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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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開門的過程,梁為心裏閃過無數個應對反應,再完整紳士大全也沒教過他在看到女人身體後該如何反應才算禮儀周全,何況這女人還要再加一個前綴——他的妻子。
門開了,葉子微正敷着不知從哪裏找出的面膜,她一邊按面膜,一邊悠悠然坐到床邊。兩條纖細長腿一別,若無其事。
梁為在一剎那作出選擇——跟她一樣若無其事。
于是兩個人面上一派風輕雲淡風平浪靜今夜月色甚美雲雲,用二十一世紀成年人方式,化解一場來去如風的尴尬。
最後,他們商議——抑或者說是暗暗較量後達成一致,梁為睡客廳,葉子微睡卧室。
自離開葉家,他們倆就再沒有同床共枕過,平日吵吵鬧鬧拌拌嘴,宛若兄妹,更似舍友。
梁為想,如果這就是正常的夫妻生活,那也不錯。
第二天早上,葉子微是在一陣暴躁的電話鈴聲中醒來的。
路辛在電話那頭怒吼:“你男人真是好厲害!!跟你簡直天生一對!!”
罵完就挂,葉子微懵然。
原來梁為昨天告知的那支股票在今日狂漲,而路辛聽他話選擇沽空,慘被平倉,血本無歸。
葉子微咂舌:“梁為,你好不厚道。”
梁為不認。“我可沒叫她沽空。”
“但你誤導她。”
梁為拿着玻璃杯去接水,葉子微跟過去:“路辛怎麽惹你了,你要這樣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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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她禍從口出,梁為毫不羞愧,避而不答,低頭看一眼葉子微腳面:“又不穿鞋?”
葉子微被路辛那樣一吼,起得很倉促,光着腳就出來。
梁為喝完一口水,把杯放置桌臺,有力手臂橫過她腰,将輕盈柔軟的女人一摟,走過去,放到沙發。
他依稀記得,女人光腳踩地不好,易宮寒。
這個話題跟他掰扯不清,葉子微換個話題:“Lucy已經走好幾天,我們是不是該去你家把她奪回來?”
梁為:“奪?”
她換個字:“請。”
說幹就幹,葉子微是個行動派,她換完早上小宋送來的衣服,吃完早餐,便拉着梁為出發。
梁為面上不說,但心裏有些別扭。
他要帶女人回家——他還是第一次帶女人回家。
梁宅比之葉宅是另一種設計風格,江南園林,曲徑通幽,頗有古意。
但也更深沉莫測。
和梁為性子倒是像。
他們來的不是時候,梁父外出,梁母正在佛堂拜佛。
梁為便帶着葉子微在院子裏随意逛逛。
“梁伯母每天都拜佛?”
“嗯。”
梁為領她去山水湖賞花,湖邊是一座八角飛檐亭半淩空于水面,另一邊鋪以一排通過湖面的石樁。
堆砌的假山位于正中,孑然而立。
葉子微不坐亭臺,偏要去走石樁,渡湖面。梁為拗不過,只好跟住她。
二人一前一後,小心謹慎地跨石柱。
“我聽說伯母很早就歸佛門,吃全齋,不怎麽在公衆場合露面。”
“嗯,大概在我出生不久後。”
葉子微說:“那不是二十幾年?”
二十多年吃全齋,已然半個尼姑。
“應該是。”梁為對此言語寥寥,談興不大。
梁為走在前,一步一回頭,一只手在前面扒開樹枝柳條開路,一只手虛虛護在身後。
葉子微看那手看了半天,有些疑惑,這麽遠的距離,真能護住她?
于是上前半步,握住他。
梁為微不可感地僵了一下,然後他感覺到那柔軟的手尋到他五指縫隙,鑽進去變作十指相扣。
扣得不算緊,掌心間隔着空氣,卻叫他一個失神,險些被一根蕩回來的柳條打成落水狗。
梁為暗自深呼吸。
葉子微還在想梁母的事:“你們家都是這副冷清性格,難怪子息單薄。”
梁為難得不反駁,他自進入家門就比平時沉默許多。
葉子微便不再唱獨角戲。
正安靜着,她不小心踩住一塊青苔,腳底滑,一下子往下出溜。
幸好梁為眼疾手快,回身将她摟住。
“謝謝。”葉子微笑。
“早叫你好好走上面。”湖邊也能看風景,非要走這不尋常的路。
梁為一邊埋怨,一邊幫她拂掉頭頂一根垂柳,再撿去一片綠葉。
葉子微只是淺笑,放開他說:“青苔這麽多,看來平時沒人從這走。”
“當然,大家都走大路,誰像你,喜歡另辟蹊徑。”
“路不同,風景不同,我才不要同他們一樣。”
“有什麽不同,還不是亭臺荷花。”
葉子微舉目四望,草靜,無風,天空湛藍如洗,荷花垂垂嬌羞,似乎确實沒有什麽不同。
但她擡起兩人相牽的手,調侃道:“這就是不同咯。”
梁為眼神一閃,啞然無言。
葉子微推推他,催促:“快往前走,我們才到半中間。”
他忽然咬牙,用力捏痛她的手,調頭便向前。
梁母每天早晚都要在佛堂拜足一個小時,今早聽聞小兩口要來,便提前出來,正好撞見兩個人手牽手從湖上走來。
一上岸,梁為就甩開妻子的手,仿佛避之不及。葉子微倒不惱,嘴邊一抹淺淡笑容,心思仍挂在湖邊風景。
梁母出聲叫住他們。
二人皆是一愣,梁為顯出幾分尴尬。葉子微倒是笑容得體大方,只是稱呼不對,她說:“伯母好。”
三人一起進入客廳,梁母話不多,梁為更是有多短答多短,力求言簡意赅,場面就有些冷。
葉子微平時不是個在長輩面前話多的人,但在這麽冷的氣氛下,沒辦法,只能當起活躍氣氛的懂事小輩。
但梁母依然反應平平,吝于笑容。葉子微無奈。
這家人不應姓梁,應姓“涼”。
中午吃飯梁父也不在,吃完飯,葉子微跟梁為去他房間。但梁為把她擋在門口,不讓她進去。
“有什麽秘密不能看?”她哂。
梁為不答,只趕她去客房休息。葉子微不屑,走了。
梁為将門關上,看到熟悉的書桌,熟悉的床,終于感到一絲輕松。
他自小被放養在外,對這個家沒有家的感覺,只是每年假期停靠的驿站,但這間房多少不同,他在家的大半時間都是在這裏度過,承載他無數秘密。
因此這裏是禁地,是私人領域,他還不打算對她開放。
門外有人,是梁母。
梁為從床上坐起,給她開門。
“在看書?”梁母看到他枕邊放着一本書,問道。
“只是閉目養神。”他對母親很恭敬,搬把椅子坐到她面前,給她泡茶。
“結婚感覺怎麽樣?”梁母面目慈祥,不無揶揄地說,“我聽Lucy說,你們感情很好。”
梁為蹙蹙眉:“她們又添油加醋。”
“可是我看你們确實很好。”
都是假象。
梁為懶得解釋,任她誤解。他按着壺蓋給她倒了杯茶。“我以為您和其他女人不同,沒想到您也如此八卦。”
梁母笑:“做母親的無論何時都牽挂自己的孩子,別以為我整天念佛你就可以瞞住我。”
他的事何時有自主權,這場婚事不就是她定。
梁為沉默不語,梁母繼續說:“要學會珍惜眼前人,同樣的錯,犯一次是年輕,犯兩次是愚蠢,犯三次就是遭報應。我知道你不是愚蠢的孩子。”
梁為猝然攥緊茶杯。瑩白杯胎在陽光下純澈近乎透明,他手指收緊,指甲壓得發白。
梁母再奇怪地探問:“我看你們相處得很好,你真的不喜歡葉家這個小女兒?”
“不喜歡。”斬釘截鐵,亦染一層不露聲色的控訴,控訴他身不由己的婚姻。
“不喜歡也沒關系,葉家家大業大,養出來的女兒不會差,你好好與她過日子。”梁母淡淡道,“聽你爸說,兩家的項目也由你着手推進?”
梁為僵着臉,點點頭。
梁母滿足地笑了,兒子的婚事使兩家企業得以更緊密地合作,一切都因兩位小輩的結合而産生一加一大于二的加乘效果,這結果再好不過。
她欣慰地拍拍兒子肩膀,起身出去。
傍晚,葉子微和梁為一起離開,在他們的努力下,Lucy終于答應過幾天就回家。
順利完成目标。
葉子微放松地靠在椅背。
梁為開着車問:“剛才媽拉着你說了什麽。”
臨走前梁母又把葉子微叫到一旁囑咐了一番。
葉子微想了想:“說了一些比《大方廣佛華嚴經》還難懂的話。”
梁為不滿地瞟她一眼。
“她叫我和你做一對恩愛夫妻,早日給她抱孫子,還跟我說你其實很早就愛上我,這樁婚事就是你點頭的,”葉子微攤手,“你說,是不是很難懂。”
梁為點頭,聽到她哼哼說:“簡直胡說八道。”他的眉頭不知為何又皺起。
葉子微說:“梁為,不如我們來做筆交易。”
“什麽交易。”
“我暫時同你扮一對恩愛夫妻,但等到兩家企業的項目塵埃落定,你就得同我離婚。”她話音剛落,車就急剎,她被慣性推得往前一栽,又被安全帶彈回座位,臉煞白。“你搞謀殺?”
梁為掌着方向盤,手指高頻敲點。“你還在想離婚?”
葉子微轉向窗外:“嗯,不然你以為?”
梁為舒出一口氣,強迫自己不生氣:“你真把婚姻當兒戲了。”
“不,不是我,”葉子微說,“是你們。”
以利益之名捆綁兩個毫不相幹的人,這是獻祭,不是婚姻。
更何況,“梁為,你根本不知如何愛人。”
不懂愛的情歌,曲調再美,也唱不出柔腸宛曲,不懂愛的人,縱使再好,也不過一顆工藝完美的人工鑽戒。
梁為和他的家一樣,外面高貴精致,內裏卻冷。藏在深深處的冷。
她沒有信心将他捂熱,亦沒有這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