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顧柔懵了一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秦樓楚館,她現在可是在囚車裏頭!【我現在被困在一個地方,那欺負我的大惡人不給我飯吃,我也沒轍。】
……身陷青樓,缺衣少食,真是凄涼的孩子。國師還是忍不住升起一絲憐憫之情:【那你現如今怎樣了?】
【不好,非常不好……嘔!】
國師無奈地把被子掀到膝蓋上,靠着床榻坐起來。【本座教你一個法子,你現在手邊有飲水麽。】
【有。】
【邊喝邊嚼,可以産生少許飽腹之感。】
真的管用?顧柔雖然被國師下令不給飯吃,但是水還是管夠的,她跟看守的衛士要了一碗水。
國師這頭聽到顧柔沒有聲音了,問道:【究竟是什麽人關押你,我大晉律法明文規定,不得動用私刑,你應當報官才是。】
顧柔捧碗嘆息:【沒用的,他的權勢很大,簡直可以只手遮天……你肯定想象不出來。】
國師沉默。她又來了,她永遠是那句“你肯定不……”
她為什麽不想想他能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他誰還可以只手遮天?
顧柔這邊咕嘟嘟喝完水:似乎真的肚子撐了一些,也不打嗝了。【老妖怪,你的法子有用,我現在好多了。】
【好點就睡吧。】國師疲憊地躺下,睡意洶湧地襲來,忽然,耳畔又傳來一聲驚叫,把他好不容易培養的瞌睡轟炸得風中淩亂:
【啊呀,我喝飽水了尿漲怎麽辦?】
蒼天啊,本座何辜。他用杯子蒙住了頭,哀聲長嘆。
……
車隊又行了兩日,到達京兆郡。
國師命令軍隊在當地郊外休息整備,派人入城做些糧草補給,在京兆郡停留一夜再行趕路。
當晚,顧柔的囚車被拴在馬棚裏,身邊全是馬糞的臭味,還有牛蠅在身邊飛舞來去,氣味真是苦不堪言。在她翻來覆去不得入睡之時,忽然傳來人細微的說話聲,還是個熟悉的聲音。
薛芙嬌嗔道:“心尖子,想死我了!”顧柔聽到她的聲音,不由得怔了一怔,從囚車裏向外探頭看去。
竟然真的是薛芙,她摟着一個男人,像是渾身沒有骨頭般地貼在他身上,兩人滾做一團。
顧柔在暗處的馬棚裏,看得傻眼。
原來,那日薛芙被父兄搶回營帳後不久,發現自己時常嘔吐頭暈,生怕自己是被驚吓過度染病,便在夜晚偷偷找了個當地大夫診斷,沒想到大夫一把脈,就口稱恭喜,說薛芙有身孕了!
薛芙驚得魂飛魄散,不敢将此事告訴父親,只先告訴二哥薛唐。薛唐急得咬牙,臭罵妹妹一頓,唯今之計,只有馬上行動,設計把薛芙配給自己的兄弟廖飛了!
說起那廖飛,也是五官端正,雖然站直了也就跟薛芙一般身高,但是他家境不錯,年紀輕輕也做了軍侯。他是個內向青年,不怎敢和女子說話,眼界卻十分地高,他看得上的女人看不上他,看得上的他姑娘他又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的,始終不肯将就。
薛芙聽從哥哥建議,打定主意要黏上這個廖飛,便放低姿态曲意逢迎,一來二去,廖飛也覺得這姑娘文武雙全活潑可人,對他又很是欣賞,大有種一見如故之感。兩人氣味相投,很快發展得如膠似漆,果然今日,兩人已經按捺不住情欲,趁着軍隊駐紮在京兆,廖飛借口進城補給軍需,和薛芙出來幽會了。
廖飛讀過不少書,還有些斯文人的扭捏,薛芙早就不是頭一回了,一心想要勾上他,主動投懷送抱耳鬓厮磨幾個來回,廖飛這等血氣方剛的青年就遭不住了,一把壓上薛芙,那畫面頓時有點不堪。
顧柔看得受驚,趕緊躲回來,雙手捂住眼睛,心中直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此時,國師正應京兆郡的郡守邀請,在他府中稍歇一晚,郡守一見當朝國師,曉得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于是賣力奉承,送上金銀美女,為他準備華床錦被。國師收了金銀,辭退美女,在府中住下。
此刻,他穿了一身薄如蟬翼的睡袍,剛剛走到床邊:【你又怎麽了,餓了?】
顧柔堵着耳朵,如臨大赦:【勞駕你快同我說幾句話,我要長針眼了!】
那邊,薛柔和廖飛在那啊啊啊!哦哦哦!吟吟哦哦,顧柔羞臊無比,恨不得把自個耳朵戳聾了。
國師這邊一頭霧水,他停下來,坐在床邊。【什麽?】
【打野戰,】顧柔很難解釋,【就是……非禮勿視!】
她支支吾吾含糊半天,國師終于弄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覺得很好笑,站起來,回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單手慢慢喝下,思考道:【看來你很懂啊,他們幾個人。】
【當然是兩個人,】顧柔無語了,【難道一個人夠打野戰麽?】
【三個人也可以,更多都成。】
顧柔莫名:【?】
國師搖頭,笑:【你就不必假裝聽不懂了罷。】
顧柔沒去多想,兩人的呻吟叫得她煩死:【他們很大聲,我能聽不懂嗎?真是煩人得緊,你快同我說說話吧,将他們的聲音蓋過去。】
國師托着腮,擺出聊天的架勢:【可以啊,他們現在什麽姿勢。】
顧柔愣了愣:【下流!】她才不會去看這些!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很不爽,【他好像很了解這回事似的,上一回,也聽見他在評判女人……】
顧柔指的,是上回國師和錢侍中喝酒的事情。
【作為男人,懂得這些不是很正常麽。男女之事,陰陽和諧,乃天道常理的一部分,有何奇怪。】
顧柔聽他這麽說,心裏更郁結了:【那……你的意思是,你有過很多很多女人了?】
他淡淡一笑:【如果本座想有的話,會很多。】
顧柔輕輕松了口氣:【那不就是沒有嗎,你真會吹牛,裝什麽大情聖啊,真正的情聖我見過,他有三十多房妻妾都不嫌多,還在外面勾了一個大美人呢!】
國師只覺得這個情聖聽起來怎麽有點耳熟,不曉得天底下的情聖是不是都一個樣,不過連秋上應該算一個。但是他并不羨慕那種人,甚至,有點鄙夷。在國師看來,那種游戲的感情态度,只能說是對自身品格的自暴自棄,根本稱不上為“聖”。
【呼!】這邊顧柔長出一口氣,【終于結束了,他們走了。】
【這麽短,看來這個男人不怎麽行啊。】
【……你,你,你下流!】顧柔臉紅極了,羞惱極了,他怎麽可以跟她一個未婚女子說出這樣口無遮攔的話,她捂着耳朵,完全不想要理睬他了。
【食色性也,人之所欲,和天道常理一般自然,有何驚訝。難道你身為女人,卻喜歡‘不行’的男人。】
在國師眼中,以為她是煙花女子,所以談起男女之事就沒有太多避諱。
但顧柔聽了,卻很驚吓,很害羞,同時她覺得,這個老妖怪也許真是個特別風流的人,所以張口就來這般深度的話題;不曉得為何,一股憂傷之情湧上心頭:【我覺得,你們男人不應該只看重這些,難道感情不是最要緊,最寶貴的麽……】
國師點了點頭,拈起茶盅,起身走到窗前,喝了一口水:【不錯,男女之間,除了身體接觸的部分,應當還有其他。但是,身體的和諧接觸,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此刻,窗外一輪溶溶明月高懸天空,國師和顧柔身處兩地,不約而同地擡起頭,看着天上的明月。
【我……明白你的意思。】顧柔顫抖、緊張的呼吸聲傳來,聽得出,她很害羞,卻也很激動,像是在争辯着什麽,【你說的那個部分,可能确實很重要,但是我覺得除了這些,應該有些別的什麽,更多的,我是說……心意上的接觸。我,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麽,不過我想如果以後我有丈夫,我希望和他,嗯,能談一些別的東西,和其他人不會談的部分……】
國師舉杯欲飲的手停住了。
月光柔和地照在他清秀俊美的臉龐上,身體像一尊鍍光的玉像,散發着皎潔的光芒。他的兩個指尖,輕輕地叩了叩杯沿,沉默半響:【你是說,就像現在你我這樣談話麽?】
【是的。】
顧柔陷入對往事的追想:【我以前有個未婚夫,我一心一意想要嫁給他,做他的妻子。】
【嗯。】這一點,他從過往的交談中可以聽出蛛絲馬跡。
【他背叛了我,這使我很難過;然而更傷我心的是,我發現這一切的後果中,有許多部分包含着我的過錯。倘若我一開始便很清晰堅決,便不會當斷不斷,一錯再錯,在此事上面徒勞心神;我并不是不舍得那個男人……而是,我不舍得我在他身上花去的時間。】
國師點頭:【的确,要否定一段關系,某種程度而言,等同于否定自己。想要一個人承認自己瞎了眼,的确不易。】
【我對自己不滿意,卻不知該如何改變;我常因這世道的不公而憤怒,卻從未有過不平則鳴的義舉;我因為自身的際遇而難過,卻不知改如何改變,一時思進,一時思停,猶猶豫豫,躊躇不前,】她嘆氣,【我沒有方向,擺脫不了現狀。】
她說罷,仰起頭,眼中充滿迷惘的淚光。她希望能做九尾,可是摘下面具,她仍然是顧柔。
他那邊許久沒有聲響,顧柔都以為他要睡着了,忽然,他問:
【你為什麽……甘做一個青樓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