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姑姑
宋拂的這位姑姑,單名一個楚字,是嬛嬛一袅楚宮腰的楚。
她也正如這句詩詞所寫,腰身纖細,姿容絕豔,是永安城中難得一見的美人。
宋嬷嬷突然提到她的長相越發與虞楚相似,語氣中充滿了憐惜。
宋拂放在門上的手頓了頓,随後收回,靜靜地站着,傾聽門外的聲音。門外,宋嬷嬷繼續道:“如果貞妃娘娘還在,這會兒見着二娘,怕也要覺得像得不行,簡直……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桓岫聽了她的話,勸道:“嬷嬷,這話莫要在人前說。姑姑她……阿音是虞家的女兒,長得像極了姑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是啊,還沒見過哪家的小娘子,會長得這麽像姑姑的。”宋嬷嬷感慨道。
桓岫點點頭:“确實是有些像。只是阿音的容貌比之姑姑,更寡淡一些。”
宋嬷嬷笑笑,看了看關上的門,嘆道:“寡淡一些好……寡淡一些好。這女兒家生得太好了,就容易命苦……”
隔着門,不用去看外頭宋嬷嬷的臉,宋拂都能猜到她如今該是一副怎樣的神情。
從她記事起,虞家就很少有人在外人前提起她那位姑姑。即便說起,也大多是嘆息。女眷們常常說,那位姑姑十五歲就因容貌過人,被皇帝親自選中帶進了宮中。
那時候,虞家本是已經在為姑姑擇婿,甚至還看好了幾戶門第相當,家風正派的人家,可皇帝一出現,一切都成了泡影。
祖父愛女心切,曾不顧人言,在宮門前長跪,謊稱姑姑已許人家,擇日就要完婚。聽說,那年祖父已經五十餘歲,可為了幺女,不惜長跪宮門前,懇求皇帝放幺女出宮。
聽說,那時候,虞家上下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哪怕姑姑出宮後名聲已毀,他們也願意好生養着這個女兒,不讓她再受委屈。
畢竟,宮門後的那個世界,活着就如同死了一般。
可皇帝金口已開,又豈能随随便便因為老臣的一計長跪,就改了主意。
祖父到底還是被人擡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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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日,宮裏的宦官出來傳旨,冊封虞氏女虞楚為貞妃。以虞家在永安城中的地位,再加虞氏父子二人在朝中的身份,一個妃位的确不算是虧待了。
可虞家那時候想要的根本不是什麽妃位。
虞家不想賣女求榮,也根本不需要送女兒進宮受那些折磨蹉跎。奈何遇上這樣的事,硬是叫他們無能為力。
等到後來貞妃出宮省親的那一日,聽說祖母抱着女兒直接哭昏了過去。
宋拂在隆朔三年前,從未見過她這位姑姑,關于虞楚的所有事情,都來自于身邊人的口述。
宋拂只知道,在姑姑進宮的當年,她便懷了身孕,因為年紀小,生産艱難,好不容易生下了位小公主,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就因一場風寒奪取了性命。
次年,姑姑再孕,卻沒保住還在腹中的孩子,六個月的時候跌了一跤。禦醫們催産下胎,用了許多方法,最後只落下了一塊已經長得能看出模樣來的血肉。
接連兩胎都出了事,換作那些稍有些麻煩的人家,只怕這時候都會嫌棄媳婦不吉。
祖父已經認了命,生怕女兒在宮裏受委屈,幾次想要讓老妻進宮陪陪女兒。可皇宮哪是随意可進的。
盡管皇帝對她那位姑姑的聖眷不斷,可宋拂知道,那時候的姑姑過得一定并不舒心。因為虞家的老人都說,祖母有回終于進了宮,回來後哭了一晚上,說是她那位姑姑人又瘦了一圈。
之後,怕又是一年,十七歲的姑姑再度懷上身孕。
後來……
宋拂有些不大清楚了。
因為那之後的事,家中無論是長輩還是下人都不大願意提起。
她只聽說,那一年皇後帶着姑姑等一行人出宮,期間姑姑遭人擄走,從此失蹤。
不用猜也知道,能在那種情況下動手的,十有八九是與姑姑同行的皇後。
偌大一個皇宮,就算有皇帝的寵愛又能如何。
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一份恩寵能分成百份千份,既要給江山社稷百姓人家,又要給後宮裏盤根錯節的女人和她們背後的家族,到最後能有幾分真心留給一個人。
想要恩寵的人,耐得住寂寞,也用得上手段。這一點,宋拂想,也許她那位姑姑根本就不是皇後的對手。
外頭宋嬷嬷仍舊與呂長真說着話。宋拂回身擦了把臉,起身時,想起宋嬷嬷說自己越發像姑姑了,忍不住想象起那位姑姑的模樣來。
既是永安城中難能一見的美人,想必那一定是位美人。
也許秾豔鮮妍,也許清淡婉約。
但無論怎樣,她都很惋惜地沒能在記事後,能見一見這位姑姑。
不知是出于什麽原因,整個虞府就好像早有準備,将這位不得已出嫁了的娘子畫像藏匿了起來。
宋拂沒見過人,更是連張畫像也沒見過。
真想,看看吶。
吃了早膳後,囑咐過宋嬷嬷一些照料父子二人的事情,宋拂便帶着自己吃飯的那些家夥什下了山。
她給呂長真接了些抄書的活,不是很忙,也不用下山。但她要找的活,不下山實在不行。
永安城下屬有京兆和大興兩縣。
朝中高官多住京兆縣內諸坊,宋拂入了城,直奔大興縣縣衙,一心想着就是避開那些暫時還不是時候招惹的大人們。
興許還真就是運氣。
宋拂一到大興縣縣衙,正巧就遇上了一樁案子。縣令用順手了的那個仵作上了年紀,臨出門前摔斷了腿,縣衙一時找不着能用的仵作,面對一句腐爛的屍體急得不行。
宋拂一到那兒,話不多說,直接亮出了當初在關城,朱縣令給做的證明。
僧人有度牒,用以證明身份,接受官府管理。仵作自然也有,畢竟仵作雖只是下九流的行當,可做的是與官府有關的工作,無人會大意。
有了證明,宋拂女仵作的身份很快得到了驗證,自然也就順理成章接手了這份擺在眼前的工作。
驗屍的過程又長又不容易,那大興縣縣令就在天子腳下做事,難免講究得過分,又一心想着要做出點成績,好讓京兆縣的看看,自然就難伺候了些。
宋拂全部折騰完,已是酉時,永安城的街鼓早就響完,四方的城門都已關上。不說出城已不行,就是出坊,只怕也困難了。
夜幕緩緩降臨,宋拂接了報酬,便從縣衙出來,準備就近在坊內找出邸店落腳。
她是有證明的女仵作沒錯。可永安城有永安城自己的規矩,大興縣縣衙常用的仵作只是斷了條腿,不是死了,日後有什麽活定然還是要用那老人的,且人家那是正式在編人員,跟她這種臨時接活的不同。
是以,宋拂想要長久地謀些差事,還得再努力努力才行。這一回,也就只能得一些微薄的報酬了。
宋拂将報酬揣進懷中,低頭聞了聞身上的味。
方才在縣衙裏驗的屍體,已經十餘日,正是爛臭的時候。她雖做了防護,可身上到底還是沾染上了屍臭。她是聞不大出來那股子惡心人的味道,可旁人不行。
她擡頭看看已經挂上夜空的月亮,琢磨着不知有沒有哪家邸店願意做她的生意。
宋拂正出着神,盤算着這一晚要花掉多少銀錢,身後頭噠噠噠的傳來了馬蹄聲。間或還有車輪子滾動,碾過路面石板的聲音。
老郡公年紀大了,宗正寺的許多事已不需他親自出面。可近日東宮那兒要進新人,且幾位親王的幼子也都到了成親的歲數,這些可都得宗正寺忙活。這種時候,自然也需要老郡公露面。
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這個時辰。
老郡公掀開車簾,看了一眼獨身一人站在路邊的宋拂,問道:“二娘怎麽這個時辰還在外面?”
宋拂張了張嘴,正要應答,肚子不合時宜地傳來聲響。
“餓了?”老郡公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的羊胡子,“走吧,老夫請你吃頓便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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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岫沒往宋拂身邊安插幫手。秀石送人上山後,又幫着做了些事,之後這才回了城。
蕭秉瑞身上沒那麽多事,幾乎是出了平王府就往桓府跑。袁氏有意想讨好親近平王,可蕭秉瑞雖不着調,卻也聰明得很,一頭紮進桓岫的院子,就怎麽也不肯出來。
秀石回來時,他正躺在桓岫房中的小榻上,翹着腿哼小曲兒。
“你送了人上山?”蕭秉瑞問。
桓岫揮手命秀石退下,并未回應。
蕭秉瑞翻了個身,顧不上穿鞋,踩着地就跑到他跟前坐下:“嘿,你到底怎麽想的?你要是真喜歡,不如把人娶了,回頭也好把人放在身邊,省心一些。”
“先前六殿下還說不能娶。”
蕭秉瑞哼哼:“孤那不是不知道她出身虞家麽。偏偏你這家夥,明明心知肚明,卻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就這會兒,你不與孤說老實話。”
“不是不說。”桓岫心底還想着秀石傳回來的事,想着那位宋嬷嬷說宋拂與貞妃相像的話。“有些事,殿下無須知道太多。”
換作別人說這話,蕭秉瑞早上手教訓了。可跟前的人是他自小一道長大的朋友,情同手足,打不得,罵不得。
“有些事,你不肯同孤說,孤就不問。可有個事,孤得同你說一說。”
桓岫擡頭看他一眼。
“孤今日在宮中碰見蕭子魚那家夥了。”
桓岫擰眉。
蕭秉瑞不敢賣什麽關子,想起那對父子的嘴臉,心下嫌惡,忙道:“蕭子魚這幾日看起來太平的不行,就知道他心裏頭肯定有了什麽壞主意。正好,叫我碰上了。”
“那家夥,今日忽的向父皇問起了貞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