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驕縱
偏廳內坐的都是各家夫人,大多身上還帶着诰命,論起身份來,宋拂實在是有些上不得臺面。安西都護府幾位夫人倒也罷,多少都認得宋拂,也知道她和老将軍一家的關系,可那些從永安來的命婦哪裏知曉。
這些人本就有些看不上宋拂的行當,又見文氏一面說話,一面給她在偏廳內尋了把位置頗為靠前的椅子,越發悄悄議論起她來。
宋拂的耳朵雖說不是什麽順風耳,可這些聲音壓根就沒輕到讓人聽不見的地步。
她端坐了會兒,又捧茶喝上兩口,眼角見偏廳一側看起來有幾分面善的夫人正眉角眼梢含着三分譏諷地同人說話,一邊說還一邊擡手小幅度地朝她這邊指指點點,忍不住蹙了蹙眉頭。
文氏看一眼宋拂:“阿拂過來。”
宋拂低頭走過去,文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雖有心留你在偏廳裏,同人露露臉,卻是忘了你這孩子到底年紀還小,如何能與她們說得上話。我喊碧玺領你去花園轉轉,小娘子們都在那兒,你或許還能遇上幾個說得上話的。”
宋拂低頭應了一聲,名喚碧玺的婢女這邊上前笑盈盈地引了她往花園去。
霍府有三處花園,老将軍躲清靜的後院算一處,偏廳旁算一處平日裏多數是文氏用來招待女客的地方,還有一處在前院。
五月的落雁城,綠意不輸永安。
滿園的花木在主人家的精心侍弄下,生得極其蒼翠。叫不出名字的花,一朵接一朵,追在枝頭。花園一角栽了些翠竹,另一側還種着紫藤,紫色的花開得正旺。
宋拂站在園子裏,果真就瞧見了那些人比花嬌的小娘子們。
正都是人比花嬌的年紀,嬌聲軟語,姍姍可愛。
她瞧着這些個比自己小了不知幾歲的小娘子們,忍不住在園子裏找起個清淨的角落來。
其實留在偏廳,或是出來閑逛,于她而言,都一樣。
她的年紀,不上不下,待在哪兒都沒差別。而且,她和這些小娘子們只怕更沒說得上話的地方。
宋拂想着,果真就找了處清淨的地方。
碧玺有些無奈地看着她,見她笑得惬意,忍不住道:“宋娘子何必如此……”
宋拂樂了:“瞎想什麽,我只是圖個清淨。”
碧玺只當她是礙于身份,不想惹人閑話。絲毫不知,宋拂當真只是想圖一個清淨。
字面上的清淨,也是這些年來一直求的清淨。
宋拂捧着茶,坐在園中,一邊喝這難得一嘗的香茗,一邊打量園中的嬌花們。
那前邊翠竹下石桌旁,有小娘子擺了棋盤,正與人各執一子,舉棋不定。不遠處的紫藤樹下,立着幾個聘聘婷婷的小娘子,正湊一處玩着投壺。再看遠點,園中水榭間,似乎還有幾位頗眼生的娘子品茶談笑。
而就在她不遠處,興許是為了逗弄難得回落雁城的小輩,豎起了一架高大的秋千。身材嬌小的小娘子圍在秋千兩旁,正你推我我推你,想玩上一玩,只是……
宋拂低頭喝茶,眼角餘光輕輕一掃,将那始終霸占着秋千不放的少女的模樣看了個清楚。
“這秋千,就不能讓給我們玩一玩嗎?”
“是呀是呀,你都玩了好久了,為何不能讓給別人?”
“我們等了好久,只想上去玩一會兒。你為何總是占着它,若論前後,也該我們玩了。”
幾個小娘子年紀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大多都曾見過,平日裏便都恭敬有禮,到了這會兒也是哪怕不高興了,那聲音也不過才如此。
至于那挽着秋千,一次次把自己蕩上高空的少女,年紀看着比她們大一些,身段雖還沒完全長成,但也已經能看出她的美貌來。那身與安西都護府時下最流行的裝扮截然不同的衣裙,再配上妝容,一眼看去便知并非此地人。
少女眼角眉梢都帶着幾分傲氣,神情驕縱,絲毫不覺得自己占了秋千,是件多不應當的事。
宋拂看的清楚,聽那些小娘子們才說了句“前後”,她唇邊就勾起了個嘲諷的笑,秋千用力往後一蕩,差點撞上那說話的小娘子。
“你這是做什麽?不樂意便不樂意,憑什麽傷人!”
差點被撞的小娘子吓得眼眶瞬間就濕了,旁人将她護住,見秋千仍在一前一後高高蕩着,不免惱怒地伸手去拉挽手的索子。
這事本不算大,不過是小娘子們玩不到一處,就是教偏廳的夫人們知道了,至多不過是面上各自呵斥一番,好教人再握手言和。
可一旦有人先動了手,這事就不好說了。
宋拂将茶盞一擱,招來不遠處侍奉的婢女,正要指秋千那處的事情讓人多看着些,就見挽手的索子被人一拉,秋千上那少女“呀”了一聲,摔了下來。
好在是趁着秋千最低的時候才動的手,少女雖說摔下秋千,卻也只是落在地上踉跄了幾步,沒躺到地上。
宋拂正要松一口氣,卻見那少女站穩之後,突然轉身踩住秋千的踏板,狠狠用力,竟然要往她們身上推。
“你瘋了!?”
“快跑,這是個瘋子!”
小娘子們見狀,立即四下躲開。那少女見秋千撞不着人了,索性撒手,朝着方才動手的小娘子追了過去。
園子裏的娘子們只當她們這是年紀小,玩得開,淡淡看了一眼,又回過頭各自繼續。
饒是她們喊了幾聲,可人小聲音輕,竟無人在意。
被追的小娘子提着裙子就跑,回頭看時,一不留神踩着了地上的一支樹枝,哎呀一聲就要往前撲。
“嘭”一聲,人摔着了,卻是摔進了香軟的懷抱中。
宋拂被撞得退後兩步,下意識伸手将人護住,等站穩了這才低頭:“沒事吧?”
小娘子捂着撞疼了的鼻子,擡起頭來,濕漉漉的一雙眼睛,像極了兔子了。宋拂忍不住笑了笑,擡頭看向已經追過來的少女,微微皺眉,将人扯到身後。
身後的婢女這時忙上前去:“十六娘!”
被喚作十六娘的小娘子,是霍起英族中的小輩,霍府的下人們都認得她。這會兒見她這副模樣,哪還會兒以為只是玩鬧,當即緊張了起來。
宋拂始終背對着,擋下氣勢洶洶的少女,笑道:“這是怎麽了?”
她做了這許久的透明人,雖是将事情的原委都看得仔細,可這會兒卻也不能上來就叫人道歉。
只是她話才說完,一看那少女的神情,當下唇邊的笑就淡了幾分:“小娘子若是愛打秋千,不妨回家後,找工匠在院子裏也豎這麽一座,便是從天明蕩到天黑也無礙。”
“你算是個什麽東西?”薛芃芃站定,視線自上往下将宋拂打量了一番。
她雖是頭回跟着家中長輩來安西都護府,并不認得宋拂,但這身尋常得不能尋常的衣裳,怎麽看也不像是官家出身。
也不知是從哪兒混進霍府騙吃騙喝的賤民。
實在是令人不喜。
薛芃芃的出身與霍府比起來,是矮了一大截,可她的祖父獲封縣公,她的嫡親長姐又是皇帝親封的雲陽縣主,更何況她長姐嫁的人,可是堂堂軍器監。單憑這些,便足以壓尋常人一頭。
顯然,她心裏是這麽不以為然的,面上也如此表露了出來:“看你的衣着打扮,并非出身官家。既然如此,為何會出現在霍老将軍的壽誕上?難不成,你是這府中下人,既是下人,就該有下人的模樣!”
這動靜到底還是吸引了旁人的主意。再不以為然的娘子們也聞聲趕了過來。有不少人認得宋拂,知曉她與霍老将軍夫婦關系匪淺,當即遣了身邊的婢女去偏廳通知文氏。
宋拂自認比薛芃芃年紀許多,自然不會沖她計較,側頭看了看身後的十六娘,問:“沒受傷吧?”
其實她有些擔心方才那一下秋千砸到人。從她這個位置,看的不是特別清楚,如果砸到了,就那一下的力道,說不定就會留下點傷來。
十六娘連忙搖頭,揪着宋拂的袖口就道:“宋姐姐,你幫我們評評理,她霸占秋千這麽久,只是讓一讓又如何,不樂意便直說,我們也不會再強求。可她一不說話,二還企圖傷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薛芃芃并不蠢,聽得十六娘這一聲“宋姐姐”,便知眼前的宋拂,雖然看着出身不及自己,但似乎人人都覺得她出現在霍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心口的火,燒起來了就沒法熄滅。
她往前一步,咄咄道:“你是要管這閑事不成?我祖父是縣公,我還是雲陽縣主的嫡妹,你是什麽身份,我的事你也敢管?”
宋拂哭笑不得。
說實話,先帝在世時就是個分外熱愛封賞的皇帝。薛老太爺的縣公,還就是那時候封下的,真論起功勳來,也不過如此。至于縣主,當今皇帝登基至今,親封的縣主,可不算少。
真論起身份來,這園子裏能押她一頭的并不少。
這麽一想,宋拂也就沒了搭理她的心思,見偏廳的夫人們都往這邊過來,忙轉身要帶十六娘去看看身上有沒有傷。
薛芃芃站在原地,見宋拂竟轉身要走,絲毫沒有懼怕的模樣,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拳頭,心底生出厭惡來。
“你給我站住!”
她忽然一聲喊,喊的圍過來的娘子們都吃了一驚。就連夫人們此時也都皺起了眉頭。
宋拂嘆息一聲,停下腳步,回頭。
薛芃芃道:“你方才不是想多管閑事嗎,難道不想聽我給她道歉?”她說着擡手指向十六年。
她容貌本就生得好,這般驕縱模樣,竟也豔得挪不開視線。
宋拂搖頭:“道不道歉,是小娘子你的事。”就如原不原諒,是十六娘的事一般。
“我與你比試,我輸了,我就給她道歉。”
宋拂挑眉。
“倘若我贏了,我要你……”
“比什麽?”
宋拂笑了起來,直接打斷她的話。這小娘子倒是有幾番聰明勁,不說比試什麽,只想激一激人,好什麽也不想就應下比試來。
可惜,宋拂心道,她這性子還是和幼時一樣,太沖了些。
“對啊,你還沒說比試什麽呢?”
和十六娘一道的小娘子們這會兒都湊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見薛芃芃瞪眼看她們,這才又縮了回去。
薛芃芃咬牙:“六博棋。我要與你比試六博棋!”
話音才落,娘子們驀地都倒抽了口氣。
便是正巧走到這兒的夫人們聞聲,也都吃了不小的一驚。
“六博棋啊……”宋拂恍然,看着面露竊笑的薛芃芃,彎了彎眉眼,也笑了起來,“好啊,就六博棋。我玩的不好,不過可以試上一試。”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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