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電梯

左秋冬接到姚夢娜電話的時候,有點意外。

兩年都沒有什麽交集,又有那樣積怨的過往,早該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

“秋冬,”姚夢娜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谄媚,好像與她從未有過任何不愉快,“是這樣的,《VELVET》10 周年風尚慈善慶典,我們想邀請你做嘉賓,走紅毯。”

“我何德何能。”左秋冬頓生狐疑。

“哎呀你千萬別這麽說,現在中國有名氣的時尚寫手一只手都數的過來,更何況你還是才貌俱佳,多少小女孩将你奉為時尚偶像,你不來誰來?”

左秋冬在心裏思量,現在她是給自己打工,在這個行業裏,有名的人才有飯吃,不然只能拿基本工資,時尚慶典這樣的曝光機會當然應該把握。

她已經不是兩年前為了心愛的人,賭氣辭職的愣頭青了。識時務者為俊傑。

“好的,”她說,“你把具體的資料發給我吧。”

“哎喲太好了!”姚夢娜假意歡喜了一番,又立刻說,“對了,那個英國的時尚攝影師亨利是不是你的好朋友?聽說他最近在京城,能不能邀請他一起來啊?”

左秋冬冷笑,繞了半天,姚夢娜終于暴露了最終目的。

“我問問他吧。”左秋冬說完就挂了電話。

“怎麽了?”丁當問。

他們正坐在城中人氣最旺的一家爵士酒吧裏,連同亨利一起。

起先聽說左秋冬要帶朋友到家裏住一個月,丁當還計較,說占用了家裏空間,必須補貼房費。結果一看見亨利,兩眼發直,恨不得自己出錢求他多住幾日。

“姚夢娜,”左秋冬放下手機,“她想請我和亨利去《VELVET》的時尚慶典。”

丁當立刻用半生不熟的英文将這一消息傳達給亨利——這幾日為了與亨利交流,他的英文水平可謂突飛猛進。把早退還給英語老師的單詞又強撿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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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在京城呆着也是無聊,遂點頭答應。

“會不會遇見那個大明星?”他咧開嘴,露出好看的牙齒。

“大明星?”丁當聽懂了這個單詞,“誰?whowho?”

“莫柔,”左秋冬悶了一口酒下肚,覺得嗓子熱辣辣的,“說起來,是誰把我在倫敦的酒店地址告訴莫柔的?”

丁當咬住吸管,将杯中的長島冰茶吸得嘩嘩作響。

“丁當,”左秋冬指住他,“你還想瞞我?你瞞得住嗎??”

丁當一拍桌:“我也不是也是沒辦法嘛!現在莫柔這麽火,我還得求着他上我們的節目,他問我,我敢不說嗎?不說的話我談好的節目就要開天窗!”

左秋冬搖頭,她知道莫柔有多擅長威逼利誘。

就像那天他離開時,告訴自己,一定要去倫敦眼見他。

還能逼得老天下大雨,多麽厲害,讓她覺得如果不去,他就會在大雨裏癡癡苦等。

但她最終還是沒去。

曾經所有的柔軟和在乎可以給他,現在自己也有能力全部收回。

“你不去,坐着飛機回來了,搞得莫柔在大雨裏淋了一宿,據說回國飛機上就發起高燒,燒了兩夜不止。過了三天上我的節目,跟個蔫黃瓜似的。還好現在他紅,哪怕是在節目上哭墳,迷妹們都會買單,”丁當心中竟然有點不忍,“而且下了節目,非要拉着我問你,我快被他經紀人的眼神殺死了你知不知道?”

十月的倫敦就已經很冷,在那樣的氣溫下澆了一夜,不病也難怪了。

“他問了些什麽?”左秋冬的眼色仍是淡淡的。

“很多,問了你有沒有男朋友啦,現在工作怎麽樣啦,身體好不好啊,和家裏關系和緩了嗎?”丁當掰着指頭數。

“他很關心你。”亨利插話。

“可惜我再也不能相信他,”左秋冬笑得凄涼,“現在又回頭找我,有何用?”

“你也許可以嘗試再次相信他。”亨利說。

她搖頭。

也許別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拾愛一個人的信心,亨利可以,丁當可以。但她做不到。

她曾被至親的人放逐到異國,對親情都缺乏信任。莫柔的一次逃離,對她而言是一刀斃命。再爬起來,就是只僵屍橫行世間。

但其實現在,左秋冬覺得自己也像一只僵屍,表面潇灑,內裏全都是碎裂的。

亨利見她神色悵惘,輕碰她的手:“你要知道,一段長久的愛,從來不像故事裏那樣毫無瑕疵。真實生活中,沒有完美的人,所以并不存在完美的愛情。兩個人能努力給對方最好的,并願意繼續在一起,就已不錯。”

“亨利,從未知道你對感情如此悲觀。”左秋冬說。

亨利笑着搖搖頭:“不是悲觀,是現實。”

《Velvet》時尚慶典在京城的四季酒店舉行。所邀嘉賓會在晚上走紅毯,接受媒體采訪,然後參加慈善競拍晚宴。

酒店已被《Velvet》全部包下,所有房間都供出席嘉賓日間換裝和晚上入住,同時也用來接待贊助商和一部分媒體。

四季酒店原本就富麗堂皇,水晶燈自天花板垂下,照亮地上手工織的華美地毯,從鏡面馬賽克牆壁到如琥珀般的大理石地板,一切都是清脆而冰冷的,帶着一種奢華逼人的傲慢。

而主辦方又在四處布置了各種貴價鮮花,從芍藥到繡球,粉藍淡紅雪白相簇,散發着清新的花香,優雅貴氣。

左秋冬和亨利在中午時間住進了酒店房間,準備化妝和換裝,以及接下來一系列的媒體采訪。

她一走進房間,就看見床上擺着一大束冰島罂粟花,粉黃相間,柔美而不俗。

“還有這待遇?”

她抱起花,看見如細褶布般的薄薄花瓣,甚是喜愛,找了個空花瓶就給插上了。

到下午四點左右,亨利來敲門,左秋冬剛好換好裝,化妝師正在為她塗上最後一點口紅。

亨利穿着一件白襯衫,紐扣快開到肚臍,黑西褲,再披上一件剪裁極好的黑色長大衣,腳上一雙惹眼的鉚釘踝靴——這樣就惹得化妝師差點把口紅扭斷在左秋冬嘴上。

左秋冬打量着白襯衫間那一線清晰而不過分得肌肉線條:“喲,博出位啊。”

“這叫做自己。”亨利用一根手指輕輕掀開那敞開的襯衫衣襟,只聽見化妝師一聲驚叫,恐怕要暈厥過去。

左秋冬化好妝,站起身:“我倆今天造型還挺配。”

她挽上亨利的手臂:“走吧。”

“稍等。”亨利說着,從化妝師的工具中挑出一只黑色眼線筆,在左秋冬的右眼角輕輕點了兩下。

“這樣更好,”他很滿意,挽起秋冬,“今晚別人美,而我們時髦。”

所有受邀嘉賓都要去二十樓的媒體見面室,在那裏接受采訪後,兩人為一組坐電梯下樓,直達酒店前鋪好的紅毯,簽名拍照,然後再上六樓宴會大廳就餐。

左秋冬剛踏進媒體見面室,就看見了被媒體包圍的莫柔。

身子微微一顫,又很快地冷靜下來。

不意外,他現在這樣紅,在什麽活動上都有可能遇見他。

莫柔看見左秋冬,一下子就忘了剛剛聽過的問題,只得麻煩記者再問一遍。

他用餘光偷偷看着她。她穿着一件寬大的紅色衛衣,蓬松的黑色卷發上半戴着兜帽,衣長遮過大腿一點,她便将上衣當連衣裙穿,下面是一雙黑色過膝長靴,漆亮的質地,細高跟,衣擺和靴筒間露出一段雪白的大腿。

她總是穿得這樣特別,別的明星都是及地禮服,打扮得似仙女一般,只有她像個街頭的不羁少女,叛逆又冷漠。

房間內已有許多明星在接受不同媒體的采訪拍照。左秋冬不算什麽咖位,亨利又是個冷門的外國人,兩人樂得清閑,在椅子上先坐下。

“你的大明星在哦。”亨利說。

“看見了。”左秋冬努力不往莫柔那邊瞟,但她還是看見了。他穿着白色襯衣,打着領結,外面是一套黑絲絨西裝,很适合他,襯得人更加儒雅清朗。

有記者認出了左秋冬和亨利,拉他們兩人拍照,只好起身配合。

照了幾張,姚夢娜突然出現:“秋冬!終于找到你了!你還磨蹭啥,快去走紅毯了!”

說着她就抓住左秋冬的袖子使勁拽。

左秋冬生怕腳踩恨天高,一不小心被她拽倒了,只能趕緊跟着過去,留下亨利繼續接受迷妹記者們的騷擾。

“秋冬,你和莫老師一組!現在就下去,媒體都等着呢,走紅毯不能斷!”

姚夢娜說着就把她往後一推,她一個趔趄,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那人伸出手,将她扶穩。

是莫柔。

左秋冬覺得姚夢娜分明就是在整她,立刻自己站穩,逃開莫柔的手:“我怎麽能跟莫老師一組?我和亨利走比較好吧。”

說着她撒腿就要跑。

“別磨磨唧唧拉,人家莫老師這是提攜你,”姚夢娜又一把将她擒住,一路推搡着去了電梯門口,“快進去吧!”

電梯門一關,左秋冬不由地感嘆自己怎麽這麽倒黴,越是想躲,越落得個兩人獨處的下場。

莫柔站在她身邊,并未做聲。

但兩人距離如此近,近得她能聞得到莫柔身上的清茶香味。

一時間就晃了神,想起那晚被這氣息團團包裹住的感覺,還有他的手撫過自己的寸寸肌膚……

左秋冬恨不得給自己抽一耳光,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花,還喜歡嗎?”

莫柔突然幽幽地開口。

“什麽花?”左秋冬很迷惑。

“你進房間的時候,沒有看見一束很特別的花嗎?”莫柔還伸出手指比劃着。

左秋冬想起來了,那一束冰島罂粟花,是他送的?

“你幹嘛沒事送我花?”左秋冬這是明知故問。

“那天我也是拿了一束一樣的花在倫敦眼等你,後來下大雨了,花也被淋壞了,你最終也沒有現身。所以今天我想着補償你。”莫柔語氣如常,就像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

左秋冬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持着花等一個女孩——這樣俗套的場面,卻不覺得矯情。

“秋冬,我很想你。”

莫柔的聲音回蕩在電梯內,有點空曠的回音,讓左秋冬恍然如置身夢中。

電梯已經下了一半。

她的眼淚也蓄了一半。

過去的兩年,每每她的思念泛濫,就會教自己多恨他一分。唯有這樣,才不至于崩潰。

莫柔看着她的臉,白淨的臉蛋上化了妝,長長的眼線,濃密的睫毛,還有紅色的嘴唇——換在別人臉上,這恐怕是俗不可耐,但她永遠可以用一種淡漠而童稚的神情中和掉所有的俗豔。

她的右邊眼角點着一大一小兩顆痣,莫名地生出一種妩媚的氣質,讓兩只小鹿般的眼睛更加神秘幽深,透出瑩瑩的光。

注意到莫柔在看自己,她微微擡了下眼臉,眼神在他臉上溜了一下,又立刻躲了回去。

然而這一眼就已撥動他的心弦。

莫柔看着電梯屏幕上的數字,攥了攥拳頭——現在還不是沖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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