焱将鐵棒放進櫃子裏,聲音清淺,仿佛方才暴躁失控的不是自己,“醫生說劉一的身體正在好轉,調養好的話,以後說不定。”
“他還指不定是那狗娘養的和誰的雜種,我為什麽要養他?”
“他是你兒子,許豔說過讓你帶他驗驗就知道了,”她依舊平淡,“你不敢而已。”
劉政一時怔住,底下的喇叭聲又煩躁起來,他擺擺手妥協,“錢錢錢,一天到晚不就是個錢錢錢,你有能耐出去賺個一毛半分回來。”
劉焱嗫嚅了下嘴角,扯過幾張百元大鈔,然後看着他跌跌撞撞的下樓,樓下的女人罵罵咧咧了幾句,看見他手裏捧着鈔票,便打開車門放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