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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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離開梁家,葉子微迷上一種游戲,就是在梁為忍無可忍指責她的時候飛快堵上一句:“是啊,我這麽糟糕,你怎麽還不跟我離婚?”
于是別墅裏就常出現諸如此類的無聊對話——
梁為:“拜托你看完書把書本好好放回去。”
“你怎麽還不跟我離婚?”
梁為:“池塘的魚都快被你喂撐死了!”
“你怎麽還不跟我離婚?”
梁為:“葉子微,吃完零食不懂把碎渣收一收?還有這堆出現在我衣櫃裏的睡衣是不是你的?!”
“是啊,你怎麽還不跟我離婚?”
梁為黑着臉,把桌上殘渣掃進垃圾桶,然後将衣櫃裏那幾件薄紗似的睡衣挂進她衣櫃。
葉子微倚在門邊,靜看他打算忍到何時。
梁為沒理她,回房間把工作文件整理好,換身稍休閑的西裝便出門。
沒告知她去哪,幾時回。
葉子微也不在意,坐到池邊喂魚,他向來是這樣的,每天幹什麽,工作到幾時,晚上幾點回來,都不跟她知會。先前Lucy不在,他待在家時還好,現在Lucy回來,他便似完全忘記她這個妻子的存在,完全是單身男人作風,也就只有她故意在他書房搗亂的時候,才能惹上他幾聲罵。
她可真像伊麗莎白——不,這待遇連伊麗莎白也不如,伊麗莎白至少是得主人寵愛的。
葉子微把腳泡進池塘裏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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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為今天依然很忙,梁氏企業打算收購一家新興互聯網公司,現正進行前期資産評估、盡職調查,下個月就是首輪投标,加之公司同時還有其他項目在推進,時間緊迫。
而且今天,梁為看了眼手表,在歐洲浪了一年多的周大公子終于要回城,多年發小必要聚一聚。
恰好駐外工作的陳朗這幾天也在陳家。
晚上七點多,梁為開完最後一個會議,匆匆趕到約定地點。
周澤宇見到他,上來先意氣風發地砸一拳:“阿為,好久不見啦。”再往他身後看,“怎麽就你一個人,我小嫂子呢?”
梁為松松領帶,甚疲憊:“我沒叫她來。”
“你居然不叫她來,”周澤宇直瞪眼,“你以為我這麽急着回來是想見你啊?”
一邊說着一邊把他往廳裏帶。
周澤宇朋友多,排場大,一場接風宴包下整層宴會廳,狐朋狗友坐滿好幾桌,但他們這桌不同,這桌都是他最珍視的夥伴,也是全場地位最高的幾個,看衣着氣質便知與他人不同。
這桌被周澤宇特地叫人拿屏風擋住,外面的人看不進來,但吵鬧依舊能鑽進來。
梁為不悅地蹙蹙眉,雖然早知周澤宇交際花作風,但沒想到會來這麽多人,簡直像黑幫老大開堂會。
旁邊的陳朗也是一副頭大模樣,聽着沸騰的人聲無奈笑笑:“早知道這麽多人,我就不來了。”
梁為深以為然,與他舉杯。
陳朗是陳家小兒子,私生的,早年在這個捧高踩低的圈子裏不受待見,但他身邊這群夥伴都是正牌貨,再加上前幾年陳家發生的一些事,令外界終于認清他在陳家絕對地位。陳朗于是翻身做主人。
陳朗這兩年負責陳家在外的業務,很少回來,梁為一邊小口喝酒,一邊同他聊天。
二人聊起從前的事情,多是陳朗在說,梁為在聽。
他們幾人中,董東東最純,周澤宇最渾,陳朗最痞。從小到大,闖禍泡妞的事,周陳二人大多勾搭在一起幹,梁為則穩重內斂,憑借一張好學生特權卡,沒少給他們擦屁股。
有一次,那時候梁為已經在國外上學,他正蹲在漏水的衛生間辛苦地修下水管道,董東東打來電話,在聽筒裏哭得稀裏嘩啦。
原來是才上高中的周澤宇和陳朗大半夜在山路上玩賽車,對方輸了不認,于是兩方人馬起沖突打得頭破血流不可開交,直接打進警察局,驚動兩家長輩。
周澤宇和陳朗雖然幸免于難成功保釋出局,回家後卻一個被打到皮開肉綻,一個被罰祠堂跪地面壁,鬧了兩天兩夜。
碩果僅存的董東東只好給遠在萬裏的梁為打電話,第一個字就哽咽:“阿為哥哥,澤宇他們可能快死了……”
吓得梁為一個不穩,手機差點掉進馬桶裏。
後來還是梁為分別給兩家長輩打電話,保證他們不會再犯,這頁才算翻過去。
總之,梁為這種毫無效力的保證無數次救兩位大少爺于鬼門關之際,很可以算是救命恩人了。
陳朗說起以前的事,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再配一口酒,頗有當年勇的味道——畢竟他已從良,娶一個小媳婦,過美滿家庭生活。
陳朗那個女朋友,梁為是見過的,很獨特、很令他意外的一個人。不過更令他意想不到,是陳朗居然會這麽就快收心,他原本以為陳朗會和周澤宇禍害遺千年的。
陳朗痞笑,叼一只煙點上,對他吞雲吐霧:“阿為,你也讓我們意想不到哇。”
人人都說梁家那個獨子最懂事最成器,将來是要幹大事的,只是沒想到他畢業後幹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活活氣死老爺子。
為這事,八卦小報連續給出一個星期的頭版頭條,力求塑造最惡劣富三代形象——只可惜挖來挖去也壓不出新料,沒有吃喝嫖賭的富三代哪有什麽報道價值?遂,不久後便棄之。
比起這樁意想不到,周澤宇更吃驚的則是:“你怎麽會娶葉子微?”
“你不是說過你不介意。”梁為問。
他在定下這樁婚事時先問過周澤宇,确定對方心中早沒這尊“維納斯女神”才放心答應。
“我當然不介意,可是,”周澤宇古怪看他,“你不是很讨厭她?”
高中那次的派對不久後,他們去過一次郊外馬場,在那裏不期然偶遇葉子微和她的姐姐。
她們騎得很遠,在山坡那頭,周澤宇高聲喊人,兩個女孩轉過來時,梁為先是吃了一驚,然後莫名表現出比先前更強烈的厭惡,掉轉馬頭就走。任周澤宇在身後叫他也不顧。
周澤宇重色輕友,心系美人,跟葉子微、葉芹玩到傍晚才回家。
沒想到回家後梁為竟還在他家裏。周澤宇心情好,滔滔不絕與他分享午間趣事,梁為一邊翻書一邊聽,似乎興味索然。沒多久就要離開,走之前依然不忘貶損一句葉子微,“不過爾爾”。
“我每次提她,你都惡語相向,我還以為你很讨厭她呢。”周澤宇與他勾肩搭背,醉意朦胧地搖晃酒杯。
梁為蹙眉:“我是很讨厭她。”
“那你還娶她?”周澤宇疑惑地瞪圓眼睛,一雙眼在酒精作用下微微顯紅。
“這不沖突。”梁為無所謂道,“我娶她,娶的是後面的葉家,不是她。她只要乖乖地當梁太太,不要來妨礙我即可。”
周澤宇瞪着眼睛和陳朗對視一下,忽然重重拍梁為肩膀:“阿為,我真沒想到,我以前以為我最渾,原來這個寶座應該讓給你。”
他們玩歸玩,對婚姻還是慎重的,畢竟不是所有女孩都對感情玩得開,什麽人該惹,什麽人不該惹,他們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周澤宇醉了,把自己拍得有些暈,晃悠兩下跌坐在椅子上,開始胡亂嘟囔。
陳朗眼見着又有人要進來給周澤宇敬酒,有些不耐了,他把煙往煙灰缸裏一按,沉下臉來,命令服務生将外面的人統統趕走。
周澤宇還搭着梁為的肩膀:“你啊,不愛人家幹嘛娶人家,這是一輩子的事……你又不是沒能力,哪裏需要靠葉家?阿為,你這樣不對,你這樣可不對……”
他連說幾個不對,往後一倒,睡死過去。
梁為撫了撫領片,把被他壓出的褶皺撫平。然後才上前扶正他,周澤宇從仰變趴,倒在桌上,咂咂嘴,睡得香甜。
陳朗把在外面人都擺平,繞過屏風走進來,看一眼周澤宇:“睡了?”
周澤宇有一點特別好,就是他只在清醒的時候瘋,喝醉後從不鬧,醉了便睡。
梁為似乎也有些疲,給自己倒酒,兀自喝着。陳朗抓起一瓶酒,拿開瓶器一翹,也給自己倒一杯。
他說起自己最近的工作,雖然說得是很累的事,可嘴角總有一股心甘情願的滿足。
梁為迷蒙地聽着,對他這狀态深感奇怪和新鮮,酒一杯接一杯入肚。
喝得差不多,陳朗看看表:“時間不早,我得回去了。”
梁為也看表:“才十點。”這對于過去的陳朗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她在家等我,我得早點回去。”陳朗一邊說,一邊取下衣架上的外衣,再打一個響指喚來服務生,叫他們把周澤宇扛到樓上開間房。
再看看安靜坐在那裏的梁為。梁為其實已經醉了,他知道他喝醉時不瘋不鬧,就是呆滞,安靜,坐在那裏不說話。
梁為的聽話不是天生的,而是為了迎合家人造出來的。小時候,那是他第一次喝醉酒,指着好不容易回趟家的梁父發洩了一通,氣得梁父當夜離開,又在外面一住就是小半年。
梁母沒有指責他,只是摸摸他的頭,慣常沉默,日日在客廳枯等到深夜,依舊等不回無情的丈夫。
自那以後梁為更學會壓抑、懂事,他心裏有一根緊繃的弦,連喝醉都不會松開。
任何時候,任何言行,都被那根弦絞緊。
陳朗把梁為送上車,囑咐小宋他已經醉了。
小宋狐疑地看看沒什麽異常只一言不發的梁總,跟陳少爺道別。
一路上梁為都很安靜,霓虹燈光在車窗上變幻,梁為半張臉隐在陰影,愈發顯得五官深邃,刀削斧砍。
車開進鐵門,小宋在前頭喊:“梁總,梁總……”
“嗯……?”他頭有些重。
“到家了。”小宋回過頭,邊解安全帶邊問,“要不要我扶您進去?”
梁為說:“好,你送我進去……”車門突然從外打開,葉子微頭發散亂,披着睡衣站在門口。
夜裏寒氣重,她吸吸鼻子。梁為突然朝她伸出手,笑問:“……你也是來接我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