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見故

宋拂輸了一局棋,雖說是薛芃芃耍賴耍來的,可輸就是輸了。願賭服輸四個字,在場的所有娘子夫人們都懂。

只是薛芃芃不見好就收,反而變本加厲,還想在壽宴上差遣宋拂,命她伺候自己,這事便委實教她們不知如何是好了。

直到宋拂這話笑着抛出,她們這才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什麽意思?”薛芃芃擰眉看着宋拂,“既然輸了,我讓你做什麽,你就該做什麽。什麽叫伺候死人?你是在咒我不成!”

宋拂忙擺手:“小娘子可是聽岔了。我說的死人,非指小娘子,而是真死人。”

“你……”

宋拂垂着眼,含義不明的笑了一聲,道:“想來小娘子從未碰見過不好的事,是以這才不知,這世上還有一種人,專門與死人打交道。”

“什麽人?”

宋拂站着沒動,神情溫和:“仵作。”

薛芃芃看看她,再看看周圍娘子夫人們的神情,臉色慢慢變了。

薛芃芃知道仵作。之前阿姐打死了爬床的婢女,那婢女的家裏人擡着屍體去了衙門,還就找來了仵作。她知道仵作是做什麽的,那是驗屍的。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宋拂的一雙手。

那雙手看起來那麽白皙,和普通人的無異,但現在她沒來由地就看到了那雙手上殷紅的血跡。

“你是故意的!”薛芃芃失控地大叫,“你們都是故意的!”

她又不是瘋子,怎麽會讓一個仵作伺候自己。仵作是什麽東西,那不過是下九流的賤民,他們只配活在發臭的屍體當中,去摸那些已經腐爛的皮肉。她不能想象,如果真的讓這個女人伺候她,為她斟酒夾菜,回去的時候她會不會一病不起。

薛芃芃越想越怒,再見宋拂那雙清透的眼眸,心頭的火蹿得越發的高漲。誰也沒想到,她這個時候,居然一個健步走到宋拂的面前,揚手就要打人。

“住手!”

薛芃芃手快,那一巴掌眨眼就要落到宋拂的臉上。十六娘急得撲過去想要把人攔下,人群外突然傳來了中氣十足的嗓門。

人群紛紛散開,竟是讓出了一條道來,直叫水榭外的來人大步走近。

是霍起英。

身後還跟着桓岫。

這園子裏的娘子們多半還未成親,平素家中教養也都矜持得很,可架不住突然見到位陌生的年輕郎君,一時人群中發出低低的驚呼之聲

夜不知是誰先認出了桓岫,聲音裏帶着小小的驚喜:“是桓郎君!”

桓岫離開永安多年,雖正如霍起英所說,與臨殷薛家那場李代桃僵的婚事讓他在永安留下了笑話。可永安的娘子夫人們卻都覺得,那姑且不論究竟是誰家的笑話,便是以桓岫的容貌與出身,讓她們李代桃僵一回,也是願意的。

可桓岫一走就是好多年,好不容易回了朝,卻是鮮少在人前露面,也從不參與永安那些青年男女的聚會,因而年紀稍輕一些的小娘子們自然認不出他來。只覺得這跟在霍老将軍身後的郎君,身材修長,模樣沉穩,朗朗挺拔如翠柏。

桓岫跟在霍起英的身後走近水榭。

人群向兩邊退後時,他一眼就看到了宋拂。

宋拂站在正中,即便面前的薛芃芃仍高高舉着手臂,十六娘張大手臂将人攔住,她仍舊站着,動也沒動。

陽光照着半邊水榭,也照在她的鬓發上,烏發透着淺淺的光亮,身上多了幾分讓人看不清的無畏來。

她看過來的目光裏,隐隐藏着驚訝,但很快便收斂了起來,似乎明白他和老将軍會出現在此,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于是,他就看着她收回了視線,重新落在了薛芃芃的身上。

薛芃芃原本滿臉怒容,聞聲回過頭來看見桓岫,先是臉上一紅,過會兒又突然一片煞白,面色隐隐有些繃不住了。

也對,雖然以她的年紀,當年薛家李代桃僵,塞了個婢女假裝雲陽縣主嫁給桓岫的事,多半是不知情的。可這麽些年來,看着桓府一日好過一日,想必薛家長輩沒少提起這個人來。

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俊朗穩重,才高八鬥……

可那又怎樣?

桓岫這個名字對于薛家來說,是避之不及的存在。

“宋娘子喜歡六博棋?”桓岫走進水榭,先是向衆人掬手行禮,完了這才再度看向宋拂,視線分毫不曾落在薛芃芃的身上,“不知宋娘子師從何處?”

臉上是溫和從容的笑。

目光清澈遼遠,讓人不由自主地便被他吸引了過去。

宋拂何其敏銳,幾乎是立即回過神來,微微後退一步,不動聲色地擺出了防備。

“自小愛看閑書,偶爾翻過一本破敗不堪的舊書,随意看了看,便記下了裏頭的內容。後來才知書裏記的,正是六博棋。若非天生好記性,我也無法僥幸贏了薛小娘子這幾局棋。”

桓岫點頭,對宋拂行禮笑道:“宋娘子若是喜歡,桓某手上正好有一副六博棋,雖有些瑕疵,可也還能一用。明日,我便托人送往娘子家中。”

言罷,也不等宋拂拒絕,他似乎這時候才想起薛芃芃,轉首看向她。

“薛娘子?”桓岫看了看她,似乎是辨認出了身份。

薛芃芃點點頭,又忙不疊搖頭。

霍起英見不得她現在這副弱勢的模樣,冷哼一聲道:“臨殷薛家的?這麽多年了也不見長進,一個縣公,一個縣主就讓你們把眼睛長到頭頂上去了?”

“你家那老小子是不是以為自己這個縣公,下盤比誰都穩?”

“我好些年沒見那老小子了。好端端的怎麽養了這麽個孫女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冒充了他的孫女,跑到我們霍府,對我的賓客動手動腳!”

“他要是不怕死,你就再繼續鬧,最好鬧得所有人臉上不好看。回頭看他還能活多久!”

霍起英說一句就冷哼一聲,薛芃芃的臉色越發難看,可也知道她這回跟前站着的人,是雖然已經衣錦還鄉,但仍舊威風不減的老将軍,這不是她能得罪的人。

她咬牙,忍不住看向宋拂。

那個女人還站在原地,明明是所有人當中身份最卑微,也最好被她拿捏的,可偏偏……偏偏有人護着,而且還是個髒臭的仵作。

薛芃芃的這一眼,愚蠢的絲毫沒有遮掩。

霍起英看得心頭大怒:“阿拂過來!”

宋拂聞聲拉着十六娘一道走到了霍起英的身前。

霍起英往前一步,将兩個小輩擋在身後:“今日在此處的,都是賞臉來給老頭祝壽的人。是祝壽的,我都歡迎,都是貴客。既然是貴客,就沒道理叫他們去伺候人,尤其是伺候一個不懂禮數,自以為是的小輩……”

霍起英是武将,自然有武将的威儀。

薛芃芃再驕縱,那也不過是後宅裏養出來的脾氣,如何能與霍起英在戰場上歷練出來的血氣威儀相比。

再加上周圍的娘子夫人們這會兒也不光只去注意桓岫了,見她吃癟,紛紛露出笑意來。

宋拂忍不住擡眸看她。

薛芃芃的這個年紀,理當是相看人家的時候。薛家既然讓她來了霍府,應當就是帶了這般心思來的。論理出門前,家中長輩必然千叮咛萬囑咐過,可到底還是任由脾氣如此,惹了衆人不快。

不過薛家……

宋拂下意識地去看桓岫,正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端倪來,就聽見有仆役來報,說是有位薛大人正在園外求見。

都知花園處是老将軍夫人文氏招待女客的地方,男客們都在前院由霍府幾位郎君招待。這會兒突然來了位薛大人,所有人自然看向了薛芃芃。

來人果真與薛芃芃有關。

“阿爹!”

遠遠的,就看見了人影,薛芃芃跑出水榭,顧不上還在別人府中,一頭就要撲進父親的懷中。

那位薛大人倒是個知禮的,當即将人輕輕推開,皺眉低斥:“胡鬧!你當這是在何處?你母親出門前同你說的話,你都忘了不成?”

薛芃芃眼眶發紅,原本只覺得委屈,這會兒眼淚都滾了出來:“我……是她們先欺負我的……”

自己的女兒是什麽脾氣,薛仁楸怎會不知。

他原本要将妻子一道帶來,好歹能盯着些小女兒。可妻子在生了兩個女兒這麽多年後,終于又懷上了孩子,沒道理讓她舟車勞頓地跑來祝壽。

得知芃芃惹了人,他生怕那些娘子夫人們回頭将事情同人一說,壞了薛家的名聲,當即硬着頭皮跑來道歉。

“霍老将軍,衆位夫人……”見着水榭裏的人,薛仁楸滿臉谄笑。

他的官職實在不高,往日裏還能壓一壓別人,可這會兒讓女兒鬧了這麽一出,實在是沒了那個臉面。

薛芃芃惹得麻煩,他多少能猜到一些,等見到了宋拂,越發知道這丫頭多半是以為這娘子看着出身不高,好拿捏,哪知道竟會撞上塊鐵板。

“這位娘子,”薛仁楸聲音一頓,看清了宋拂的長相,一時有些遲疑,“這位娘子看着有些面善……”

宋拂聞聲看去,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

薛仁楸有些拿不準她的身份,只好往霍起英處看。

霍起英脾氣上來,執拗得很,擡頭冷哼,并不打算搭理他。

薛仁楸心裏沒底,正要再與霍起英說話,邊上忽的有人輕輕一笑。他扭頭一看,臉色騰地白了。

桓岫一直站在邊上,但薛仁楸滿心都在擔心女兒闖的禍,只顧着去讨好霍起英,壓根沒發覺他也在。

“薛大人。”桓岫笑,随後才低聲一嘆,“大人這些年過得可好?聽聞雲陽縣主現如今成了軍器監曹大人的夫人,沒能去賀喜,桓某實在過意不去。”

作者有話要說:

工作的時候出了點意外,幸好戴着眼鏡,擋了一下,不然估計這會兒得去醫院看眼睛了……明天要去配個鏡片,我右眼的鏡片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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