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傘打得有點不合時宜,在橋面上開出一朵顯眼白花,高高地引人目光。
“你這是?”寒青雲問了句。
一向多嘴又吵鬧的墨芝期此刻不知何故抿唇不語,聞言收了筆,仍固執地撐着傘。寒青雲等不到他解釋也不再多言,擡袖擦去劍上的雨水,心法一念往身前落了氣場。
比起硬碰駐防的工事,從炸開的缺口追殺過來十分便利。引過來的狼牙越多,唐營和撤走的流民就越安全,相對的,這裏也會越危險。
方才那道埋伏很快不頂用了,幾個俠士飛速地奔過來,兵器拖在地上擦出一路火星,到了他們身側再轉身禦敵。
寒青雲與他們擦肩,輕巧地拍出一招,将最近的追兵點落在地。
有矯健的狼牙追在後頭,揮着流星錘,騎着碩大的胡狼,邊跑邊滴着噬咬的血,兩者兇狠的眼神如出一轍。
幸好先前有同伴設了絆,敵方兵刃揮到跟前的動作遲緩不少。寒青雲彎腰避開腕粗的鐵鏈,轉身便用劍架開扭頭就咬的森森狼牙。咬過死人的腥臭瞬間呼在臉上,讓他不得不跳開重新作防。
“這些精兵不好對付,你要不要先退……”他邊招架邊給熏得頭暈,皺着眉問墨芝期的意見。
萬花與他站到貼身,板着臉斜睨他一眼,等于斬釘截鐵地拒絕。
墨芝期分明好端端地握着柄紙傘,幾乎完美地躲開招呼過來的兵刃攻擊,旁若無人得像在散步。
寒青雲斜刺裏挑落一個下河,轉而道:“那你小心些?”
墨芝期繃了許久的臉這才松動,微笑着輕道:“聽到啦。”
寒青雲聽到他承諾,頓時安心不少,可沖上橋頭的狼牙精兵真的不好對付,還要避開流箭打,邊戰邊迂回,始終沒能把人點下去。邊上的十幾個同伴也占不了上風,有體力不支的時不時朝遠處看,苦苦等背後的號令。
橋不算高,仗着有底下的河能抵擋一會兒,面對黑壓壓的、時不時還有炮火的攻擊,已碎了幾處石磚。
“這撐不住。”墨芝期望了眼遠處,冷不丁出聲提醒,“就算後面的埋伏沒準備好,也該走了。”
他才說完,石橋就在炮轟下晃得厲害,雨天路滑,在邊沿的人一個站不穩就栽了下去。隆隆的雷聲也摻雜進來,悶聲落地砸得人心驚膽戰。
“這裏不安全。”墨芝期望了眼天色,又道。
寒青雲點點頭,放落幾個滾木,随人退到橋尾,才抽空補了個氣場,就聽人道:
“橋不能炸了嗎?”
“……不行,雨天,埋好的雷都啞了。”
“……這怎麽辦?背後再過去是城鎮啊。”
“什麽?沒撤走?”
“……總有人不肯走。”
幾個人邊打邊簡短交流,把情況說得七七八八。也難怪,亂世對流民來說,在路上死或者在家,去哪兒都一樣,不少人選擇留下。
可在江湖裏來去的人,不能不把這些性命當回事。
寒青雲的臉色很差,一半因為當下情形,一半因為肩上的傷,這會兒能靠幾排滾木喘口氣,已蒼白地盡顯疲态。
墨芝期仍撐着傘,忽然問:“鎮山河好了嗎?”
他甚至沒有指名道姓,惹得這波人裏的其餘純陽霎時看過來。
“一直在。”寒青雲答。
墨芝期的回答他沒有聽見,驚雷砸地響徹入耳,餓狼的咆哮伴随開上橋的戰車,轟鳴着占領橋頂。
寒青雲握緊劍柄,念了個坐忘走上前,卻見身旁人動了動,擋去眼前的濃煙和迫近的兵刃,在照成白晝的電光裏将他扯進懷裏、緊緊地扣住。
“鎮山河。”墨芝期的聲音在耳畔有力地響起。
這是頭一回他們離得這麽近,寒青雲被蒙在那股濃烈的藥味裏,盡管暈頭轉向,卻本能地揮劍催動心法,玄劍化生将一股至陽氣勁當頭罩下來。
緊接着驚叫聲四起,那些平時身經百戰、處變不驚的同伴似乎都在喊,還有餓狼的咆哮、敵軍的怒吼,在驚天徹底的雷聲裏,腳下的地表撕裂着分崩離析。
寒青雲什麽都看不見,被按着腦袋抱得死緊,張眼只有萬花平整的墨色前襟。
那一刻發生了什麽,沒人看清楚。
太過耀眼的電光閃盲了睜眼的人,駭人的巨響天崩地裂般可怖,即便是最英勇的人都在那瞬間本能逃離。
巨響停了很久,幸存的人才敢慢慢靠過去。橋頭至橋尾塌落得一點不剩,原在橋上揚威的狼牙精銳也不見了。兩端橋臺上的木塔沒了半截、正在熊熊燃燒,時不時有岸邊的石塊碎裂滾落沒入湍急的流水。
鎮山河罩着的四尺之地完好無損,懸在塌方的橋臺上,站着後怕的墨芝期和發愣的寒青雲。
有人說,是萬花好死不死在雨天打傘,意外引來了雷擊,要不是怕狼牙讓寒道長落了鎮山河,現在早灰飛煙滅了。
又有人說,是閃電先打中了旗杆,又跳上了傘頂,要不是那紙傘扔得快,就算鎮山河也不一定擋得住天怒。
無論如何,一場雷擊代替了打濕的火雷,轟塌了整座橋,攔住了狼牙瘋狂的攻擊。後邊戰車火車鑲滿了鐵器、裝足了□□,連帶燒的燒、炸的炸,叛軍一場氣勢洶洶的追擊被頃刻瓦解。
而疑似始作俑者——萬花墨芝期雖然大難不死,卻被吓得面無血色,坐在搖搖欲墜的橋臺上,很久都說不出話。
暫時沒了威脅,俠士們得以休整一番,後與前來接應的師兄一行彙合,避開殘破的村落,繞高坡前行。
這段路與壺口相接,平坦開闊也不算長,甚至因為開春下雨,冒出了一大片花草。
有幾個年輕的俠客還在談論着方才的事,津津樂道、添油加醋,說得既大聲又歡快。若不是剛剛經歷戰火,與郊游無二。
寒青雲始終沒什麽精神。肩上的箭傷簡單處理過仍隐隐作痛,打鬥耗去大半氣力,氣海尚未調息到位,走在沁香撲鼻的花叢裏更是悶得難受。
墨芝期陪他一塊兒拖拖拉拉走在後面,恢複了點精神又開始喋喋不休。說閉眼錯過了剛才的曠世奇觀,不知道那戰狼有沒有被烤焦,可惜了一頭野味食材。
寒青雲轉過臉看他,被萬花按着緊緊相擁的感覺還讓人面紅耳赤。他看他臉色灰白卻興高采烈,煙眉淡寫輕描,豔麗眼尾藏起一點紅,也藏起了其他一切。
方才那聲“鎮山河”果斷又堅決,落的人沒有猶豫,只因說的人胸有成竹。
師兄或許不知,旁人也未察覺,類似的僥幸不止一次,上一回是峽谷裏的塌方……
可這,怎麽可能呢?
寒青雲才多想了一會兒,腦袋就木木的,接着搖了搖頭,轉臉朝他微笑的墨芝期在視線裏變成了四個重影,他誇他鎮山河落得準的聲音就像天外傳來的。
花香濃烈,墨芝期反應過來,忙伸過袖子替他堵住口鼻,寒青雲已急喘着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