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夢境

若是平日裏清醒的沈芊, 此刻必是已經驚得支起身子, 打量這個膽敢躲在自己馬車裏的登徒子了。可是今晚, 她喝醉了, 醉得迷迷糊糊的, 她撲到在地的時候,正好壓在趙曜的身上。趙曜今日是去登高的,因着山風刺骨,出門時是披了一件大氅的,如今一回來就來找沈芊, 故而身上這一件軟和的大氅并沒有脫。

沈芊的臉壓在趙曜的胸口, 正好貼着毛絨絨又軟和的大氅上,就像貼在沙發上一樣, 最要緊的是,這沙發不僅軟和還自帶加熱功能, 在這深秋的涼風中持續散發着熨人的熱度。沈芊一邊斷斷續續地呢喃,一邊揚着惬意的笑容在“沙發”上蹭了蹭臉,這神情落在趙曜眼裏,就像是一只趴在他胸口的貓兒,親昵地對他撒着嬌。這模樣讓他的心髒瞬間不受控制地“撲通撲通”跳起來, 讓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頭——

“姑娘——!”蕊紅看着沈芊被人拉進馬車,頓時非常驚慌, 立刻追上來,一把拉開簾子,瞬間就看到了抱在一起倒在馬車地板上的兩人, 整個人都呆住了。

“出去!”趙曜壓低了聲音,冷冷地看着她。

蕊紅是很聰慧的姑娘,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立刻無聲地給趙曜行了禮,并飛快地拉上簾子。迅速的動作全然出于本能,她的腦袋一直是“嗡嗡”地響着的,直到走到馬車前,被冷風一吹,她才稍有些清醒,背後俨然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她伸手緊緊地捂住嘴巴,手還微顫着,眼神更是充滿驚恐,她本以為殿下對姑娘是姐弟之情,日後必會認姑娘為義姐,給個公主的虛封。可是,有誰家弟弟會那樣,那樣——她腦海中浮現出趙曜的最後一個眼神,既冷冽又狠戾,卻還是藏不住眼底的欲望……她猛地一抖,瞬間戰栗了起來,她撞破了秘密,還能活到明天嗎?

蕊紅的害怕是對的,雖然她很及時地退開,但趙曜顯然是不能放心的,他一邊溫柔地摸着沈芊的頭發,一邊眯着眼思忖着該怎麽處置這個礙事的丫鬟。他喜歡沈芊這件事,暫時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不說別的,單就是年齡上的問題,就足夠讓那群閑得沒事幹的老臣跪在宮門口硬着骨頭死谏到底了,當年他那父皇想立張貴妃為皇後的時候,他們就是這麽幹的。

雖然,他确實要多謝這幫老臣不要命的死谏,但若把這事放到他頭上,卻是想都不要想的!一想到将來想娶沈芊時,可能要面對這些清流派死谏,趙曜的臉瞬間就陰沉下來了,他得想個辦法,讓這些人閉嘴——

“嗯……”沈芊在這軟乎乎地“沙發”上靠了一會兒,便又不安分了,動手動腳地想要推開“沙發”,坐起來。

趙曜立刻伸手把她鎖住,怎麽也不讓她起來,想她清醒的時候,哪有這種抱着她的機會?如今知曉她喝醉了,依他的性子,怎麽可能不給自己謀點福利。

沈芊掙紮了一會兒,像是被八爪魚給抓住了似的,怎麽也掙紮不起來,她不高興了,生氣地揮着手想要打死這條“八爪魚”,趙曜的臉、胸口都遭受了重擊,忍不住“咳”了出聲,最後實在沒辦法,只好像哄孩子一樣安撫:“乖啊,睡一會兒好不好,來,我們閉上眼睛,乖哦……”

沈芊扒着他,擡起一雙帶着水光的惺忪醉眼去看趙曜,看着看着,就覺得他的人在轉,轉得臉都看不清了,她瞬間伸手掰住他的腦袋,怒道:“你不要轉!停下來!不許轉!”

這一伸手,兩個人的距離瞬間極近極近,就差一點點,沈芊的鼻子就能碰到他的了,趙曜望進她那雙水蒙蒙的杏眼裏,整個人都失神了。

沈芊扳住了他的腦袋,可依舊覺得天旋地轉,她又轉頭去看自己的手,發現自己的手竟然也跟着轉起來了,她立刻哭了:“嗚嗚嗚……寶寶的手也轉起來了,寶寶的手壞掉了。”

剛剛暧昧的氣氛一瞬間被打破,趙曜哭笑不得地看着無法接受“手壞掉”的沈芊像鴕鳥一樣繼續把腦袋埋在他懷裏,似乎不看見就能不接受“手壞掉”這個事實了。他一邊撫着沈芊的頭發,一邊忍不住低笑,他着實是沒想到,平日裏嬉笑怒罵、性子爽朗還總喜歡做大姐大的沈芊喝醉了酒,竟然是這樣軟萌的模樣,這酒瘋發得實在是……令人意想不到,讓他忍不住考慮,日後騙她喝酒來謀求一點小福利的可行性。

然而,沈芊的酒瘋顯然還沒有發完,她靠了一會兒,又活躍起來,想要繼續唱歌,便開始繼續跑調唱歌:“……剛剛早一百年一個世紀,是否終身都這樣頑強地等,雨季會降臨赤地……”

就在趙曜蜜汁微笑地聽着沈芊跑調的歌聲的時候,忽然就聽到她的歌聲裏帶了哭腔,越唱這哭腔越重,接着,他便感覺到胸口處傳來濕意,他連忙低頭,伸手捧起沈芊的臉,只見她臉上涕淚縱橫,就這麽一會兒,不僅妝花了,眼睛都紅腫了,淚水綿延不絕,哀戚的哭聲聽得人心裏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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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曜從未見過她這樣悲傷的模樣,掏出手帕伸手給她拭淚,可是眼淚卻越擦越多,她哭得一噎一噎的,就像氣都要斷了。

“你怎麽了?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趙曜半跪着給她擦臉,手足無措。

沈芊看着趙曜,忽然抱住他:“媽媽,我好想你……嗚嗚嗚,我好想你……我想回家……嗚嗚嗚……”

趙曜連連哄她:“好,好,帶你回家,馬上帶你回家。”

然而,此刻的沈芊根本聽不進任何話,她從來到這個世界,繃緊的神經就從來沒有放松過,不是在逃命,就是在日夜不休地趕制武器,別說能奢侈地留出時間讓她想一想家,很多時候連好好吃頓飯都做不到。

可是如今,她的生活暫時安寧了,不需要再颠簸了,今晚張家人一家團聚的溫馨氣氛又正好戳中了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讓她又酸又痛,酒宴上她還清醒着,勉強用理智把這痛楚給壓了下去。可如今,她喝醉了,這份思親的痛苦和無法再回去的絕望便徹底爆發了,她一直哭一直哭,任憑趙曜怎麽哄都哄不好。

後來,不知是哭累了,還是酒後昏睡的勁兒上來了,她終于安靜了下來,眼神木然地盯着虛空,不知在想什麽。

趙曜松了口氣,半抱着她,低聲安撫,然而,就在這時,他聽到了沈芊說話,聽到她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冷漠又無力的聲音道:“早一百年……早一百年就這樣哀痛欲絕,那我呢,我的五百年……該怎麽算……”

這聲音雖低啞,可趙曜聽得清清楚楚,一瞬間,如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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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回到布政司衙署的趙曜極其疲憊地将沈芊安置到她的房間,甚至都沒有力氣去理睬院子裏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

他拖着步子走回到自己的房間,平躺在卧榻上,睜着眼睛木然地盯着床帳頂上那平平無奇的紋路,盯了很久很久,直到丫鬟小心翼翼地端進來洗漱的水。

他慢慢坐起,陰冷看向來人,那丫鬟放下面盆,便驚慌失措地行禮逃了出去,趙曜忍不住勾起唇,露出嘲諷的笑容,亦不知是在嘲諷那丫鬟還是在嘲諷自己。

他木然地洗漱完畢,轉身像是失去了所有氣力,即便是感覺自己已經累到了極點,卻依舊輾轉難眠,直到窗外泛起了魚肚白,才恍恍惚惚地進入了淺眠,而這一睡,他便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他看見沈芊摔倒了,倒在他的懷裏,對他露出了羞澀又俏麗的笑容,她的腦袋在他的胸口蹭啊蹭,像是一只在讨他寵愛的貓兒。他想,他該要伸手去摸摸她,夢裏的他也伸出了手,卻不是像現實中那樣伸手去撫摸她的頭發,而是——伸向了她的領口。

他在夢中驚出了一聲冷汗,驚呼着想要打斷,可是不管他在夢中如何掙紮,夢裏的趙曜都依照自己的心意,把手伸向姑娘的外裳。他看着夢裏的自己褪下那件對襟褙子,然後是襦裙,然後是帷裳,他猛地閉上眼睛,可就算閉上眼睛,他也知道,接着該是下裙,然後是……然後是……

他很奇怪,為何閉上眼,自己卻還能視物,他能夠看到落了一地的衣裳,他今天見到沈芊的第一眼,就想和她說她穿這一身真好看,好看得想讓他把她藏起來。如今,這一套淺綠色的,映襯着她面如三月桃花的衣裳就落在地上,他卻奇怪地一點都不想看……他想看什麽呢?

他迷茫地站在原地,他甚至已經看不清夢裏的趙曜,他把眼睛落在那堆衣服裏,他看到了纖細修長的腿……慢慢地,視線上移,他看到了他的姑娘……他的姑娘正對他笑着,他從沒見過她這樣笑,笑得好像天邊的煙霞,又好像深淵裏的毒花,可他已經不在乎了,他只想走到他的姑娘身邊去……走到她的身邊去……

一瞬間,他似乎覺得哪裏一熱,随即又立刻抛到腦後,這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他的姑娘。

可就在他将來觸碰到沈芊時,場景又瞬間一變,整個夢境像是被颠倒過來,白色的背景瞬間一片漆黑,觸手可及的他的姑娘,也瞬間離他遠去,他拼命去追,拼命追,可依舊追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在面前。

他閉上眼,聽見她的哭聲,鋪天蓋地而來:“我想回家——讓我回家——讓我回家!”

他雙手成拳,整個人都繃緊了,他想,不,不能讓她回去,他怎麽能讓她回去呢?不行的,絕對不行。

可是那哭聲越來越急切,越來越凄厲,就像是撕心裂肺地在喊:“讓我回去……我來錯了,這裏不是我的世界啊!我要回家!”

他很生氣,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他想她怎麽能這樣,他對她不夠好嗎?她為什麽一定要走,她走了,他該怎麽辦?!為什麽就不能想想他!

他死咬着牙關,絕不能答應,可是她哭得越來越厲害了,聲音都帶了嘶啞,似乎再哭下去,連命都該沒了。他閉上眼睛,告訴自己,這是夢,是假的,只要挺過去,她就會永遠留在這裏,留在他身邊。

可就在這時,那個消失了的夢裏的趙曜卻忽然出現了,他驚恐地看着那個自己孤寂地垂頭站着,看着他終于慢慢擡起頭,看向遠處,看着他眼睛猩紅,模樣悲怆,看着他慢慢地張開嘴,凄慘一笑:“我讓你回去……”

女子凄厲的呼喊瞬間消失了,整個世界死寂一片,仿佛會就這樣天長地久地死寂下去。他盯着夢境中的那個自己,想要沖過去将他摁倒,想要憤怒地質問他為什麽要放她走,可是他根本無法挪動腳步……夢裏真冷,哦,她走了啊,再也不會回來了,回到她的世界去了……那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都散了吧,都去死吧!

夢境片片碎裂,趙曜猛地坐起,瞳孔放大,滿頭滿身的冷汗,他恍惚地坐了許久,坐到這深秋的冷風透骨而來,才漸漸地從夢裏的驚悸之中蘇醒過來。

是夢啊,是夢!他忽然大笑出聲,是夢,太好了!是夢!

聽到屋裏的動靜,魚貫而入的丫鬟們震驚地看着趙曜忽然大笑,一個個僵在原地不敢動彈。趙曜雖然還帶着夢裏的後怕,但此刻心情顯然好了不少,難得對這些人都和顏悅色了起來:“放下吧,不用伺候了。”

幾個丫鬟立刻行禮撤退,一刻都不敢停留,趙曜也不以為意,也不知怎麽了,和沈芊逃亡了一段日子之後,他竟也而慢慢習慣了沒人伺候,不僅洗漱穿衣都喜歡自己來,甚至,還挺厭煩小厮或者婢女靠近自己,明明在宮裏的時候不是如此的。

他有些疑惑,但随即自嘲一笑,他在宮裏本就是掩着本性活着的,那時的做法哪裏能算數,如今,還是按他現下的性子來吧。他随便一哂,便将此事抛至腦後,他坐起身子,正打算從床榻上下來,忽然就覺得被子和亵褲黏膩又潮濕的,他皺着眉,将被子掀開,立刻就看到了亵褲上一灘不明液體。他僵着手,瞬間石化,就算他從未曾有過這樣的體驗,但也并不代表他不知道這是什麽,趙曜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不一會兒,門外的丫鬟們就聽到屋子裏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接着又是桌子椅子劃拉的聲音,還有凳子被帶倒的“砰砰”聲,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可沒有太子殿下的召喚,又不敢擅自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太子的聲音從屋裏傳來:“進來。”

那聲音很是奇怪,與他往常的冷漠甚至冷酷,有着很大的不同。所有人低頭慢慢地順次進入屋內,丫鬟們低頭站在兩側,都不敢擡頭,這個視線只能看到太子殿下的袍子,然而,他顯然已經穿戴完畢了,這一點,所有丫鬟都已經習慣了,這位殿下不知怎的,就是不喜歡旁人近身。

過了會兒,殿下像是從桌上拿起了什麽東西,輕咳一聲:“把屋子收拾了吧。”就大步走出了門。

丫鬟們這才松了口氣,慢慢地擡起頭。幾個人分工開始收拾起屋子,有兩個則去扶起倒地的椅子凳子:“奇怪了,殿下剛才怎麽會帶倒椅子?”

就在這時,收拾床榻的丫鬟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咦?!殿下今天自己收拾了床榻?”

幾人瞬間擡眸看去,果然見那床榻已經收拾得幹幹淨淨,連被子都整理地整整齊齊,疊放在一邊——

“這……這好像不是昨晚的那床被子?”一個丫鬟疑惑道。

另有幾人也點點頭,面面相觑,俱是滿頭霧水——

所以,昨晚的那床被子到底是去哪兒?!這大約會成為整個衙署的一樁懸案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留言請務必謹慎,雖然作者菌覺得沒什麽,但很可能晉江會覺得有什麽……以及今天大肥章,所以沒有二更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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