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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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澤宇出場向來只有他問別人你是誰,而沒有別人問他名號的份,在同一個女人身上栽兩次,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他滿不在乎地咧嘴自哂,露出一口爽利的白牙說:“我叫周澤宇。”
葉子微恍然大悟,終于見到這位名聲在外的周公子。
梁為其實大可以派下屬來接葉子微,是周澤宇主動請纓,表示要來先會一會嫂子。
他猶豫了一秒,答應了。
當時周澤宇手指兜轉着車鑰匙,意味深長地乜着他:“阿為,今晚你不會要做謝橙的舞伴吧?”沒等回答,他自顧自轉着車鑰匙向外走,留給梁為一個潇灑玩味的背影。“那就只好委屈我陪一陪嫂子咯。”
葉子微原本就知道謝家千金生日,場面一定會很隆重,但仍然被眼前繁花似錦烈火烹油之景赫住。
半山公路被封住,兩排禮花在風中飄動迎接貴客,門口橫一排不見首尾的豪車隊列,其中不乏明星身影。別墅門口不遠處停泊好幾輛黑色SUV,那是進不去內場的狗仔。
進入大廳,熱鬧尤盛,燈火輝煌,衣香鬓影。嬉笑竊語,是年輕人的場子。
周澤宇是個活泛的人,幽默風趣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庸俗少一分失禮,只是張揚得毫不遮掩,斜勾的嘴角總透着一股邪佞和蔫壞,看誰的眼神都輕浮。
他一進場就被各色人馬擁走,葉子微不想礙事,自顧去尋朋友。
宴會還沒開始,場內已是賓客滿場,葉子微沒有找到梁為,倒是先瞧見路辛。
路辛是時尚雜志副主編,手握高端時尚資源,也算是各路明星需要讨好的對象。
這不,沒來五六分鐘,已經被十來個小明星拉着喊“路姐”。
等她終于一個個應付完,得空來到葉子微身邊,路辛黑着臉,惡狠狠咒罵:“姐個屁,打幾針玻尿酸就出來扮靓裝嫩,現在的小妹妹真是不懂如何混社會。就像你一樣,”她刻薄起來連好友一并掃射,“今天人家謝橙才是壽星公,你穿成這樣搶主角戲份,小心人家氣起來搶你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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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微不屑:“至少我今晚還能大方摟我男人跳舞,”她笑着飲一口酒,“你行嗎?明天狗仔讓你們上報,後天正房就去撕你臉面,你比我更慘。”
路辛瞪眼,無法反駁,窩囊氣更下不去了,尤其是她一轉頭就看到邱誠剛進大廳就被幾個小妹妹搭讪。他也不拒絕,樂在其中與人周旋,享受無數愛慕眼光。
男人招蜂引蝶大抵分兩種,一種是梁為這種條件優越無意中吸引人的,一種是邱誠這種自恃外形姣好有意拈花惹草的。
路辛感嘆:“騷貨。”再轉向葉子微,“你老公呢?”
葉子微沒有回答,倒是對她的豁達感到好奇:“你也不管管他?”
路辛捏着酒杯:“管他幹嘛,誰知道我是不是小五小六小七,管不過來。”
“那你何必委身于他,”說到底是個已婚男人,“你別告訴我你缺錢。”
路辛抿了一口酒。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路辛瞟她一眼,眼睛裏是酒場特有的笑意,那笑容葉子微看懂了——“是的,我有事瞞着你,但我不想說。”
腰上忽然搭了一把手,男人風騷的香味刺進鼻腔。
“我的小外甥女呢。”邱誠不知何時過來,虛摟住葉子微調侃。
兩個女人對視了一眼,路辛大方勾唇,葉子微側開身:“邱大明星,注意你的舉止。”
周圍無數雙眼睛,門外無數個攝像機,就算他不在意緋聞,她也需在意自己的名聲。
邱誠識趣地收回手,他本來也志不在此,只是借機過來看一眼路辛。
是的,他寧肯和場中任何一個女人鬧出緋聞,也不願牽連路辛。
“晚上少喝點酒,等我一起回家。”這話雖然是在葉子微臉邊說的,卻分明是對路辛說的。
葉子微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作用,不滿地瞪他們一眼。
門口忽然有動靜,是陳家小兒子陳朗來了。
陳家與其他大家的根正苗紅不同,陳家祖輩以黑起家,創建基業,上世紀末才順應政治潮流着手漂白家業,如今近十幾年過去,雖然已算正經生意人,但仍留有許多灰色産業。
這部分産業現在正是由這位小兒子掌管,陳家兩位兒子被外界戲稱為“大陳老辣,小陳陰狠”,可見這陳朗雖然長相清癯斯文,卻絕不是個好惹的人物。
葉子微先前并不識周澤宇,倒是聽聞過陳朗,只因為他那段頗為浪漫的愛情故事。
周澤宇和人攀談完,又端着酒杯來找葉子微。
葉子微到現在仍沒有見到梁為。周澤宇笑着說:“他可能要到宴會開始才能出現吧。”
葉子微聽出他不懷好意,話裏有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她很快就知道。
場內燈光驟暗,掌聲沸騰,是今日女主角要正式登場。
一束巨大追光籠住樓梯上的袅袅佳人,謝橙在衆人捧場的歡呼與期待中隆重登場。
葉子微面皮陡然僵住,女主人公今天穿的Oscar de la Renta黑色雙面絲綢吊帶上衣與她撞款,更重要是她手邊挽着的那個男人是她丈夫。
梁為和謝橙在白色追光中拾級而下,宛若一對神仙眷侶,衆人的掌聲暧昧而熱烈。
已有好事者不安好心地回頭瞧她。
葉子微耳邊嗡鳴,被震驚與羞辱同時傾軋。
周澤宇轉頭看她,只見她咬着唇,面色微白,似乎還沒回過神。
他拿走葉子微手中的酒杯,低聲問:“還好吧?”
他已經忘記先前一點好事的期待,等事情真的發生,僅存的恻隐之心才歸位,尤其是面對漂亮女人。
“葉小姐,你臉色很不好看,要不要我帶你去休息室……”
“你早就知道。”
喧嚣的掌聲中,葉子微嗓音比平時更加低柔,周澤宇不知,這是壓抑怒氣的前兆。
“謝謝你提前十秒的提醒,周公子,下次再有這種事,希望你能至少提前十分鐘告知我,我會更加感激你的貼心。”
周澤宇被她的不客氣說得面紅耳赤,他也沒料到謝橙做得這麽狠,而梁為竟然真的陪她玩。
這就有點過分了。
但葉子微反應更令他招架不住。
他擡手拉住轉身就走的葉子微:“葉小姐,阿為他……”
見葉子微背對他停住,他歉意地一頓:“……應該是謝橙要求他陪她跳今晚的第一支舞。謝橙還小,不懂事……”
二十歲的人還小,男人對“妹妹”的了解永遠跟不上女人的成長,就是有這種所謂“哥哥”,“妹妹”才敢胡作非為。
葉子微甩開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把香槟掌聲、負心的男人、不懷好意的打量,統統留在背後。
可以不做女王,絕不淪為小醜。
人們喜歡看她出糗,她偏要姿态高貴,把丢盔棄甲演成傲慢退場。
出大廳就看到同樣面色鐵青的路辛,葉子微卸下雙肩,露出一個自嘲的笑,有點狼狽。
呵,路辛冷哼,她徑直走過來,将葉子微往衛生間一帶,鎖上門,命令道:“把衣服脫了。”
“?”
作為時尚雜志的主編,借來一件當季高定對路辛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十五分鐘後,她吩咐助理送來的新禮服便送到。
“撞衫不可怕,誰醜誰知道。”路辛一邊冷漠地嘲諷,一邊利落地幫葉子微整理禮服。
等葉子微換裝完畢,打開衛生間的門,門外雲霧缭繞,牆邊斜斜倚靠一個修長的身影。
邱誠手中夾着煙,眉眼一擡,偏頭打量葉子微。
“嗯,夠了。”
足夠豔壓。
他半側身背對她,手肘一彎示意:“今晚我借你用用。”
場內氣氛熱烈,樂隊賣力演出,杯盞碰撞,笑語宴宴。
作為壽星公的謝橙衆星捧月,忙于應酬,好不容易從舞池上下來,又被衆人簇擁。
她剛才的第一支舞是跟梁為跳的,意義非凡。再聯想到那個負氣離開的背影,心裏更得意,笑得愈加神采奕奕笑靥如花,對來敬酒的朋友幾乎有求必應。
梁為只出現了那一支舞的時間,然後就不知找誰去了。
周澤宇找到機會過來指責謝橙居心不良。她高興地揚揚眉:“我可什麽都沒做,不過是開場舞而已嘛。”
“真幼稚,你以為人人都如阿為,不懂你這些小心思?”
謝橙不管:“我又沒逼他。”再嚣張地往周圍瞧,“我的小嫂子呢,我還沒跟她正式見過面呢。”
周澤宇好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摸摸看過人家好多次。”
謝橙被他說惱了,咬咬唇,嗔怒道:“周澤宇,你可真煩人!”
“都是跟你一起長大的,人家就是阿為哥哥,我就是‘周澤宇’,謝橙,你也太偏心。”
謝橙哼哼。
周澤宇自知治不了她,點到即止。他眯着眼喝了口酒,忽然壞笑起來,伸手往舞池方向指:“你看那邊。”
謝橙順着望過去,不期然看到葉子微,瞬間怔住。
“你要跟人家比,人家才不屑和你鬥。”
葉子微正在與當紅明星邱誠在舞池中央跳舞,她不知何時換一套裝束,黑白素雅的吊帶裙被豔麗的大紅裙替代,嬌豔如玫瑰,張揚似火焰。所過之處,點燃一片驚豔贊嘆。
謝橙笑容僵硬,上世紀的紅酒喝進嘴裏變作一塊花崗岩,硬邦邦卡住喉嚨。
而此刻正在舞池中央的葉子微對場外發生的一切變化毫不關注,她知道該怎麽做,便愈加舉重若輕起來。
“可以嘛。”邱誠在她耳邊低語。
曲調倏地一揚,是互換舞伴的節點,葉子微被他一推,轉頭被另一個男人接住。
站穩後才發現是陳朗。兩個人都有些始料不及。
陳朗跳得心不在焉,話很少。
葉子微溫言提醒:“陳先生,動作不用這麽僵硬。”
陳朗往旁邊瞧了一眼:“有人監督,不僵硬不行。”
葉子微這才越過他的肩膀看到場邊面罩寒霜的梁為,但也只是一瞬,陳朗很快帶着她在舞步中轉了個身。
“再看我就該被毆打了。”他調侃。
舞曲很快到達尾聲,陳朗禮貌而生疏地跟她作別,他似乎很不愛笑,尤其是對女人,結束時也沒給過葉子微笑臉。
邱誠本要過來,無奈又被幾個女人牽絆住,葉子微捏着一杯酒,剛走兩步就被人攥住,梁為冷冷地說:“你跟我過來。”
他像從十二月的風雪天裏來,從內到外寒氣森森。
梁為這棟別墅的布局很了解,駕輕就熟地帶她避開人群,走上二層無人的休息室。
葉子微甩開他的手:“你對這裏還挺了解。”
她冷眼瞧他熟稔地上鎖,利落地搬來一把實木椅。
他不解釋為什麽沒來接她,為什麽和謝橙一起出場,開門見山就是審訊:“葉子微,你和那個明星是怎麽回事。”他眼眸幽黑,像靜靜流淌的河,不知何處潛藏暗湧,何處遍布礁石,充滿危險的警告。
“跳一支舞而已。”
“你的第一支舞難道不是該留給我?全場都知道你是我梁某人的妻子,你卻在一個又一個男人懷裏周旋。”
“不要把話說得這麽難聽,”葉子微說,“全場都知道我的丈夫今夜挽着另一個女人出場,其中或許還有不少人因為知道他們曾是一對眷侶而扼腕嘆息,你有什麽資格诘問我。”
梁為盯着她的眼睛:“所以你是在報複我?”
“我沒有報複你,梁為,我沒有那麽幼稚,我只是在外人面前給自己找回一點自尊,令我起碼不輸得那麽難看。因為接下來我将輸得更多。”
葉子微稍頓片刻:“梁為,我已經愛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