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老謀深算

自那日開完會後, 趙曜回去便一直坐立不安,他着實是非常擔心姜承平、莫信的帶領的五萬兵,不管是出于對西部的局勢的考慮, 還是單單出于舍不得這五萬精銳,他都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

等,可能是死;不等也許還有一線生機。那一次的會議, 确實讓他看出人心百态, 但是也讓他勉強看出了總算還是有一些人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比如一直在接話茬,并明顯能看出比他還擔心自己屬下性命的陳赟, 再比如,站在陳赟背後,一直沒作聲, 但全程非常關注他的反應的張遠。這兩人, 他是能感覺出是主戰派,內心深處也是偏向于他的。

趙曜思來想去, 覺得還是應該去找了一找張遠, 說實在的,他以往和官員接觸,天然帶着“儲君”,“太子”這樣大義和旗幟, 換而言之,臣子們對他幾乎都是言聽計從的,根本就不需要他再另有什麽手段去招攬幕僚, 去培養心腹,以此來争權奪利或分割派系。這是絕對的優勢,可也是絕對的劣勢。

他不比那些狼子野心的藩王們,從一開始就有一個唯他們馬首是瞻的謀士團,不論他們是要殺人放火、還是改朝換代,這些謀士都會費盡心思為之謀劃,絕不需要考慮什麽大義、名節。但他不一樣,他是名正言順的儲君,有着絕對的繼承權,他不需要,也不能去養這樣一些“近臣”,這會導致朝堂的不平衡,導致臣子之間的劃割。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根本也沒有機會去培養這樣一群人物。

所以,當現在情況超出控制時,他便缺了這麽一些,能夠不顧大義名節,只站在他的旗幟下,而不是皇權旗幟下的大臣。

不過,雖然沒有絕對忠心于他的人,但好在還是有些忠心于社稷的人,這些人的目标暫時與他也是一致的,譬如張遠張大人。

趙曜一邊縛着手,一邊垂眸踱步,往張遠的書房走去,他走得很慢,似乎在認真斟酌着,該怎麽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說出來,既能夠讓張大人明白他的考量,又能避開他父皇那一茬,不至于讓張大人覺得他不顧陛下生死,急于登位。

趙曜在張遠的院子裏轉悠了好久,甚至因為太過專注,錯過了陸管家好幾次的欲言又止。等他終于考量完畢,穿過院子,走到張大人的書房前,對管家道:“張大人可在書房中?”

陸管家終于面色遲疑地把嘴邊的話給說了出來:“在……在是在,但大人正在會客。”

趙曜心裏一個咯噔,本能地生出了一種不好的感覺:“哪個客人。”

“宋……宋先生。”陸管家恭敬道,随即不等趙曜反應過來,他又輕輕瞧了瞧書房門,向裏面彙報,“大人,殿下在院子裏,他要見您。”

還沒等被“宋先生”三字驚到的趙曜回過神來,書房的門已經被人打開了,趙曜便直接與開門之人打了個照面,正是那自聖旨事件爆出之後就一直蟄伏,毫無存在感的宋庭澤!

趙曜本能地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可此刻的他腦中一團亂麻,根本就還沒來得及抽出那些混亂的線頭,就已經被宋庭澤恭敬地迎進了門。

進了門,張遠和宋庭澤齊齊給他行禮:“微臣/草民參見殿下。”

他也沒時間再細細考慮,只能硬着頭皮,見招拆招:“兩位不必多禮,不知本王到來,是否打擾了兩位?”

這話一出,張遠第一次在趙曜面前露出了尴尬之色,他先是下意識地側頭看了一下宋庭澤,見宋庭澤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不打算接話的樣子,他只能頂着尴尬而僵硬的笑容對趙曜道:“微臣和宋先生并……并未聊什麽重要的事。”

這反應不對勁兒,非常不對勁兒。趙曜的神色立刻就凝重了起來,張遠是個多麽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他現在竟然驚慌到在他面前讪笑,甚至連說話都差點打磕巴。這是在聊怎樣不同尋常的大事,才會讓張遠這般坐立不安?

他将銳利又充斥着懷疑的目光轉向宋庭澤:“宋先生能否給本王說說,你們在聊些什麽?”

張遠緊張地一瞬間就挺直了脊背,雙手握拳,緊張地盯着宋庭澤,一副不希望他說出來的樣子。趙曜瞧着張遠這麽大的反應,心裏的疑惑和不安就越發地重,也就越發想要逼出真相。

然而,與緊張不安的兩人不同,宋庭澤表現地極為鎮定,甚至還有些雲淡風輕,他也不用趙曜逼問,非常自覺自動地将剛剛所有的談話內容托盤而出:“草民來找張大人,是受人所托,希望張大人能在一份文書上簽個字。”

“什麽文件。”趙曜追問。

宋庭澤慢悠悠地從袖中抽出了一份文書,笑容裏含着深意,将它遞給了趙曜:“一份……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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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曜幾乎是一路懵着踉跄走回後院的,他的腦子裏一直閃現着那份所謂奏折上的一行行的字跡,并最終定格在最後署名的地方,那裏簽着十數位封疆大吏的名字——浙江布政使宋貞吉、浙江都指揮使錢谷用、浙江提刑按察使唐翰、河南布政使湯松、河南按察使翟天佑、河南按察副使宋貞敬,還有安徽省、江蘇省、福建省、……以及剛剛剛才提上的山東布政司張遠的名字,除了這些封疆大吏,奏折前頭還寫明了起草,或者發起人的名字,正是在京城陷落之時幸運地沒有落到鞑靼人手裏的現任內閣大學生,當朝首輔孔仁禮。

大周一京十三省,在這封“百官書”上署名的就有七省的高官!更別說還有在山海關和京城之戰中戰死的英國公、鎮國公、平遠候等人的諸位英烈之子,這些新繼任了公爵、侯爵之位的勳貴後人們,也一個不落地赫然在烈。也就是說,整個大周朝幾乎一半的權貴高官,甚至可能是目前僅存的全部權貴高官,幾乎都在這封另立新帝的百官書上簽了字!

另立新帝,作為這位被另立的新帝,回到後院的趙曜扶着院子裏數百年的高大的銀杏樹,忽然大笑出聲,這笑聲裏沒有即将登基的喜悅,也沒有解決困境的暢快,反而充滿了可怖的意味,聽得人脊背發涼。

宋庭澤,宋庭澤!真是好算計,好算計啊!趙曜扶着樹幹的手指已經深深嵌入其中,五指指甲俱裂,可他已經感受不到所謂十指連心的痛苦,他的內心如同被人連筋帶肉地被人生生絞了一遍,痛恨至極。

“你怎麽了!?”沈芊本來在書房裏畫圖紙,忽然聽到院中傳來瘆人的笑聲,便連忙放下手頭的事,趕出來看,一看竟是明顯失控的趙曜,便立刻焦急地走上前去。

她剛一扶住趙曜,就發現他那指甲俱斷,血肉模糊的手,立時花容失色:“你……你這是怎麽了,再有什麽難事,也不能這樣折磨自己啊!”

她一邊吩咐蕊紅直接去拿她放在屋子大包裹中的急救箱,一邊立刻扶着趙曜快速往屋子裏走。

蕊紅拿來急救箱,沈芊打開這個從現代帶來就沒有用過的急救箱,飛快地給趙曜清洗、消毒、并包紮手指。如果不是正好有這麽東西能用,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他的傷口。

她半蹲着在趙曜的面前,瞧着他那血肉模糊的手,就心疼地不行:“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要讓你這樣難受?是鞑靼人又南下了,還是河南被攻破了,還是你那父皇又出什麽幺蛾子?不管是什麽事,總會有辦法的,你這樣傷害自己,不正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嘛!”

用碘伏消毒的過程頗有幾分刺痛,可這種刺痛也算是讓陷入血色中的趙曜慢慢地回過神來了,他低頭看着沈芊的發頂,感受着她那小心又焦灼的心情,剛剛那滔天的情緒總算是慢慢平複下來了。

他溫柔地看着沈芊:“沒事,不過是些小傷,過些日子就好了。”

“十指連心,怎麽能是小傷。況且傷在右手,不處理好,你這些日子還怎麽辦公?”沈芊猶自有氣,尤其對這種傷害自己的行為,着實是不能容忍,她擡起頭,怒視趙曜,“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值得你這樣?我原本以為你是心智成熟,從容淡定,不論什麽時候都一定會保證自己的安全,可是經過那晚的離家出走,還有今天這一出……我真的越來越覺得,你确實還是個十五歲,不對,十四歲的孩子!”

趙曜自嘲一笑:“你說的對,我本來以為自己洞悉一切,能夠将所有人都玩得團團轉,所以……如今,無非是無法容忍自己,竟也會被別人玩兒,呵呵,姜是老的辣,果然厲害!”

這最後一句說得咬牙切齒,倒是讓沈芊聽出了個大概,她皺了皺眉:“與你那外公有關?”

“是。”趙曜點頭,眸中還猶帶着不甘,“我曾百思不解,在我執掌軍權,徹底坐穩了儲君的位置之後,宋庭澤還會有什麽辦法,能讓他宋家重回核心。可即便是我日夜忌憚,也到底還中了他的招!是啊,儲君的位置,我是坐穩了,他沒機會了。可皇位呢——我可還沒來得及坐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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