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權力不死

除夕前五日, 兩萬山東都司的精兵和三萬安徽都司的部隊一齊集結完畢,由山東都指揮同知姜承平、安徽都指揮同知莫信帶隊,帶着幾個能征善戰的指揮佥事和一車隊小心安放的燃燒/瓶, 以及足夠的糧草,從青州城出發,迂回地從西路鞑靼軍的後方, 向山西進發。而與此同時, 西路鞑靼軍五萬前鋒人馬已經全部進入了河南境內, 一路上連下數城,河南的戰況十分危急。

好在河南都指揮使傅廣平雖然被押解入山東, 但是沒了他,幾個指揮同知以及布政使湯松反而表現得更好些,河南的軍隊在中牟縣與鞑靼軍正面交鋒, 中牟地形複雜, 适合打山地戰,在這方面, 出身本土的河南軍隊自然有着巨大的優勢, 而習慣了在草原上一馬平川的鞑靼騎兵則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時半兒,雙方在中牟縣區域僵持不下,戰事陷入膠着。而這種膠着狀态卻給了後方姜承平等人的部隊一個絕佳的機會,他們幾乎是暢通無阻地進入了山西地界。

鞑靼軍在和河南軍隊打游擊的時候, 根本不會想到,有人正前往的他們的大後方,打算給他們來個釜底抽薪, 好将他們包圓了一鍋端!

這場戰役,河南方面在孫頭兒等人的建議下,本就已經拟定了以己之長克敵之短,和鞑靼人打山地戰的計劃,而當湯松等人收到山東那邊太子殿下的手信,得知援軍會去抄敵人老巢之後,他們更是不惜代價地要把鞑靼軍這五萬兵拖死在中牟縣,不給他們任何回身救援的機會。

河南的戰報傳回到山東,如此一片大好的形式,讓趙曜等人都非常振奮,連明日過除夕的喜悅心情也更加濃厚了些。

這要說還有誰不太高興,大約就是宋貞敬和他哥哥宋貞吉。這不,宋貞敬身為河南派來山東的代表,剛剛在布政司府議完事,就收到了他哥哥浙江布政使宋貞吉的來信。他回到書房,打開一讀,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憤懑、失望、不滿、無奈等諸多複雜情緒在他心中積壓,讓他整個人都有些煩躁。

正當宋貞敬來來回回地在書房中踱步之時,宋庭澤推開了書房的門走了進來,他甚至都沒開口問什麽,便直接開口道:“你大哥又來信了?”

宋貞敬對宋庭澤恭敬行禮:“是的,父親。”

随即他又把信件遞給宋庭澤,雖神情煩躁又複雜,卻一句話沒說,只是站在一旁,似乎在等着宋庭澤發話。

宋庭澤沒看着這封信,就知道信上說了什麽,一看之下,基本不出他的意料,他将信随手一放,坐在上首,輕描淡寫地開口:“說吧,你是什麽樣的想法?”

宋貞敬在宋庭澤面前就像是年幼的學子站在先生的面前,端得是恭恭敬敬:“兄長一開始就覺得父親和我的選擇欠妥,如今見到殿下威望日盛,宋家幾乎沒有任何插手的機會,自然也就越加心急,會寫這封信過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宋貞敬說完停頓了片刻,擡頭去看宋庭澤,見自己父親繼續不動如山地坐着,一點都沒有搭話的意思,才反應過來,剛剛父親問的是他的“想法”,他趕忙繼續道:“兒子以為……以為兄長還是太過急切了,況且殿下如今勢不可擋,兄長再想和路王去聯系,着實是太…太……不妥了。”

宋貞敬其實是想說“太狂妄自大,不知死活了”,但這畢竟是他大哥,是他們宋家的支柱,這話,他還是不敢在父親面前說出口的。

宋庭澤雙手交握,盯着站在面前的這個有些唯唯諾諾的小兒子,神色亦有些複雜。自小,貞吉就各方面都比貞敬強,學識、能力、野心、手段,貞吉樣樣都不缺,可大約真是因為前半生太順遂了,在封疆大吏這個位置上坐久了,他這個長子犯了所有位高權重者都會犯得毛病,竟忘記了那得衆人吹捧,被百姓敬畏的是無所不能的權力,而不是他!

每一個位高權重者都以為是自己在駕馭權力,殊不知他們不過是權力的傀儡,一旦被抛棄,便一文不值。秦皇漢武,皆成白骨,只有權力,永生不死,一直在那屍骨累累的高臺上,尋找着下一具傀儡。

可惜了,可惜他這麽多年來,對這個長子寄予的厚望。

宋庭澤內心嘆息,面上卻沒有任何變化,他對着宋貞敬點了點頭:“你的想法是對的,路王之流,成不了什麽氣候,你兄長,不過是在白費功夫。”

宋貞敬恭敬應聲,見父親也不贊同兄長,他稍稍松了口氣,但站立良久都沒有聽到父親的吩咐,他又有些忐忑,忍不住擡頭詢問:“那……那不知父親有什麽打算?可要兒子寫信一封,去勸一勸兄長?殿下……殿下他并不是什麽好相與之人,當初在昌平驿站,他亦曾熱切地論及甥舅之情,可轉頭就跟着陳赟來了山東。兒子當初還以為,他真的是少年意氣,一腔熱血想要上陣殺敵,可如今才算看明白,陳赟的到來怕是正中他下懷,如今這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加之,他曾下令燒光睢陽城糧草,可見性子果決……若是大哥真的與藩王暗中來往,兒子怕殿下根本就不會顧念那點甥舅情義。”

宋貞敬很敬畏自己這個父親,所以一旦父親有問,他都是恭恭敬敬一句都不敢藏私的,往日他也敬重大哥,有什麽不滿并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說出來,但這一次,父親是站在他這一邊的,所以他的膽子也就大了些。

宋庭澤瞧着這個膽子小、野心也小的次子,內心十分感慨,他對兩人的培養其實一直都是有計劃的,次子和長子的成長軌跡其實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可惜的是,雖都按部就班地行事,可最後的成果卻又偏偏都棋差一招。

“不必寫信了,你兄長是什麽樣的性子,你也清楚得很,三兩句話,是勸不住他的。你現在的重心還是要放到太子的身上。”宋庭澤揮揮手,示意宋貞敬可以退下了,“至于其他的,為父心中有數。”

宋貞敬聞言規規矩矩地退出去,可他心中其實充滿了無法解答的疑惑。為什麽父親對兄長的行為聽之任之,如果不是支持的話,難道是想兩邊下注?還有,父親讓他專注于太子,可是他剛才已經說了,這個外甥太子明擺着從一開始就對宋家忌憚頗深,這樣的情況下,他又怎麽可能得到太子的信任?如今眼見着張遠得殿下敬重,陳赟得殿下重用,甚至連安徽和江蘇的幾個官員都趕着在殿下面前露臉,更別說還有別的日夜兼程趕着來搶功的其他幾省官員……再這麽下去,日後殿下登基,朝堂之上哪裏還有他們宋家的位置啊!

宋貞敬這些日子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天天為宋家的未來擔憂。想他一個文臣,戰事上又發不了力,政事上也發不了聲,雖瞧着與殿下有血緣之親,其實已經是個被邊緣化了的臣子,他真的已經想不到任何辦法,能夠立功,能夠掌權,能夠重獲陛下的信任啊!最糟糕的是,父親還猶自氣定神閑,一點動作也沒有,他很多次都想建議父親發動自己的人脈,想辦法把他那些學生弄來山東,至少,至少也該趕緊占個坑啊!自家人不行,學生弟子總行吧,父親學生那麽多,殿下總不可能真的一個都不用吧!

宋貞敬在門口踱來踱去,這個念頭在腦子裏轉啊轉啊,好幾次他都想再次推門而入,把這想法說給自家父親聽,可是轉到最後,他還是不敢推門,只能頹喪地望着緊閉的書房門,長嘆了口氣,無奈地轉身離開。

宋庭澤坐在書桌之後,正好能夠透過窗棂看到宋貞敬在院子裏急急踱步的身影,雖然他這個次子什麽都沒說,但他很明白他想說什麽,無非就是如同提高宋家的地位,如何把宋家的人脈帶進新的政治中心。然而,在他看來,這些都不重要,或者說,都不過是下下策。

宋庭澤摩挲着手裏一封已經起了毛邊的舊信,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笑容,時機啊時機,他已經等了五六個月了,如今,瞧着也該吹起這東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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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庭澤那邊的心思,趙曜和沈芊渾然未覺,兩人正忙忙碌碌地準備着年夜飯。小廚房裏的廚娘按照沈芊的吩咐把雞鴨都宰殺好,把肥而不膩的豬肋骨都切成小塊,還把春卷、餃子都包好,總之,所以下鍋前的複雜的食材準備都已準備妥當。

這倒不是沈芊偷懶,着實是她只做過家常小菜,像年夜飯這樣的大宴席,她是從來沒沾過手的,畢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頓飯,她也不敢随便逞能把它搞砸了,所以她第一次在下廚的時候呼叫了外援。

這倒是讓廚娘幾個松了一口氣,她們自從聽說姑娘想要親自做年夜飯,就開始提心吊膽,生怕姑娘一個不當心就毀了這頓飯,将來這一年運道福氣如何,可與這餐飯有着極大的關聯,若是以為這個壞了運氣,那得多冤哪!好在姑娘還算有些理智,沒拒絕她們的幫忙。

趙曜站在廚房門口轉悠,時不時地擡頭望一望裏面熱火朝天的景象,好幾次都扒着門探出頭來問沈芊:“真的不用我幫忙嗎?”

沈芊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自從上次找了小曜幫忙做飯之後,他的潔癖竟然奇跡般地好了,不僅不再嫌棄廚房的油煙味,後來幾次甚至還主動要求幫忙,如果不是他幫忙的水平實在太爛,她說不定還真能把這一國太子培養成廚房小能手。

不過很可惜,這位太子幫忙的本事沒有,添亂的能力倒是個頂個,不僅到現在為止還沒學會燒火,甚至叫他洗個菜吧,他都能把菜洗到井裏去,累得整個小廚房所有人生生撈了一個上午。

自那以後,但凡趙曜有一點想要進廚房的意思,沈芊就跳起來把人往外趕,她有時候都懷疑這家夥是不是玩了一招以退為進,故意這麽幹,好讓她沒了差遣他的心思。

不過不管怎麽說,這一次他也別想進廚房搗亂。沈芊一把把趙曜探進來的腦袋給按出去:“你去前院去接見群臣去,沒到飯點,不準回來。”

過年,按照皇宮裏的規矩,那必是早早就已經開始各種準備了,等到除夕那一天,又要祭祖祭天,又要擺大宴,還要給信任的臣子賜宴,當然,最重要的是第二天淩晨還要接受滿朝文武的拜賀。

這一次這些臣子本來也想弄這麽複雜的一出,還是趙曜自己否了,說是戰事當前,這些複雜奢侈的儀式能省則省,能儉則儉,只在除夕晚宴前會一會群臣便可,晚宴還是各回各家,與家人團圓去吧。

這一番話說的在情在理,一傳出去,就讓百姓和群臣一陣交口稱贊,直嘆殿下心系天下、體恤百官雲雲,總之又是把趙曜好一頓誇。可惜,真相很殘酷,根本沒有那麽高風亮節,只是因為某人心裏打着和沈芊兩個人甜甜蜜蜜過除夕的小九九,所以着急把這群礙事的大臣都趕回家去……

趙曜可憐兮兮地看着沈芊:“好吧,那你要等我回來啊。”

“去吧去吧。”沈芊渾不在意地擺擺手。

趙曜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往前廳走,可是兩人都沒想到的是,他這一走,這一年便是再沒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一年沒回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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