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寒青雲再遇見墨芝期,盛夏已經過去多時了。

華山早早地入冬,而後雪下得鋪天蓋地。唯有秦嶺山脈的另一處又見花紅草綠,一入青岩便是濕暖的風撲面,刮得凍半僵的人從裏到外哆嗦好幾回。

墨芝期那時正同師兄弟們讨論招式,攥了支渾黑墨筆有板有眼朝木樁點,認真的樣子全然不似上回的嬉皮笑臉。

寒青雲急匆匆找到他,從袖子裏找出個布團,二話不說往他下意識攤開的手裏放。

布團握在手裏寒氣逼人,墨芝期匆匆收了筆,在他期待的眼神裏打開,只得了一手冰冷的水,不禁怪道:“這是什麽?”

寒青雲愣了愣,盯着那汪冰水喘了很久的氣,接着一聲長嘆:“……雪團。”

“什麽?”墨芝期還沒聽清,眼尾唇角已笑得彎起。

“雪團……”寒青雲有些喪氣,小聲嘟囔道,“師父果然說中了,只有紅塵絕學的凝雪功才能把雪帶到這裏。”

“雪、團?”墨芝期一字一頓重複了遍,笑意更甚,“帶給我看的?”

寒青雲在他一身藥味裏懊喪着點頭又搖頭:“嗯,謝謝你上回的兔子,只可惜……”

“只可惜,我比較想看你那麽大的雪團子。”墨芝期邊說,邊将那濕冷的布團四平八方疊好了收進懷裏。

寒青雲給他說得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又耍我開心?”

“沒有啊。”墨芝期眨了眨無辜的眼睛,笑盈盈盯着他看,“我真的沒有見過。”

寒青雲分不清他話裏的真假,想了想便提議道:“你那麽想見,不如不親自去華山看看?”

“我怕冷,不去。”墨芝期璨齒一笑,将他潔白的道袍上下打量,“反正你和它長得差不多。”

“你……”寒青雲結舌,反應過來時萬花已跳開幾步。

“我現在百花拂穴手練了五重,不怕你了。”墨芝期摸出別在腰間的筆,挑釁似地朝他招呼。

“你這人怎麽這樣!”寒青雲自然而然握上劍柄,說完就朝他臉拍了一道劍氣過去。

聚在一起的萬花們自覺地散開,津津有味看同門與一個小道長在演武場拆招。

半年下來寒青雲其實穩重不少,無論人還是劍都張弛有度,不料見了墨芝期居然還是一言不合、打架開場。

墨芝期抱佛腳似的的武學自然比不過他磨砺多年的劍技,打了沒多久又開始耍賴逃跑。圍觀的師兄弟們看得直打哈欠,不多時便散了個幹淨。

寒青雲倒也沒有逼人太甚,打得差不多便收了劍,坐在矮木樁上看萬花嬉皮笑臉蹭過來、說謝謝他的禮物。

倒也不算什麽禮物,墨芝期一副真的很想看的模樣,讓他不當真都難。往後他往青岩帶了三四回,都以失敗告終,再後來墨芝期不提,也就不了了之。

寒青雲下山下得勤,劍技純熟,出類拔萃,便同師門一道解世事煩憂,長安花踏了不知多少回,幾年下來已是風姿倜傥的白衣道長。人穩重安定,表情也比少年時淡了許多,墨芝期見了他,說再下去就會變冥頑不靈的白胡子老道。

墨芝期從不出谷,三心二意練武,随心所欲嬉鬧,手法精進得慢,人也越發懶散,模樣未曾多變,站着比不過他戴冠高,皮膚倒是一年比一年瞧着透白發青。寒青雲勸他多見見太陽,萬花總笑着說日頭太曬,然後琢磨起糯米兔的眼睛該換什麽點,拉他去後院看新栽的花、輕易糊弄過去。

墨芝期是萬花谷最無賴的那個,寒青雲心知肚明,只是不明白怎麽會不知不覺就着他的道,明明他做糯米團也只會做兔子或者蘑菇。

兩人湊一起,從最初的小打小鬧,漸漸變得認真切磋。葉落花開,等彼此身上的袍子換過幾身,一個長發過腰,一個束發高冠,皆出落得長身玉立,仍不忘見面先亮兵器。

新來的萬花小弟子不明所以,每每見了他們遇上,忙不疊躲遠。

打歸打,他們劍拔弩張從未結怨,來回比劃洗去一身疲累,切磋畢來一壺茶,兩三個話題便打發了剩餘的半天,誰也沒有把武學大成視為目标。

江湖險惡,通告牌上寫着的銀兩數目惹得俠士趨之若鹜,嗅起來一股血味。寒青雲站在上風口,避開撲鼻而來的花香,直言哪天退了世事紛擾就能修仙去了。

墨芝期立在他邊上,拂開他擾了視線的冠帶,問,為什麽要修仙呢,人生百年不好嗎。

寒青雲搖頭,說參透凡塵、收劍入鞘,應該是修道者最好的歸宿。只是不知這要多少年,如今他連江湖都沒摸透,人生百年才參了個皮毛,現在還說不上好不好。

墨芝期悶了許久,望着他白皙如玉的側顏忽然發笑。

先別忙着修仙,他說,

在那之前,等我先打過你呀。

寒青雲回眸,莫名覺得萬花臉上的笑有些落寞。

那年秋天,墨芝期終于練熟了亂灑青荷、再也不用逃跑賴皮,寒青雲也不得不認真九成才能應對,收劍時斟酌着說,下回鎮山河都要給逼出來了。

萬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練的是紫霞功,只有紫霞功有鎮山河。

寒青雲愣了半晌,望着他舒展開的眼尾紅痣,咬牙切齒:

“你就唬我吧!”

“真的。”墨芝期在他無語的目光裏攤手,鄭重其事地道,“我又沒有和別的紫霞功打過,太虛劍意也沒有。”

寒青雲啞口無言,杵了會兒幹脆頭也不回地走開。

墨芝期轉了轉手裏那有三指粗的墨筆,在他背後喊:“那我下次找個別的紫霞功打一打?”

寒青雲步子一頓,揚起雲紋垂袖,反手就給了他一個八卦。

墨芝期能說話的時候,寒青雲已經走遠,道袍半隐在騰起的林間霧氣裏,看起來谪仙似的模糊。

“聽說離經不怕紫霞功。”萬花朝他的背影揮手,也不管他能不能聽見,“我現在轉離經來得及嗎?”

寒青雲在薄霧裏駐足,轉身時忍不住抿唇而笑:“……來不及了。”

墨芝期背手而立,看上去有些不服氣,長發散在霧裏,熟悉的藥香隔了很遠還能聞到一星半點。

他雖不修離經,成日同離經同門厮混,身上那股藥味常年随身。寒青雲早前不大适應,後來才辨出這股氣味獨特,有別于藥廬的濃厚摻雜,墨芝期身上的單一幹淨、沁人鼻息,絕不會認錯。

他開始懷疑這也是捉弄他的,不然,怎會聞到了就覺故人已至。

墨芝期沒有轉修離經,冬日,猝不及防的戰火燒遍了西京各地,說好的下回也成了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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