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啊?】顧柔情緒僵住一瞬,有點不知所措,【我……】

國師覺得自己已經很淡然,很坦然,很釋然地在跟她進行對話了,然而,在她說完這個“我”字以後,就再沒傳來任何回音。

【……?】

國師等到月過中天,月影西沉,東邊亮起晨曦的微光。

她那邊,卻再也沒有傳來任何聲響。

生氣了嗎。國師放下拿了一晚的茶杯,杯中的水早已空幹了。他回到床邊,靠在床頭,只覺得頭部深處有一股酸痛傳來,他疲憊地頂住太陽穴——

本座為何要跟她說那些話。或許是因為她是個煙花女子,所以本座便輕視她,對她不守禮節,出言冒犯亵渎她嗎?聖人有雲,君子不因物移志,何以易人而移?唉,慕容情,枉你承載先輩厚望,謬贊國士無雙,卻連這點心胸也無,如何配繼承師祖、父祖的衣缽呢?

咳!

窗外,旭日初升。

于此同時,馬廄,顧柔這邊,剛剛結束和連秋上一宿的談話;連秋上趁着天亮匆匆離開,顧柔手握信物,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滿面淚水。

昨天夜裏,她正和國師用意念對話之時,國師問她是不是青樓女子,顧柔驚訝極了,不曉得自己哪裏給他造成了這種錯覺,還是他跟自己開玩笑呢?

她正要回答,突然被人叢旁邊拍了一下:“小柔。”是連秋上。

連秋上讓丁陵設計引開了守衛,親自來看顧柔,并給她帶來了一點吃的。

顧柔餓了好久,見到世子親自來探望,不由得很是感動:“世子爺。”

“漢中快到了。”連秋上神情有幾分冷寂,漢中并不是他的安栖之地,在那裏,即将開啓真正的修羅場。

顧柔吃着面餅,狼吞虎咽:“是啊,還有兩天,您就可以解脫了,我呢,也可以解脫了。”她還一心以為,等連秋上走了,自己失去訊問的價值,國師就會放了自己。

“本宮會把你的酬金打入雍和錢莊,小柔,你為本宮受委屈了,”連秋上抓住囚車的闌幹,善意地看着顧柔,“本宮有幾句重要的話同你講,你要好生記住。”“是,您請講。”

“等本宮和北軍的軍隊在漢中分手,你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可以利用武功逃出去;但是,如果你想保住你弟弟的性命,便不可顯露你的武功,你要把顧柔這個清白身份裝到底。”連秋上深知,那位終日坐在車廂中氣态清雅的國師,他并不只是有高雅溫柔的一面,更有殺伐決斷的一面。

顧柔點點頭,這是自然的。

“如果,你想保住你所有家人的性命,那麽,就帶上此物,三個月後,來雲南找本宮。”

“所有家人,什麽意思。”顧柔心想,她只有一個弟弟而已啊,接過來一看,頓時愣住,全身發麻,眼睛瞪豎!

這塊腰牌,上面雕刻着一朵和父親顧之言藥囊上一樣的曼陀羅花。

“世子,您這是什麽意思,您快告訴我,求求您告訴我!”

“小柔,你的父母親尚在人間,他們一直都活着,在雲南。如果你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在三個月後,拿着這塊令牌來雲南郡城找本宮,屆時,本宮會給你一個答案。”

顧柔被巨大的力量沖擊着,她無法相信,驚喜、希望、懷疑、失望、絕望、焦慮……各種情緒,支配着胸膛。

“我現在就跟您去!”

“還不是時候,記住,三個月後,你一定要熬住那時候。”

時辰不早了,隔着囚車,連秋上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顧柔的手:“你記住,這位國師并不好殺,你只要不顯露武功,撇清與我的幹系,就說,是作為我的寵妾被帶來,不會有什麽性命危險。如果本宮今次能夠渡劫成功,我保證,會讓你天倫重聚。”

今夜的連世子,沒有玩世不恭、浪蕩不羁的面孔;他的面容剛毅堅定,勇敢清晰,好像摘下了一張嘲笑衆生的浪子面具,戴上了莊嚴雍容的王子桂冠。

連秋上辭別顧柔,咬緊牙關,毅然站起來,遠方,黑夜過去,太陽升起,天空終于亮了。

他必須面對考驗,走出這一片風雨陰霾!

鳳凰涅槃,終有一日浴火重生!

兩日後。

巍峨的秦嶺和秀麗的大巴山之間,漢江從中蜿蜒流過,到了下游,地勢陡然降低,澆灌出一片富饒豐沃的盆地,便是漢中平原。軍隊進入漢中區域的郊外,正是四月中旬春天最生機盎然的時候,氣候溫暖潮濕,田野裏充滿勞作的農人,一片歡欣農忙之景。

漢中到了。

軍隊在城池外停靠,太守親自出城迎接,要在官邸中設宴款待國師、連世子一行人。國師推辭,便說使命已達,趕着回去複皇命,便不多作停留了。

于是在漢中城外,衆人依依惜別,談笑風生。

雲飄飄是哭得最傷心的哪一個,她想要跟着連秋上去雲南,但是連秋上很委婉地回絕了:“此去路程艱險,加上卿卿無名無分多有不便,待本宮回到屬地即刻向朝廷上書請求娶卿卿為期,派人名正言順将卿卿接回宮。”

雲飄飄心裏知道,連秋上雖然很寵愛她,但是遇到做決斷的事件,他從不因為旁人動搖,不會因自己撒幾句嬌便能使他改變心意,也只能盈盈含淚,傷心作罷。

連秋上跟雲飄飄執手說了會話,安慰了她很久,然後走到北軍這邊向國師辭行。

連秋上朝車駕上的國師拱手抱拳,朗然微笑:“大宗師一路護送,沿途無微不至,勞心勞力,本宮銘感在心。待本宮回到雲南,定會向大宗師再回贈一份厚禮,以表謝意。”

國師在車上微微欠身,聲音清雅斯文:“本座奉皇命保世子駕,職責所在,何求回報。但願世子回到屬地後,能夠勵精圖治,拱衛大晉河山。”

說罷兩人互相端平雙臂,互相作一個标準的士人揖禮,深深低頭。

連秋上埋下頭去,眼睛掠過一抹陰霾閃光——慕容申孝,本宮一定會加倍“回贈”你,你就等着罷!

國師傾下身,低垂的羽睫下籠罩一絲冷意——連秋上,有本座在,你不會走太遠的。

兩人各懷心思,微笑告別。

天涯的兩端,連世子潇灑俊朗,國師優美出塵,各自率領部隊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

連秋上在丁陵和太守的陪同下進入漢中城,問太守父親的軍隊還有幾日到。

太守回答:“傳令的騎兵已經抵達,還有兩日,王爺的軍隊便會趕到接世子,世子就安心住在這裏等候吧,如不嫌棄,下官已經命人修繕了府邸……”

“不等了,”此刻的他必須争分奪秒,每一絲流過的時間都是一寸生機!連秋上當機立斷,“立刻啓程!”

太守很詫異:“啊?世子您要如此匆忙,可是……”

丁陵會意:“大人,世子歸心似箭,就不做停留了。承蒙大人厚待,想在您的行館換幾匹好馬,不知是否可以。”“當然可以,本官這就帶你們去馬肆挑選。”

連秋上和丁陵的馬匹,都在昨夜被國師的人下了慢性藥,時效三日發作,如果不換馬匹,連秋上跑不出漢中境內,就要人仰馬翻!

連秋上換過軍馬,不作休息,率領他的五百親兵,馬不停蹄向城南趕去。他們需要盡快出城——只要日夜趕路跑出三百裏,就能離開漢中境內到達漢水,在那裏換乘江船,沿江而下兩日,就能抵達稍加安全的巴郡!

……

話說國師這邊,在城外送走了連秋上,就意味着要全面展開行動;對他來說,真正的戰争才剛剛開始。

寶珠來報:“白鳥營、孔雀營,白虎營已在漢中南郊、東郊五十裏處全面就位,聽候調動,請師座下令!”

石錫禀告:“北軍整隊完畢,聽候調動,請大宗師下令!”

國師坐在車中,雙目微閉,側耳傾聽傳來曠野間清涼的風聲,一滴露珠從葉片墜落花尖的聲音,一只燕子掠過樹梢抖擻羽毛的聲音……天道昭昭,自然循環往複,使人心緒寧靜。

事情越是緊急,他的內心就越是冷靜,思維也越是靈活。

然後做出決定:“撤回北軍。”

這件事情不能讓北軍插手,一旦世人周知是朝廷軍隊處死了連秋上,那麽之前放歸、護駕這樣的戲碼就全失去了意義。他就是要做給擁兵自立的各州諸侯看——他對雲南王父子是何等的寬容仁慈。

他要連秋上死,還要用連秋上的死,将火燒到漢中、益州乃至西川去,罪名他都想好了,益州刺史陰謀暗殺雲南王世子,意圖挑撥朝廷和雲南紛争,窺測中原。屆時,中央朝廷以平叛為名,舉大軍出動收歸益州兵權。益州一取,唇齒相依的雲南便岌岌可危;當然,如果雲南王按捺不住出兵援助益州,那顯然就是兩地合謀反叛中央朝廷,他正好師出有名,一舉将兩地一網打盡。

國師清了清嗓子,又道:“傳令給舒明雁,告訴蕭書生,可以動手了。”

他仰望長空,那裏,白鷹搏擊着蒼穹,在雲層中忽高忽低,盤旋窺伺地面獵物。他想,此時,在雲南,小謝應該已經得手了吧。

……

千裏之外的雲南郡王宮,一片混亂。

“殺人了!殺人了——”王妃掀開繡帳,渾身宛如一個血人兒,驚嘶狂叫,衛士們紛紛沖破宮殿,跑進大殿內。“娘娘沒事吧?”

“王爺,王爺他……”王妃渾身急顫,栽倒在地,暈了過去。

王宮後花園內,一道黑影從頭上掠過,巡邏的衛士正往寝宮中趕,突然看到腳下有影子閃過:“什麽人?”

衛士擡起頭,卻什麽也沒看到,只有花園天井的一方天空上白雲如絲,縷縷飄游而過。他很奇怪地離開了。

少年刺客小謝攀在屋頂上,手裏提着雲南王連城的人頭,收好了自己的千機匣。他從袖中取出一只白鴿,迎風一抖,那受過訓的鴿子忽展雙翼,振翅飛上碧空。

鴿子腿上綁着一行特殊的代號文字,只有離花宮的人才能夠看懂,那意思是:

我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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