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三觀沖突
沈芊自從晚宴回來之後, 就無所事事了好幾天, 一則如今她恢複了女兒身, 基本上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到處亂跑, 偶爾幾次出門逛街, 那位通州來的陳大虎陳統領必是要派上幾個丫鬟和官兵跟着她,最要命的是還老要監督她帶上帷帽,且就算到了街上,也不得自由,很多瞧着有趣的小弄堂和熱鬧的集市, 衙役和丫鬟根本就不許她去, 說是那些地方魚龍混雜、治安差,怕污了她的眼, 有一次她執意要去西街集市看雜耍,蘭馨和蕊紅死命拉着她, 特別是聽話又膽小的蘭馨,一副要當場下跪哭求的樣子……着實是把她吓怕了,折騰了幾次,就算對街市再有興趣,她也不敢去了。說起來, 她也不曉得這位陳大統領怎麽忽然成了她的私人保镖了,整天就無所事事地待在衙署裏, 好像全部工作就是盯着她,不讓她亂跑,她很生氣, 篤定這是小曜派來折騰她。
說到這個,就是她無所事事的第二個原因,整個衙署裏住着的人,她唯二的熟悉的小曜和齊木新,這些天都忙得腳不沾地的,她都已經好多天沒有在衙署後院裏面看到他們了,每次想找,不是在軍營就是在前院議事,這前院後院雖然也就隔了一個花園和一座花廳,但想着人家布政司大人、知府大人、按察使大人等等各種大官都在前頭議事,她貿貿然跑過去也不像話。
所以,即便很生氣趙曜派陳大虎盯着她這件事,但也一直沒機會逮着這小子好好訓一頓,說起來,俱是她在張大人家喝醉的那一晚就是被小曜送回來的,但她大約是喝多了,全然沒有印象,第二日起來,只覺得頭痛欲裂,在之後,就沒見過他了,也不知都在忙些什麽。
沈芊百無聊賴地趴在石桌上,視線一直跟着瑤臺玉鳳上一只蝴蝶,随着它飛過來飛過去,思緒已經不知道飄去了哪裏。
趙曜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秋日暖陽之下,身着雪青色襦裙的姑娘伏在石桌上,雙手乖巧地托着下颌,眼神放空地落在茶白色的瑤臺玉鳳上,頭頂上的銀杏葉已然全部泛黃,金燦燦的杏葉時不時地随風飄落,拂過她鴉羽般的長發,拂過她瑩白色的面容,拂過她潤澤鮮嫩的紅唇……
趙曜忍不住一個戰栗,立刻閉上眼,開始默念佛經,然而好一會兒,還是安定不下來,他不自覺煩躁地皺起了眉。
“殿下?”正給沈芊尋了些話本子,從隔壁屋子走出來的蕊紅一下子就看到了趙曜,下意識地渾身一抖,立時跪了下去,“奴……奴婢參見殿下。”
這一聲将沈芊給驚醒了,她轉過頭去看着站在門口的趙曜,他今日的模樣與往常有很大的不同,一身玄色飛魚服,頭戴烏紗,腰纏鸾帶,腳上是同色官靴,整個人看起來俊朗又英氣,連往日那還稍顯孩子氣乖巧面容,都變得帥氣了起來,當然,最關鍵的是,遠遠瞧着,竟像是長高了些!
沈芊很開心地向他招手:“小曜,過來。”
趙曜見她笑得天真燦爛,忍不住在心裏罵了聲娘,他日躲夜躲,一見面,還是控制不住……他嘆了口氣,擡步往石桌方向走去,撩袍坐在她對面,專注地看着她。
“哈哈,小曜這一身好帥,我剛剛還差點沒認出來。”沈芊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左瞧右瞧,又忍不住用手比劃了一下,“嗯,好像真的長高了點哎。”
這話一出,趙曜進門時那點羞赧又暧昧的心思瞬間煙消雲散,他又好氣又好笑,只能嘆一句,這姑娘真是破壞氣氛的一把好手!
沈芊剛剛還驚喜着,這會兒就想起他讓陳大虎看着自己的事,頓時就拉下臉來興師問罪:“你是不是讓陳大虎看着我,不讓我出門!這些日子,我好幾次想要出去玩,都被他攪黃了!是不是你指使的!”
當然是。趙曜舔了舔嘴唇,明顯敢做不敢認,佯作震驚地甩鍋給陳大虎:“什麽?他竟這麽對你?我不過是讓他保護你的安全,他敢軟禁你?這個膽大包天的莽夫,我現在就去審審他!”
趙曜這神一樣的演技一甩出來,沈芊便立馬當了真,連忙越過石桌去抓他,跑得太急了還被石凳磕了一下:“嘶~你別去,也沒到軟禁這麽嚴重的地步,他就是……就是管太多了,這個限制那個限制的,不……不用到審問這種地步……嘶~”
趙曜見她狠磕了一下,哪還顧得上陳大虎,連忙蹲下看她的膝蓋:“怎麽樣?磕傷了嗎?”
Advertisement
沈芊也覺得這一下估計是磕破皮了,火辣辣地疼,她忍不住低下身子想要撸起褲子看看膝蓋的狀況,這本是個很正常的舉動,每次磕到膝蓋她都是這麽幹的,趙曜蹲在她面前,也是一臉焦急地想看看撞傷情況,兩個人都沒覺得哪裏不對,然而——
“哐當”一聲,蕊紅手裏的果盤摔落在地。
沈芊疑惑地側頭看去,只見蕊紅一臉驚恐地看着他們——看着趙曜,然後突然開始猛磕頭:“奴婢……奴婢失儀,求殿下饒命!”
嗯,什麽鬼?沈芊滿臉疑惑,看着吓成鹌鹑的蕊紅,不是吧,蕊紅這丫頭雖然瞧着沉默安靜,但其實還是蠻有成算的,又不是蘭馨,摔個盤子就能吓哭……
沈芊忍不住低頭去看趙曜,想看看是不是小曜的臉色太差了,才會把蕊紅吓成這樣,可眼見着他站起身,臉色也是很正常的樣子,只是抿着唇,有種被打擾的不爽。
沈芊鬧不明白,但還是瘸着腿,走過去把蕊紅扶起來,對她道:“不過是摔個盤子,沒事的,起來吧。”
蕊紅被沈芊扶着站起來,全然不敢擡頭去看趙曜,唯恐看到他眼裏的冷厲殺意,她緊緊攢着沈芊的袖子,像是拽着一根救命稻草。
“你去幫姑娘擦擦藥。”趙曜忽然對蕊紅開口。
蕊紅一抖,随即立刻福身:“是,奴……奴婢遵命。”
說着便扶着沈芊進屋,到屏風後頭,扶她坐下,才半跪下身,輕輕挽起沈芊的褲腿,沈芊低頭一瞧,果然是破了一塊皮。
蕊紅找來了熱毛巾,擡頭看着沈芊:“姑娘,敷的時候會有些疼,你忍一忍。”
“沒事,這點痛不礙什麽。”沈芊滿不在乎,随即又想着這會兒有酒精就好了,啊呀!真是蠢死了,上次被項青雲搜走的那個大包裹竟然忘了問他拿了!天哪,要死了要死了!那包裏還有急救箱、兩把軍刀、指南針、手/槍、還有沖鋒衣、急救箱和她的手機啊!天哪,全部家當,竟然都被她忘了,她真的要被自己蠢哭了啊啊啊!
蕊紅小心地給沈芊擦去血絲,擡頭便看到她欲哭無淚的神情:“姑娘,這是怎麽了?”
“我覺得我蠢到家了……”沈芊喃喃自語。
蕊紅忍住想點頭的欲望,她真的很想在沈芊耳邊大吼,姑娘,你清醒點,你怎麽能在太子殿下面前,随便撸袖子挽褲腳!但她不敢……太子殿下那天晚上陰沉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她真的很怕這位殿下哪天突然想起,要收拾她這個目擊者,然而,她今天再次愚蠢地引起了這位殿下的注意……她大約是活不過今晚了,蕊紅絕望地想。
“姑娘,張府有人求見。”
院門口傳來小厮的聲音,張夫人時常派人來送東西,沈芊都已經習慣了,她稍拔高了聲音道:“請進來。”
來人果然是張青家的,她笑着沖沈芊行了行禮:“老奴今日又來叨擾姑娘了,還望姑娘千萬不要嫌棄。”
沈芊笑着搖頭:“張媽媽說的哪裏話,我還盼着你常來呢。”
張青家的聽到這話,心裏自然是偎貼的,且她知曉這姑娘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能這樣說,應是出于真心,這就更讓人高興了,不自覺地想着,果然還是夫人慧眼,她起初一番試探,還覺得這位姑娘出身一般,才學一般,品味也一般,并不值得夫人這般慎重對待,如今瞧她這真心實意的樣子,便覺得這人吶,處起來果然還是要看本性,旁的,都做不得數。
心裏這樣想着,張青家的笑容就更真切了,伸手從身後的丫鬟手裏拿了一個盒子,遞給蕊紅,道:“夫人即喜歡姑娘,這些日子,左思右想總是不知道該送姑娘什麽,後來瞧着,姑娘身在異鄉,身邊怕是會缺些伺候的人,便讓老奴送來這個。”
沈芊從蕊紅手裏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裏頭是一張身契,再一瞧,正是蕊紅的!她正驚訝着,蕊紅已經“撲通”地跪下來。
張青家的看着沈芊,笑道:“夫人見姑娘那日帶着蕊紅來府中做客,便想着許是蕊紅還算得用,便将她轉贈給姑娘。蕊紅,還不拜見你主子?”
蕊紅擺正身子,正正經經地給沈芊磕了三個頭:“蕊紅拜見主子。”
沈芊一臉懵,好不容易才理順了,以前蕊紅雖照顧她,但人事上還歸屬于張府,是借調,如今給她送來身契,這蕊紅便正經是她的人了。她想着,既是跳槽,自然還是要看看當事人的意思,便問蕊紅:“你可願意跟着我?”
蕊紅喜不自禁:“奴婢願意。”
她怎麽可能不願意?如今,她最擔心的就是太子殿下不聲不響地除掉她,若她是張府的一個小奴婢,除了便除了,沒有任何人會懷疑,但現下,她是姑娘身邊唯一的丫鬟,姑娘時時刻刻都需要她伺候,若她不見了,姑娘必是會懷疑的。只有在姑娘身邊,她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張媽媽這次,可真是救了她一命啊!
想到這裏,蕊紅又感激地沖張青家的磕了個頭,這張青家的剛剛見着蕊紅那麽高興,還有些不滿,覺得這蕊紅真是沒良心,如今見她給自己磕頭,倒是迷糊了,不曉得這丫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收下了蕊紅,張青家的稍稍寒暄了幾句,便及時告辭了,沈芊便着蕊紅去送客。等到這些人都走出了院子,趙曜便從隔壁屋子閃了出來。
沈芊這才知曉他剛剛竟是躲着的,忍不住“撲哧”笑出聲;‘我說那張媽媽怎麽沒瞧見你,原是你躲起來了。”
趙曜頗尴尬,他暫時還不想讓張府的人知曉太多,雖然,這個叫蕊紅的丫頭恐怕已經透露不少了。趙曜盯着那張身契,拿起來瞧了瞧,随口道:“這位張夫人,倒是很會做人情。”
沈芊托腮:“才不是,我覺得張夫人挺不錯的,上次去她家參加晚宴,她們家的氣氛好好啊,一家人和和氣氣、開開心心的,若張夫人是尖酸刻薄的人,她們家哪會有這樣的氛圍?再說了,她對我蠻好的。”
趙曜見沈芊好似對那位張夫人很有好感,忍不住皺了皺眉:“你去張家一路順暢,沒受任何刁難?”
沈芊點點頭:“當然沒有,我之前也擔心會出醜,可是一點沒有哎。”
說着,她便将那晚的情形詳細地給趙曜描述了一遍,說完,還扭着自己的發辮道:“我之前遇見大理寺卿那一家人,還以為所有當官的都像他家一樣呢,見了張大人一家,才知道,明明也有好人家。”
趙曜對她這種天真的态度很憂心,忍不住坐下,目光直視她:“張夫人是官宦出身,祖父是前幾朝的首輔,張家大兒媳未出嫁時,在江南一帶很有才名,再她們家,晚宴吟詩作對才是正常的,你懂嗎?”
沈芊疑惑:“什麽意思?”
趙曜只要繼續掰開,給她說:“知道為何那仆婦會在庭院中與你說那些亭臺樓閣、字畫奇石嗎?她在試探你,在給你下馬威。下馬威并不是只有嚴家奴婢那一種。”
沈芊沉默了,忍不住低頭思量起來,整個人好似有些被打擊。
趙曜很見不得她對旁人推崇備至的模樣,當然,也很擔心她會被人騙了,抱着這樣的憂慮和一點私心,便繼續苦口婆心地給沈芊灌輸自己的價值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雖然我從沒擺在明面上,但你以為在青州城手眼通天的張家夫人會不知道?她這樣的出身,會對你和顏悅色,不過是看在你日後的身價上。官場之上,從來不會因為喜歡誰而對她好,只有有利可圖,才會投入。”
“不對。”沈芊搖了搖頭,目光澄澈地看着趙曜,“我認同你的分析,張夫人一開始邀請我這樣的平民,是因為我救了你,我日後可能會飛黃騰達,所以她想結我這個善緣。可是,這并沒有什麽錯,扪心自問,難道你我就不會有這種心思嗎?看到能人,便想随手結個善緣,将來說不定能幫到自己——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
趙曜一愣,下意識道:“難道你不介意,她是因為利益靠近你的嗎?”
沈芊很坦誠地搖搖頭:“我覺得沒有人是聖人,也沒有多少人是徹底的壞人。看人的時候,公德和私德是要分開的。你不能因為一個皇帝殺兄弑父,就一筆抹黑他所有的政績,也不能因為一個奸佞對妻子兒女萬般疼愛,就無視他禍國殃民的舉動。而其實我們很多人,沒有太大的公德,也不會有多惡的私德,偶爾趨利,偶爾貪婪,但也會在危難時挺身而出……這才是人的本性啊。我都做不到的事,為何要怪她人做不到?”
沈芊一番話,竟讓趙曜啞口無言。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過了十點了,晉江一直登不上,後臺一直503,我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