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康王
這小宦官穿了一身青貼裏,能如此堂而皇之作這身打扮出宮,必然是得了誰的令。
桓岫心頭一突,遲疑了一會兒,得宋拂點頭,這才打開了門。
日頭西沉得越發厲害了,小宦官滿頭是汗站在門外,身旁空無一人。再看他的手上,空蕩蕩的,不像是來頒旨的,不免令人起疑。
桓岫見此情狀,心裏多有揣測,卻還是請人進了小院。
小宦官拘謹地進院,規規矩矩向兩人分別行了禮,這才道:“奴婢是盧公公手下人。陛下召見小虞大人,故而公公一早就将大人請回宮去了。”他說完略有些害臊,“奴婢在附近等了大半日,便溜出去轉了轉,不想迷了路,這才轉悠回來。若是奴婢耽誤了事,害得大人與娘子擔心虞大人的安危,還請恕罪。”
這個小宦官倒是膽大。桓岫又具體問了幾句,他也都一一作答。末了,宋拂要送他下山,小宦官卻突然不走了。
“奴婢……想留下幫娘子做些事,可好?”
他猶豫地問了句,眼角瞥見院子裏堆着的還未劈開的柴禾,忙不疊快走幾步過去,伸手去拿一旁的斧頭,就要劈柴。
宋拂愣了愣,桓岫倒是比她反應快些,幾步走上前,将人攔下。
“天色不早,小公公還是回宮吧。”
“奴婢……奴婢可以……可以先不回宮的。”小宦官有些着急,“奴婢只是想報答娘子。”
他嘴上說着報答,宋拂心頭卻越發不解。
“我何時幫過小公公?”
“是娘娘。娘子的驗屍,幫娘娘找到了殺害她的真兇!”
小宦官急得臉都漲紅了,好一頓解釋,這才令宋拂明白過怎麽一回事。
說到底,這還是那位服用阿芙蓉暴斃的予彌國公主自己積攢的福緣。這小宦官曾受過她的恩惠,而後才到了盧益的身邊。雖然還只是個穿青貼裏的,可到底用不着再受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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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人在燕山行宮突然暴斃。為人驗明死因的宋拂,就成了他想要報恩的對象。
雖然,這恩,對宋拂而言,來得十分莫名。
不是十分,而是非常莫名。
宋拂與桓岫面面相觑,清楚看到彼此眼中,對這個小宦官的身份都充滿了懷疑。
只是,不等他們再問,遠遠的,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來。
宋拂驟擡眸,一把拉過小宦官,直接躲進屋中。
直到宋拂關上房門,桓岫這才轉身走到門口。
柴門已關,聽動靜,那些腳步聲徑直走到門外,這才在口令聲中整齊地停下。然而,這山間小院的柴門,今日再一次被人敲響。
“誰?”
那小宦官身份成疑,不便此時路面。宋拂将人帶進屋,捂住嘴,貼在門上聽院外的動靜。
桓岫的聲音不輕不重,尋常地就好像對門外的訪客沒有絲毫防備。
對方的聲音這時候也隔着門回了道:“我等從康王府來,還請郎君開門一見。”
門“吱呀”打開。
門外站着的是康王府的管事,身後還跟着數名近侍。這些近侍身着青衣,底下卻都穿着黃戰裙,分明都是些軍士。
桓岫見狀,心下微突,問道:“康王有何事吩咐?”
康王府的管事俨然是個人精,聞聲眯着眼笑了笑,躬身行禮:“郎君別誤會。是康王有請。”
桓岫不語。
管事續道:“某等先去了桓府,得知郎君不在府中,想來應當能在此地見着,便不告而來,還請郎君見諒。”
宋拂這山上的院子繼而連三被人到訪,顯然是原本以為的僻靜住處被人知曉了。只是康王……
桓岫心下明白,康王心思深重,突然要見他,并非是什麽好事。是以,當下就要關上門,自己跟着管事等人下山。
誰知,管事将手一伸,按在就要關上的柴門,笑道:“郎君,康王殿下是想請郎君與娘子一道過府一敘。”
門內。
宋拂看了看被自己緊緊捂住嘴的小宦官。
這人不過才十餘歲大,年紀還小的很。但再小的年紀,她也不敢輕視。
關外,十餘歲的孩子,已經是打獵的一把好手,可以面不改色地肢解沙狼。關內,窮人家這個年紀的孩子,也已經懂得如何謀生才不至于餓死自己。
她不會因簡單的幾句話,就認為這個小宦官是絕對的無辜。
畢竟,這世上沒那麽多湊巧的事情。
先是阿兄被盧益等人帶走進宮,再是小宦官摸進家門說什麽報恩,緊接着又來了康王的人。
饒是她們的這個小院沒有隐蔽到與世隔絕的地步,她也還小心翼翼地沒有向外人透露過太多他們兄妹一行人住處的消息。
這并不尋常。
要麽,是他們的住處被康王等人調查出來。
要麽,就是這個小宦官從始至終,都是康王的人。
許是看出了宋拂眼眸中沒有半點隐藏的審視,小宦官拼命搖頭,奈何嘴上被捂得死死的,又不敢發出太大動靜,驚擾了門外的康王府管事。
宋拂松手,将人往旁邊一推,帶開門。
那管事站在院中,瞧見宋拂開門往外看,不慌不忙行了個禮。宋拂回禮,側身讓桓岫進屋,當着面,“吱呀”一聲關上房門。
“不是他帶來的。”看了眼躲在角落裏,滿臉驚惶的小宦官,桓岫道,“他腳底的淤泥,是山中一處水潭邊上獨有的。已經幹了,說明他在山裏确實晃蕩了很久。他和康王府的人,不是一路上的。”
宋拂下意識眯了眯眼。小宦官忙不疊點頭:“真的不是……”
桓岫“噓”了一聲:“等我們下山後,你就下山回宮。你身上帶着牙牌,理當能進出城門,再回宮裏。”
小宦官點頭。
桓岫道:“回宮後,找到盧公公。就說,康王殿下怕又有了什麽計劃。”
小宦官雖有些怔愣,可見二人滿臉凝重,當即只敢點頭。
見宋拂随即便要跟着人走出房門,他忍不住低低喊了一聲。
“宋娘子。”
宋拂回頭。
他鄭重地行了個大禮:“娘子,要當心啊。”
宋拂沒有回應,只看着那低下的腦袋,伸手輕輕揉了兩把。
房門重新關上,隔着沒有合攏的門縫,小宦官偷偷往院子裏瞧。
宋拂和桓岫随着康王府那位狐貍一般的管事出了門,柴門被輕輕帶上,腳步聲越來越遠。
直到整座小院被寂靜籠罩,他方才壯着膽子,推開了門,急匆匆就要往山下跑。
可就在他踩着石階往山下跑的時候,林間突然響起一些動靜,他扭頭去看,見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再回首時,天旋地轉,便什麽也見不着了。
*****
康王府內的燈才剛剛點亮。
康王正坐卧在床榻上,拂春跪在跟前,低着頭,不住發顫。她得了假出宮探親,卻只在家中待了一小會兒,便頭也不回地進了康王府。可預想中的溫情并沒有得到,反而冷落到她只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蕭子魚就站在一旁,垂着眼簾,絲毫沒有幫腔的打算。
“皇後近日的作為,為何遲遲不見你回禀?”康王終于開了口,白玉茶盞在他手中微微晃動,“難道,皇後給了你更好的?”
拂春吓得直搖頭,康王根本不願聽她解釋,直接不耐煩地命人将她趕走。拂春雖想留下,可見五大三粗的近侍前來驅趕,只能哭着退下,一刻也沒有多留。蕭子魚擡眼,上前斟茶。
宋拂與桓岫到時,蕭子魚恰好被遷怒的康王砸了一身的的茶水。
“沒用的東西!”康王砸了桌上的碗碟,“連一個女人都操控不好,要你何用!”
領路的管事顯然已經習慣了康王的陰晴不定,聞聲只将人帶到院中,便不再往前。
“殿下。”隔着不近的距離,管事喊了一聲,“桓郎君與宋娘子到了。”
門內無人應答。
過了一會兒,蕭子魚打開門。身上大半都是茶水的痕跡。
管事微微行禮,領着人便要進屋。
蕭子魚不動聲色地站在門外,宋拂與他擦肩而過時,一眼就掃到了他缺失的另一只耳朵。而後,目光偏向另一邊,邁腿走進屋中。
她永遠記得這份仇,不論什麽時候,都不會忘記。
屋內,康王從屏風後走出來,看起來精神不錯,神色中也不見方才氣急敗壞摔碗碟的怒意。
宋拂心裏明白,此行必不簡單,可康王并不簡單,又怎會輕易讓心中的盤算挂在臉上。她随着桓岫平靜地躬身行禮,而後不發一言,直等着康王開口。
“聽說你不願娶你母親選的世家小娘子?”康王掃了眼宋拂,聲音裏帶着淡淡的笑,好像覺得這是一件極其有意思的事。
“桓某已娶妻。有勞殿下挂念了。”
康王緩緩點頭。其實比起桓峥,他當初看中的女婿人選是桓岫無疑。只可惜,那時候的桓岫孤傲如鶴鳥,竟是毫不猶豫地去國離家,生生斷了他的計劃。
“既然如此,孤就不多說什麽了。”康王開門見山道,“孤想要你來幫孤。”
康王聲音淡淡的,波瀾不驚,仿佛他口中所說的并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外人若是不知,也的确只會當成是親王對有識之士的賞識和拉攏。然而,宋拂和桓岫都不是什麽外人。
桓岫的回應是顯而易見的沉默。
“宋娘子,不,該稱呼你為虞娘子才對。”康王說完,認真地看着宋拂,“虞家被皇帝下旨滿門抄斬,即便如此,虞娘子也仍舊要為那個狗皇帝做事?”
話罷,他擡頭看了眼桓岫。後者仍舊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好像無論他說的是什麽,臉上都不會多做任何的表情。
他看向宋拂:“你想恢複虞家的聲譽,不如與孤合作……”
“殿下難道忘了,”桓岫輕輕拉住宋拂的手,将人擋在身後,緊盯着康王的臉,緩緩說道,“虞家之所以會出事,歸根究底,是因為殿下與皇後。”
他看着一臉淡然的康王,想起這些年和宋拂的兜轉,眸中閃現厭惡。
“還是說,殿下覺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我們真就這麽愚蠢到,要相信一個逐利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