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堂兄·五
我和穆慎修小時候經常去那玩。
公園裏有充氣的蹦床,做彩色沙畫的地方,還可以釣塑料魚,有時候也有真的小金魚。
我特別喜歡蹦床,一直蹦到超齡為止。
除了玩,我們還買棉花糖、關東煮、炸年糕、雞蛋灌餅。夏天買冰棍,白砂糖、荔枝味還有綠豆。冬天有烤紅薯,在一個鐵皮桶上,煨了一圈。
玉棠公園很冷清。
天冷,樟樹倒還綠着,像是凍綠的,梧桐光禿禿的,更別提廣玉蘭和海棠。
冷清有冷清的好處,起碼沒人來關照我和穆慎修。空氣像融化的薄荷冰片,涼意直竄顱骨。
“你媽怎麽樣了?”穆慎修似是随口提起。
“老樣子。”
我前天剛去看過她。先去蘭惠國際(一家連鎖商場)買了一盒保濕套裝,以及巧克力、奶油泡芙等甜食若幹,再打計程車到半山腰上的療養院。
那天穆家要上山祭祖,穆慎修絕不能缺席。而我正好得空去爬另一座山。我媽快四十了,還是很漂亮,瓷白,化了淡妝。
我提前給院裏的工作人員打了電話,讓他們和我媽說,她的兒子明天下午就來看她。
她在會客廳的布藝沙發上坐着,眼神飄忽不定。我把東西安在茶幾上,說:“媽媽,我來看你了。”
她大夢方醒一般,打了個哆嗦,怔怔地看了我三秒,說:“是小深啊。就你一個人來麽?”
“嗯,我打出租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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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她身邊,把一個镂空的銀手镯套在她細白的手腕上,“好看麽?”
“真好看。”
她很高興,像小孩子一樣,把手镯摘下又套回去,手指摸着那些凸起的雕飾。
“是穆慎修挑的。”也是他付的錢。
“小修的眼光還是那麽好。”我媽又問,“他今天怎麽不和你一起來呀?”
“他上山祭祖去了。”
“哦,這樣啊。”她反應有些慢了,過一會才說,“他對你還好麽?”
“當然好了。”我一直沒法糾正我媽的錯誤認知,她覺得我和穆慎修有過分親密的關系,她還很樂見其成。一是她喜歡穆慎修,對他和對我一樣好;二是她認為我是在完成她未盡的事業。
她愛我的生父,她恨穆家。
“小修是很好的孩子。”我媽突然抓着我的手說,“不能讓他跑掉,千萬不能,知道麽。”
她的手勁出奇得大,讓我有些疼。
我說:“我知道,媽媽。”
“媽媽愛你。”我媽說着說着又哆嗦起來,“你長得那麽像我,一定不能比我差。”
“穆慎修不會離開我的。”我是那樣信誓旦旦地說着拙劣的謊話。
穆慎修一定會離開我,我只是他的堂弟。
“我媽很喜歡你挑的手镯,誇你眼光好。”
穆慎修笑了,“我也覺得那個款式很襯小姨,像仙女。”
穆慎修以前經常跑出來上我家串門,那時我媽情況還不嚴重,看見穆慎修就和瞧見親兒子似的,給他燒他最喜歡吃的菜。穆慎修能吃兩大碗飯,讓人懷疑他在家裏吃不飽。
他說他媽養生,廚娘天天燒些沒味道的東西,叫人一點胃口都沒有。
他管我媽叫小姨,仿佛我媽是明媒正娶的穆夫人。想到這裏我很傷感。
我媽活了大半輩子,什麽也沒有。千家萬戶在大年三十團圓,她一個人待在療養院裏,等那個永遠也不會來看她的穆宗明。
她畫素描,畫水粉,畫油畫,全是她臆想出來的穆宗明,一個不再年輕,卻依舊高大、英俊并且愛她的穆宗明。
穆慎修摸了摸我的臉,說:“別太難過了。”
我怎麽能夠不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