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7

爐子裏的水已然沸騰了, 架在道口的酒瓶蓋搖搖欲墜。

劉焱給拿來兩個水壺,壺口的水滞拿開, 周琛讓劉焱保持安全距離, 然後熱水順着爐子彎曲的口道出來, 滑出了個朦胧又透明的弧度。

一樓的謝榮咳嗽個不停, 他接觸的人雜,有人想着他手上的這塊肥肉, 時不時的動他一下,好在他命大, 活到今天,可是煙酒無度, 得了個不治之症。

家裏并沒有能接底的能人, 兒子接受的是正規的大學教育, 相信的一套平等自由的普世價值,對他玩的勾當嗤之以鼻, 大侄子倒是虎視眈眈,可是他有的這麽一塊鮮美的肥肉, 沒必要讓給一個外家人。

心裏一時間拿捏不定。

送走了上午的最後一個量事兒的,侄子從二樓下來,長得五大三粗, 穿金戴銀,的确有惡人相。

侄子三并兩步下了樓,穿了件衣服,像是要出門。

謝榮喊住他, 問他去哪兒。

侄子嘿笑,“約了個小姑娘。”

謝榮皺眉,侄子還以為他不知道他約的是打手,“你奶奶要的按摩椅買了嗎?”

侄子愣了下,“買那麽早幹嘛,我還尋思着在您家多待個幾天。”

“什麽由頭?”

侄子讪笑,“您不是我叔嘛,再說了,我回去也沒事幹啊,一個小鎮,再說,您兒子在家,沒處去,我也好教他些門道,以後好接您的班不是嗎?”

謝榮咳嗽的心肺俱顫,“我兒子接不接班不用你擔心,你明天就得回去鎮裏。”

侄子之前倒還忌憚謝榮,近些年他身體差了,留在西城也能從他手裏搶些生意,名義上都是一個家族的,奶奶包庇着,他也不敢拿自己怎麽樣。

他坐在他跟前,疑惑問,“回去有什麽事兒嗎?”

謝榮從桌子上抽了個餐巾紙擦嘴,他說,“周替安你還記得吧。”

侄子點頭,“記得記得,怎麽不記得,上次不還見到他兒子了嘛。”

“周替安在家,你明天回去,把剩下的十萬塊讨回來,另外,過年的功夫,你就在家好好待着得了,不要三天兩頭的往西城鑽。”

“周替安怎麽敢自己回來?”

“因為你我都不在,不趁這個空檔,他怎麽和自個兒的兒子要錢。”

侄子笑了,“嘿,這混賬也是要錢不要命,但是,他怎麽知道我們都不在,就算我們都不在,家裏還不能留點我們的人?”

“我放的風,說兒子的升學宴,親戚六眷能走動的,都說過來。”

侄子恍然大悟,笑笑,“姜還是老的辣。”

謝榮“哼”了聲,“你要時刻記得姜還是老的辣,你肚子裏的那點心思,在我活着的時候還是收一收。”

侄子哂笑,遲疑問,“他要錢他兒子未必會把吧?”

謝榮從茶盒底下掏出一張餘額單,遞給他,“你看看。”

侄子拿過單子看了眼,笑了下,“嘿,這老混子,不少哎?誰給的?”說話的功夫他把存款單放進自己口袋裏,“煮熟的鴨子不能飛了,放心吧叔。”

謝榮頓了聲,“還有,周替安那個兒子,你別惹他。”

“為什麽?”

謝榮站起來,用老式的煙管怒其不争的敲着他的腦袋,惡狠狠的說,“為什麽?還為什麽?這種人,狠起來連自己的老子都算計,不要命的!”

周琛将椅子紅漆凳子擱在外頭,這還是當初姥姥嫁給姥爺的嫁妝,雖然殘破,但有的歷史韻味泯滅不掉。

他進到房裏,敲敲門,喊了聲“爸”,周替安懶懶的擡了下眼睛,其實有些微的吃驚,這個稱呼,多少年沒被叫了。

他踢着鞋走出來,周琛跟在後面順便把躺椅也端出來,周替安自在的躺上去。

姥爺早年憑着一把簡破的剃頭刀做了不少生意,周琛拿在手裏,周琛拿出來,一如從前,并沒有顯得蒼老多少。

周替安擡頭看了一眼周琛,說,“你小心點剪,你老子這一頭烏發,以後都未必長得出來了。”

周琛看着他,問,“老了?”

周替安感嘆,“可不是老了嘛,怎麽就突然混一輩子了,我運氣好的很,當初但凡抓住了機會,也不至于現在這樣。”

周琛嗤笑,“你運氣好是因為遇見我媽這麽一個好女人。”

說到他媽,周替安頓時就安靜下來,眼睛裏流露的,是悲恸,惋惜,還是後悔,其實都沒有追究的必要了。

一剎那安靜,周替安閉着眼睛,感覺腦袋上的頭發越來越少越來越稀,輕了,利落了,也輕松了。

過了會兒,耳朵邊是嗡嗡嗡的聲音,周替安抿着嘴,叨叨說,“別給我頭發整殘疾了,一根頭發一百萬知道不?”

周琛沒說話,将他的胡子也順帶給刮了,過了會兒,他說,“好了,洗個頭吧。”

周替安站起來,先回到屋裏照了個鏡子,果然,幹淨利落了好多,隐約看得出年輕的時候是個英俊小夥。

他得意的走出來,看見周琛還真的像個兒子,将開水倒進盆裏,又倒了些冷水,參和了下,試試水溫,剛剛好。

他低着頭放心的由他擺布,到底是男孩子,動作忽輕忽重,沒個準繩。

周替安呵斥了聲,“你是要搞死我是不是,你邊上是不是有把刀呢?”

周琛聲音冷漠,“沒預備着,下次注意。”

雖然這麽說,他卻輕緩了好多,想了下,周琛輕聲問,“你中午想吃什麽?”

周替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到底像一場早到的天倫之樂,他頓了下,側着腦袋,洗發水滑進了眼睛裏,辛辣刺疼,立馬的,他找了點涼水沖洗了下。

再回來的時候,他已經不想讓周琛伺候了,他擦了擦眼睛,說,“我怎麽聽這麽覺着這是一場鴻門宴啊?”

周琛沒搭理他,問,“你中午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周替安草草的将腦袋擦幹,審視的看着自己的兒子,倒覺得像不認識了。

“你別給我整些沒用的,記得給我打錢,比別的什麽都好!”

過了會兒,他說,“中午給我整個老母雞煲湯,這一路沒什麽營養,我肚子裏什麽油水都沒有。”

他進入角色都很快,周琛說,“中午弄不成老母雞。”

周替安哼了聲,“就知道說的是好聽。”

“你還想吃點什麽別的,想想。”

“那就整幾個青菜,弄幾只鮑魚,再打個湯。”

周琛“嗯”了聲,他看見周替安直起了身子,将毛巾扔進了水盆,沉默了下,他喊了聲他的名字,“周替安。”

周替安惱怒,“沒大沒小沒個教養。”

周琛不動聲色,他說,“周替安,我給你養老,你戒賭,成不成交?”

周替安錯愕了下,嗫嚅着嘴,像聽個天方夜譚,表情古怪,“個小赤佬,說的什麽鬼話。”

但這是周琛最後一次妥協。

劉焱這也是第一次去的菜地,大冬天的,一眼望去不少大棚蔬菜,周琛去到一戶農戶家買了些,回來的時候看見一家護院裏還有不少牲畜,敲了敲門,最後挑選了只肥滿的老母雞。

老人家本來不想賣的,她年年留給兒子女兒,一家兩只,短年頭還分不過來。

但是周琛出價高。

周琛果然說話算話,就是不讓劉焱碰廚房,劉焱在外面也是無聊,就研究着怎麽粉刷。

她動手能力強,學習的快,剛才看的視頻介紹,下一步就端來個雜物室裏的大盆子,将碎口堵上,随後,倒進了冷水,按照比例慢慢把石膏粉沿着盆邊撒入水中。

周琛出來的時候,看見劉焱一身灰。

他原本還挺生氣,走近看,沒忍住笑場了。

劉焱不明就理,傻乎乎的問,“哎,怎麽了?”

周琛拿來個毛巾,幹燥的,給她擦臉。

劉焱指着盆裏,說,“你看我弄得是不是就像回事兒啊。”

周琛點頭,“是像回事兒,你想弄就弄吧,別都給弄沒了。”他指着牆面,“我還得幹正事兒。”

劉焱“哼”了聲,“我幹的就是正事兒。”

看見周替安出來,劉焱擡了下下巴,說,“叔,你看我說的是吧?”

周替安不作聲,他走近一些,劉焱說,“叔,你帥了好多呀。”

周替安得瑟一笑,“有精氣神了對吧?”

劉焱直點頭,“您要不要一起和我糊下,挺好玩的。”

周替安搖搖頭,縮了下鼻子,市儈又萎靡的說,“你們小年輕愛新鮮,這個一整□□下來,累死個人的,你們自己幹吧。”

劉焱“哦”了聲,不再說話。

中午的飯菜是周琛一手做的,劉焱捯饬着面牆,又弄來梯子和刷板,看起來有板有眼。

周替安最先上桌,而姥爺對周替安這個人痛恨的地方許多,甚至已經是勢不兩立。

他坐在相對的一側,算是給孫子個面子上了席。

周琛喊劉焱,劉焱于是洗了個手,在廚房清洗了四個瓷碗。

周替安動都不動,等着碗筷擱在自己跟前,然後挑起筷子,嘗了口新鮮的鮑魚。

這算是這個地方的特産,冬天的話腌制,每家每戶都保存不少,但是周替安在西城之外的省市逃避太久,自然知道這在大多數人眼裏是個好東西,久而久之,也想回味一下。

但是嘗進嘴巴裏,周替安皺眉說,“淡了點。”

劉焱遲疑了下,也嘗了口,細嚼慢咽,讷讷說,“還行吧。”

周琛先給姥爺夾菜,随後又給周替安夾了菜,和劉焱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周替安戾聲道,“我記憶裏不是這個味道啊,偷工減料了吧。”

姥爺哼了聲,“和記憶裏不是一個味道?”他嘲諷說,“那都是因為你之前吃的都是我女兒!也就是你老婆給你做的飯菜!”

青菜嗆進了喉管裏,姥爺急促的咳嗽出聲,骨瘦如柴的身子傾下來,臉色醬紫。

周琛和劉焱連忙的過去給他順着脊背倒水,周替安輕佻佻的夾菜進嘴巴裏,笑笑說,“那麽着急幹什麽,都老大年紀了,一個嗆死了還不是自己作孽。”

周琛陰狠的瞪他一樣,周替安咧咧嘴噤了聲。

姥爺渾濁的眼睛裏滲出清冽的眼淚,他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問的聲嘶力竭,他問,“我女兒呢?你都把我女兒藏到哪裏去了!”

劉焱注意到周替安的臉色有剎那的怔忪,不消半秒,他回複如常,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我怎麽知道,她自己要離家出走的。”

姥爺緊追不舍,這些年的疑問,他都要問個清楚,“我女兒對你百依百順,把一輩子都搭在你身上了,你說她出走?”

姥爺枯槁的手指指向他,“她要是出走了,你說說!你說說我女兒人在哪裏!”

“是你把她帶出去的,都十多年了,她下落不明!”

劉焱心裏一顫,她順着姥爺的話看向周替安,他分明有隐瞞,可是周琛,卻面無表情,仿佛知情,仿佛無所謂。

周琛将水杯放在姥爺跟前,淡淡說,“先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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